楚念好似心脏被重重击中，猛地一抽，感受到一闪而逝的更大痛苦。
梅兰芳，他不仅仅是经历了男人的真爱别离，更是经历了失去艺术合作伴侣的失意。
他是一个温柔的抵抗者，温柔的对待世界，把更多的痛苦留在了内心。
艺术家常是孤单的，伟大的艺术家尤其如此。
甘敬那一瞬间的眼神是孤单艺术的眼神，是有神生动的情感，也是追求艺术路上必然的苦楚。
楚念清晰的感觉到众人同样被震撼到了，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此结束，甘敬起身，抹了下眼睛。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第四十九章 结果
陈凯歌坐在沙发上，心中的念头随着气氛而格外的活跃。
黎明的演出很不错，很棒，很一如既往的一袭白衣，很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就好像那个《甜蜜蜜》里的黎小军一样——可距离那部影片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一个稳定的好评，也是一个没有突破的差评，陈凯歌自然明白这一点。
他心中原本有的倾向变得更严重，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黎明和稍显忐忑的甘敬，他把目光对准了梅大师的儿子梅葆玖——这部电影的艺术顾问。
“梅老师，您觉得怎么样？”陈导只是打算借这个机会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并不期待梅葆玖给出一个很倾向性的答案。
谁知梅葆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空气，半晌才说道：“甘敬演的很出色，很出乎我意料，很完美。”
众人都惊了，一旁的黎明皱了皱眉，默默无言。
完美？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评价，要知道，这位可是梅大师的亲生儿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打动了他？
梅葆玖说完这个评价之后就闭目不言，没有给出更为具体的答案。
陈凯歌看了眼黎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资方代表孙芳开口了，她一开口就是肯定黎明的表演功力：“我觉得黎明表现的很好嘛，而且气质很出众，对于中年的梅大师有一个很好的还原。”
作为资本方，她肯定是希望能带来一定票房保证的黎明出演这个角色，孙芳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陈凯歌和韩三平，笑道：“当然，甘敬这个新人也很出乎意料的好，不然这样吧，让他出演青年的梅兰芳，中年梅兰芳由黎明来演。两全其美，是不是？哈哈。”
她笑了两声，却没有人应和，顿时转为干笑。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这种气氛对于一位大咖巨星来说有些难熬，黎明轻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甘敬坐着的位置，居高临下的轻声问道：“甘敬，我对于梅兰芳大师是很崇敬的。如果我把这个角色交到你手里，你有信心演好吗？”
这话一出就是宣告他自己退出这场角逐了，孙芳眉头大皱。
不过先是说对于梅大师的尊敬，再是自己退出，场面上好看了不少。
甘敬仰头，一丝都没有退却：“有。”
黎明低头凝视，惊讶于他这样铿锵有力的回答，他从这个青年的眼中没看到一丝犹豫，坚定而充满信心。
他心中不由有些困惑，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作为刚才的观看者之一，他自然也被震撼到了，那种细腻乃至有些神经质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一个很久前的朋友。
黎明心中的态度有些缓和，露出一丝微笑，拍了拍甘敬的肩膀，扭头对在座的人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哪里的话，他哪能推什么前浪，就扑腾两下就算不错了。”韩三平接过话，他和陈凯歌有着多年合作的默契，自然知道这个老朋友此刻心里的决定。
作为导演，此刻有些话是不好说的，自然只有他这个出品人打圆场了。
“那我就期待这部电影的拍出了。”黎明笑笑，算是彻底自承退出这场竞争了。
甘敬站起来，握住黎明的手，说道：“谢谢，我会把梅大师演好的。”
嘿，这小子这股当仁不让的劲儿，黎明按下心中的诧异与些许的郁闷，点头，转身和几个人寒暄了几句，托口自己还有事处理就先行离开。
这样的情况下越待越尴尬，还不如早点脱身。
等到这位天王巨星离开之后，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陈导的新作就这样启用新人了？就这样把四大天王之一的黎明给挤走了？
甘敬活生生的站在了客厅里，注意到众人奇怪的面色，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冲着前面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我会努力的。”
梅葆玖微笑点头，楚念心下激动，韩三平则是瞧着陈凯歌平静的脸色摇了摇头，这里最为不悦的恐怕就是资方代表孙芳了，她皱眉看着鞠躬的甘敬，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陈导，公司还有事，我也先回去了。黎明出演之前已经被默认了，现在舆论导向还要做好啊，我去打个招呼。”她是个有决断的人，既然定下来了，那就往好的方向引导，虽然心里不喜欢这个决定。
孙芳没有去看甘敬，只和几位大佬告辞之后就自顾自的走了。
梅葆玖年事已高，他冲着甘敬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同样告辞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四人，导演陈凯歌，出品人韩三平，副导演楚念，新人甘敬。
陈凯歌翘起二郎腿，觉得心里算是解决了一件事，他很少犹豫，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对着甘敬问道：“有信心吗？”
甘敬正要说话，就听陈导自问自答道：“有信心要上，没有信心也要上。”
韩三平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老朋友，对着甘敬说道：“不要紧张，就发挥出你刚才那种状态就好，甘敬啊，你还是很有天赋的。”
甘敬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今天始终没露出的微笑，点头道：“我会的。”
“那成，先回去吧，剧本多熟悉熟悉，多揣摩揣摩。楚念，你送送小甘。”陈凯歌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忙。
甘敬感谢了一声，随着楚念出了门。
等出了门走在小区里的时候，他忽然摸了摸脑袋：“楚导，我这样两手空空的上门是不是不合适？”
楚念心里很喜悦，陈凯歌这样的选择同样证明了自己没看错人，不枉千里迢迢的带着甘敬北上来京城。
现在听到甘敬这话，他哈哈大笑：“你能送什么？陈导啥也不缺，你把角色演好就行！”
甘敬听了，心里下了个决定，下次要是再来陈导这边的时候一定提两盒脑白金过来，之前瞧着师父谭远就挺满意的。
他随着楚念出门，听着这个有着艺术小辫的副导演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次是多么不容易，这一次更换主角将会带来多少额外的事情。
各个部门的协调，剧本的改动，舆论的风波……这些统统都得考虑好。
不过，如果能用最后的票房做回答的话，那这一切都会值得。
絮叨了一路，终于自己坐上车独自一人返回宾馆的时候，甘敬有点恍惚。
我要成男主角了？
我要成大导演的男主角了？
我挤掉一位天王巨星？
如梦似幻，真的像是在做梦啊。
“哎哟。”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引来出租车师傅后视镜里的注视——哪来的傻小子，又咧嘴又傻笑的。
第五十章 偶问偶答
甘敬对于真的成为男主角十分激动开心，另一边其他人的反应可就复杂的多了。
这一趟来京城，黎明没有其他的事，就是专门为了《梅兰芳》这部电影而来。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前往机场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沉默，黎明的眉头一直在皱着。
“哥，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就放弃啊？”工作团队里的人不知道里面具体的情况，其中一个是负责黎明形象宣传的，小心翼翼的对明显心情不好的BOSS提出意见。
黎明回头看了一眼，过了片刻才说道：“梅葆玖都发话了。”
“虽然是拍他父亲，可电影嘛，他也就是个挂名顾问而已。”这个人有些不解。
黎明讥讽的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他是参与投资的，不然恐怕也不会这么乐意这部电影的出来。”
“呃……”
车里气氛显得沉寂。
过了会，经纪人说道：“梅葆玖怎么挑的，他既然投资了，难道不怕新人扛不住票房？”
说到票房，天王巨星明显对于观众更有吸引力，优势更大。
黎明靠在座位上，有点疲惫：“那个新人确实不错。不过……也只是新人罢了。且看吧。”
因为一场试戏而被拿下多少显得有些胡闹，但陈凯歌心中明显有倾向性，出了一部分投资加上梅大师儿子身份的梅葆玖又给予那么大的评价……这些明显是更重要的砝码。
黎明眉眼间有淡淡的烦躁。
后面团队里的经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对于这个挤掉自家BOSS的新人有些想法。
就像BOSS所说的，且看——即便他拿到了角色，也未必是福呢。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甘敬完全没什么顾虑，他在回到宾馆过了剧本又自我思考一阵之后略感无聊。
已经是第二天了，暂时还没什么事，甘敬想了想，干脆高高兴兴的出门准备好好逛逛这个华夏的心脏京城。
他从小是在羊城那边长大，对于京城的印象完全是来自于新闻、媒体、网络，以及别人的旅行经验。
此刻站在京城大地上，甘敬心里新鲜的很。
华夏千年文明之底蕴，京城六朝古都之厚重，呃……站在路上一点都没感觉到。
毕竟是现代化社会了嘛，甘敬自觉是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对，他找了个能打车的地儿直奔着故宫就去了。
这边都是现代化气息，故宫怎么也跑不了吧。
甘敬带着憧憬的心情看着车外的风景，越是靠近目的地，他所看到的古迹遗址就越多。
直到下了车到了故宫，他憧憬的心情稍显收敛——这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啊！
心里略微有些蛋疼，甘敬排了许久的队买了一张门票。
故宫并不是全部开放，只提供了一部分供游人浏览，其中还有部分是另外收费。
甘敬小小的吐槽了一下这个事，瞧着有个导游带团浏览也就跟了过去。
对于故宫里的东西和历史毕竟所知不多，能有个人讲解讲解还是很美妙的。
一路上，从正门——也是著名的“午门斩首”的午门而入，经广场，过金水桥，入太和、中和、保和殿，穿乾清门，进内廷……
甘敬跟着这个导游团，收获了不少知识。
正当感慨之际，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史密斯先生，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甘敬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三个外国人和一个华夏人正指着乾清宫的方向说道：“乾清宫是大清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相传，年少的康熙皇帝就是在这里智擒了鳌拜。”
一个高高大大的白人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噢？那就是乾清宫？韦小宝也是这里？”
甘敬听到这里，稍稍吃惊，一是没想到这个老外的中文如此流利，如果不是自己回头看，恐怕都听不出这是外国人，二则是惊讶于此人居然还知道韦小宝……
华夏人点头，称赞：“就是这里。”
高大白人转身用英文和两个外国同伴交流了一阵，继续用中文说道：“杨哲，华夏文化确实博大精深，可惜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流传下来的越来越少。”
他凝视远处古香古色的宫殿：“英国有话剧，莎士比亚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意大利有歌剧，是当地的保留经典。”
高大白人淡淡一笑，对着身边的华夏人说道：“杨哲，恕我直言，我在华夏只看到了经济、经济、经济，一切都是在向着经济看齐。你们已经抛弃了你们的文化吗？”
杨哲愣住，呐呐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到这里，甘敬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的往后走去，很快就走到高大白人身边，仰头说道：“老外，华夏还有京剧。”
杨哲这下子找到说话空间里，立即上前一步：“你是谁？怎么和史密斯先生说话的！”
甘敬没理他，却听这位史密斯先生说道：“我知道华夏有京剧。”
他叹了口气，摊手道：“可你们还有谁去看呢？还有谁去学呢？”
“我。”甘敬回答。
史密斯回头冲着两个伙伴说了几句英文，身后的伙伴立即相视而笑。
甘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又听史密斯问道：“这位先生，您能说出几部京剧的名字么？我并不是对于华夏不敬，只是说了点自己的看法而已。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原谅。”
彬彬有礼的道歉和后面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并没有让甘敬心中的情绪平息。
他后退了一步，看了眼紧皱眉头的杨哲，朗声说道：“《空城计》《贵妃醉酒》《秦香莲》《定军山》《白蛇传》，以及《霸王别姬》！”
史密斯的脸色随着甘敬说的话而慢慢变化，最终又归于平静。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自然知道年轻人的心态：“年轻人，我很吃惊你居然能如此流利的说出这些。”
甘敬看到渐渐有人围观过来，同样冷静的回复一句：“我也很惊讶于你中文的熟练程度。”
“那是因为我在华夏待过三年。”史密斯微笑，“据我所知，能这样说出京剧曲目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惜，我所见到的现在华夏的年轻人已经不听不看京剧了，更谈不上唱，谈不上传承了。”
史密斯很笃定，可惜碰到的是甘敬。
甘敬摇头，这一刻，他想起了那群还在羊城做着京剧推广活动的师兄弟们。
他原本充满情绪的心忽然放了下来，也没有和这个白人纠缠的心情，转身走向围观的人群。
史密斯微笑，刚想冲着同伴说话，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渐行渐远的甘敬口中发出。
【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丈八蛇矛惯取咽喉，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虎牢关前战温侯，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