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辈爷爷十三燕懂他，说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所以，单凭温柔是抵抗不了这种压力的。
梅兰芳的内核必然是坚韧的，必然是对戏剧有一股常人难以想象的热爱的，必然是痴狂乃至有点疯魔的。
这是陈凯歌的思考，也是他在甘敬身上看到的最难能可贵的闪光点。
陈凯歌在张国荣去世之后曾经这样追忆“张国荣必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人物做大的投入，方至表演上这样的境界。正是他的一个眼神，将《霸王别姬》迷恋与背叛的主题说尽了。”
他在甘敬身上重新看到了那样的眼神，重新觉察到自己对梅兰芳这个人物塑造的野心。
黎明很好，是很难得的演员，身上的气质很符合大师的身份，但大师不止是有外在那层温文尔雅的皮，还要有那股斗志决绝的神。
陈凯歌坐在位上，不知不觉走了神，等他回神过来却见这个镜头已经不知不觉往后走了。
“咔。”
他再度喊咔，眉头却已经舒展开来，甘敬身上的味道很符合自己想象的劲儿，但还收不回来，要把他磨出来才能用。
导演喊停，对象是身为主角的一个新人。
现场气氛变得有点诡异沉寂，谁不知道沉着脸的陈导心中是怎么想的。
“甘敬，你过来。”他冲着甘敬招了下手。
甘敬轻轻叹了口气，冲着演十三燕的王学圻抱了个歉：“不好意思，都是我的原因没过，受累了您。”
王学圻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年轻人一溜烟的奔向陈导旁边，不禁有点乐。
虽然这个镜头没过，但和他对戏的王学圻可是咂摸着点味道了，这个人不像是新人，对于镜头位置的把握，对于收声音量的大小，都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随着甘敬的几步到身前迅速由青涩转为熟悉，很奇怪，很有意思。
王学圻摇摇头，重新在心里开始酝酿自己戏份的感觉。
甘敬有些不安，他是按照心里那种演艺经验来的，第一遍被咔之后就收了点，可没想到还是不成。
陈凯歌没有立即说话，他看了眼甘敬，又扭头冲后面喊道：“老李头，来来来，把这孩子领过去教教，帮他琢磨琢磨怎么演。”
“来喽。”
后面冒出来一个老头，衣服不太周整的样子，笑眯眯的站到了旁边。
“你先跟着他学学，没事多看看别人怎么演。”陈凯歌态度不亲近也不冷漠，这么说完之后就打发两人离开。
除了梅兰芳的镜头，还有其他镜头是需要拍的。
甘敬被老头轻轻拽了一下，稍有些失落的跟着往后面清静点的地方走去。
“甘敬对吧？”
“嗯，您怎么称呼？”
“叫我李叔就行，陈导对你的表演不太满意。我听说你是个新人，你对表演是个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甘敬有些茫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本心就是多获得点关注点，虽然现在的已经看起来够用，但多多益善显然是好的。
演戏这种事情有点随波逐流，演艺经验能用，那就挺棒；导演让自己当主角，那也很棒。
当然，能挤掉一位大咖，他心里还是有些暗爽的。
“演戏，就是让你在屏幕上成为另一个人。”老头没说一定要让甘敬回答，接着说道，“我们追求的是演谁像谁，演谁是谁。”
“你刚才和王学圻对戏，感觉怎么样？”
甘敬想了想，说道：“就觉得他挺有派头的。”
老头指了指剧组的方向：“那就是他演出味道来了，你知道昨天导演NG了他多少条吗？整整43条！你这才两遍算什么！”
“十三燕这个人物，霸道，傲慢，但他心里是脆弱的，他自承伶人是下九流。”老头拉着甘敬往剧组方向走了走，让甘敬认真观察十三燕的一举一动。
动作，语言，细节，逻辑，这个被陈凯歌专程叫过来的老李头对着甘敬侃侃而谈，分析的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两天，甘敬没上镜头，就认真的跟着老头蹲在镜头之外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又过了两天，在其他剧组成员越来越不对的眼神中，陈导终于再次把甘敬喊到了身边。
“甘敬，怎么样？学到了什么？”
甘敬略一思索，看了眼另一边正津津有味聊天的老头，说道：“关于表演，以前都不太懂。现在，好像是懂了自己不懂什么。”
这话说的有点玄乎，陈凯歌说不上满不满意，只是不置可否的让人通知王学圻，这场要拍他和梅兰芳的剧情了。
剧组的围观群众们再次开始默默的围了上来，这场景让陈凯歌看着有些好笑，但也知道他们的心思。
各就各位，场记板清脆一响，甘敬长衫亮相。
这次再来，味道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镜头后面的陈凯歌点了点头，觉着这几天的突击教学还是有效果的，虽然某些方面还是有些痕迹。
他没有问过甘敬，但心中猜测这个家伙一定很喜欢看霸王别姬，很喜欢里面张国荣出演的虞姬，乃至于到了一种肖似的地步。
只是，程蝶衣是程蝶衣，梅兰芳是梅兰芳。
两个角色核心里都有对艺术的追求，但经历不同，遭遇不同，是不能够完全用演程蝶衣的方式来演梅兰芳的。
这是陈凯歌需要甘敬做出来的改变。
程蝶衣固然是他拍摄出的巅峰，但哪个导演不希望能够有所突破？
这对陈凯歌来说很重要，对甘敬亦是如此。
第五十四章 梅兰芳和程蝶衣
梅兰芳应该是什么样子？
在初步过了镜头之后，甘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一切的演艺经验，包括对镜头的把握，对现场的熟悉，都来源于他脑海里的演艺经验，而这种演艺经验是属于张国荣的，是属于霸王别姬里程蝶衣的。
“我要的是梅兰芳，不是程蝶衣。”
当甘敬自以为已经能掌握演戏心得时，陈凯歌突然找到甘敬，如此郑重的强调。
甘敬略困惑，接下来几天又被导演给停了镜头。
剧组的某些成员再次陷入了幸灾乐祸的情绪之中。
“你说，这个人演的也不怎么样啊，让他来演还不如我来演主角呢。”
“谁说不是，谁知道他是怎么拿到主演的。”
“可能是家里的关系，陈导要捧他呗。”
调侃嘲弄的话并不会当着甘敬的面来说，但若有若无、有意无意之间总是会传入他的耳朵。
这些声音既不算太痛，又不算太轻，就是挥之不去的总在旁边挠啊挠的，让甘敬有些心烦。
这天，他在围观别人拍戏时，又听到了类似的话，一怒之下，甘敬自己默默离开人群走到了清静的地方。
他皱眉看着那边依旧在围观的人群，心里对于一件事有点犹豫不定。
现在拍戏的感觉找不到，单凭自己的思考和临时的教导不知能不能有所突破，如果不能突破，达不到陈凯歌的要求的话，那是不是还要面临被换的境地？
目前已经拍摄的镜头还不多，换人完全可以重新再拍一遍。
甘敬走了几步，心念沉下，感觉到了脑海里的系统，上面的关注点是四十多万，足够再来一次套圈。
之前有所猜测，套圈所获得东西是会受周围环境影响的，现在在片场套圈很可能会套取到演艺相关的经验。
只不过，【玲珑骰子】这个技能确实在是赌场获得的，【演艺经验】技能书则是在京剧表演的台下……自己总结出来的规律未必就准确。
背后围观的剧组成员忽然响起一阵哗然，不知是出了什么情况。
甘敬听到这声音，心里的犹豫忽然化为坚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天套到了有用的演艺经验，演戏演好了自然能登上媒体头条，进而获得更多的关注点。
他稍稍闭眼，心中意念一动，那个幻影就把圈给仍了出去，准确的套中了一个马赛克。
过了几秒，套中东西上的马赛克渐渐消去，上面慢慢露出几个字——【神奇舌头】。
嗯？嗯？？？
什么鬼？我想要的是演艺经验啊！这神奇舌头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听起来有种……404的感觉？
甘敬有点抓狂，这一次耗费了40万关注点的套圈给自己套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用的东西。
他用心念去感触这个玩意却完全没有反应，既不像之前有解释，也没感应到一点点特殊的地方。
难道被忽悠了？白白浪费了40万关注点？
甘敬稍微有点沮丧，可转念想着系统应该不会出问题便认真研究了一会……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甘敬，你在干什么？”陈凯歌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着脸上明显有茫然神色的甘敬，还以为他是在为角色而迷茫。
“你可以喜欢程蝶衣，但不能只用程蝶衣的方式来演梅兰芳。他们，一个是虚拟的人物，一个是真实存在的伟大艺术家。”陈凯歌提点了一句，又回到了镜头后面。
甘敬略微心疼好不容易涨起来的关注点，但木已成舟，这又不带退货的，只好心中含泪准备等有时间再继续研究这个新获得的【神奇舌头】。
到底应该怎么来演梅兰芳呢？他的心思重新回到这个问题上面，在确定系统也无法给予更多帮助之后，甘敬只能立足于现在的条件上思考问题。
剧本里的内容甘敬已经是完全熟透了，但从文字到表演是两回事。
默默的走的更远了些，甘敬走出了片场，走到了外面的蓝天白云下。
“嘿，哥们，借根烟。”他走到门口，看到有个保安正在守着门口，不禁心生亲切——确定出演之后他就给张叔打了电话告诉情况，张叔也很大度让自己在京城忙活事情，现在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保安很和善的递过来一支烟，仍了个打火机过来。
甘敬点燃，美美的抽了一口，看到保安略微闲散的模样忽然来了恶趣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保安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了一只喵。
“卧槽，哥们，你干什么呢？”保安揉了揉眼睛，十分震惊。
甘敬嘿嘿一笑：“你不是看到了？”
保安看着空气中还未消散的烟圈，咽了口吐沫，尝试着自己吐了个烟圈却完全不成型。
“都是吐烟圈，咋就区别这么大呢？你这烟和我的一样啊，怎么有这区别？”保安很纳闷，想着学一手。
甘敬正要说话，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个念头。
同样的烟，经过加工吐出了不同的效果。
梅兰芳和程蝶衣，同样的热爱京剧，为什么会在面对日本人要求演出时有不同的表现呢？他们的区别在哪里？他们的为什么那样选择？
第一次，甘敬跳出剧本里的内容开始去思考两个人物命运的抉择。
程蝶衣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他面对日本人的要求选择唱给他们听，即便面对别人责问，他也理直气壮的说出“他懂戏”这个理由。
在他心里，懂戏甚至大于了民族立场。
梅兰芳却不同，这是一位真正青史留名的大家，他面对日本人选择了打破伤风针陷入昏迷，从而拒绝演出，他有自己的立场。
他是伟大的艺术家。
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是艺术，梅兰芳里的梅畹华是艺术家；前者只为艺术而活，不疯魔不成活，后者则是有着自己的底线，是“艺术没有国界，艺术家有”的杰出代表。
所以，程蝶衣最终的结果是为艺术而殉道，梅畹华最终成为家喻户晓的梅兰芳。
甘敬手中的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灼伤感让他猛然回神，而那些思考好似一汪甘泉汨汨的流入心中，让他的心越来越清凉。
“我明白了！谢谢你。”甘敬一把丢过烟头，转身就走向片场。
保安还沉浸在那个烟圈喵中无可自拔，听到这声感谢顿觉莫名其妙，看着忽然出现、忽然吐出喵，又忽然离开的甘敬，深感这些演戏的人都有点神经质。
不过，是不是只有神经质的演员才能在屏幕上成为另一个人？
片场的保安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富有哲理的问题。
第五十五章 纷纷扰扰
《梅兰芳》剧组的拍摄进行的如火如荼，外界却慢慢有了风言风语。
之前甘敬没出现时，剧组选择主角就有过一阵议论，当最终的消息是黎明出任，大众也算是能够接受。
可过了一阵，随着拍摄的开始，突然有消息说，黎明不演了，陈凯歌捧上去一个新人挤掉了他的位置。
开始的时候没人相信这件事。
黎明是谁啊？
香港四大天王！
从九十年代起风靡港台大陆三地的顶级艺人！
那是一个小小新人能够挤下来的？
众多网民乃至一些圈内人士听到这个消息都当作笑话来听，可当黎明在香港出席一次宣传活动的时候，有个记者问出了这个问题。
“黎明，请问出演梅兰芳是什么感觉？”这名记者还以为黎明是从剧组里回香港参加活动。
黎明脸色稍稍有点黑：“我没有参加《梅兰芳》的拍摄。”
什么？黎明没参加？难道之前那个消息是真的？
原本只是应付差事的记者们顿时哗然且兴奋了，无数只手举了起来。
“有消息称，你是被一个新人挤掉？是真的吗？”
“《梅兰芳》剧组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别人？”
“请问你是和陈凯歌导演有分歧吗？”
一个个问题被抛了出来，这群娱乐记者如同嗅到骨头的狗一般围了上来。
黎明这一趟是出席一个品牌的宣传活动，此刻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个人身上，不禁脸色一黑。
“我和陈导相处的很好。”他回答了其中的一个问题，稍稍沉默之后继续说道，“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做出这样的回应之后黎明就不再继续回答其他问题，随即这个宣传活动也草草了结。
然而，记者们并不会因为黎明的回应而消停。
他们自然也不会相信这名天王所给出的解释——这种情况下，黎明作为大咖，肯定不会对大导演开撕，但他所说的“尊重他们的选择”就有些意思了。
他们是谁？怎么选择出来的？是什么理由支撑他们选择用一个新人来代替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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