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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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 第4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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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兵,是战乱也是劫匪。
  这画面同样让人默然。因为惨的不仅是遇劫的人,劫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同样的衣衫褴褛,同样的骨瘦如柴,几乎看不出差别,甚至会让人觉得一个转念,这两方的角色就能互换,绝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绝境之时,坚守之人固然更让人钦佩,但某根弦就此绷断,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可厚非,只是仍然会令人惋惜。
  “画得太好了,画得太好了。”萧西山转到了另一边去,声音传过来,在空空荡荡的室内回响,“这大师真的不简单,我跟你们说,他肯定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不然画不出这样的感染力!”
  “亲身经历这些事情,也太惨了吧?”胡本自说,“我就这么脑补一下,都感觉要受不了了……”
  “走,再上去看看。我猜七层宝塔对应七劫,看看我猜得对不对!”萧西山绕了个圈,过来跟许问说,已经迫不及待要上去了。
  许问一时没有应声,萧西山走到他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他跟在萧西山后面往上走,这楼梯是旋转式的,不能直接看到上面的情况,要转过去才行。
  走到一半,胡本自说:“二楼跟这里不太一样,非常美——”
  萧西山走在最前面,胡本自话音落时,他刚好走到二层的入口处。
  然后,许问听见他疑惑地“唔”了一声,听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第941章 二层
  七劫塔二层墙面非常素净,没有壁画。
  但这里整体的风格可一点也不素净,刚一上楼,就会看见一片彩光扑面而来,那是连续几扇拼接好的彩绘玻璃窗,外面无遮无挡的光线向里透进,在地上投下大片斑驳的彩色光影,华丽璀璨,宛如神迹。
  但萧西山一看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许问也知道他为什么失望。
  彩绘玻璃出现得比透明玻璃要早得多,最早在唐朝的时候就有大量使用。
  但是这种大面积的拼接成图案的彩绘玻璃窗却很少见,而且这种彩绘玻璃的边角缝隙里很容易积灰,显得陈旧。但眼前这一大片却显得非常纯净,真的很让人担心它存在的年限。
  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探古访幽,追寻一些关于这七层宝塔的信息,如果里面的装饰陈设都是后修后建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很美啊!”胡本自看出了萧西山的失望,但还是挥着手,大力向他推荐。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简直被震住了。不夸张,当时跟我一起的几个同事,我们的呼吸全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得起喘气。当时还没确定这里能不能建基站,但那会儿我们就都觉得,看见这个,这一趟就值了!”
  许问凝望着这一片彩绘玻璃,沐浴在投射而来的澄澈光线中,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去对萧西山说:“也不用失望,这里就算是后面重建的,依循的也是原塔的样式,不可能有变化。”
  萧西山欣赏了一会儿这窗户,又在二层各处转了一圈,回到了许问身边。
  他摇头叹气:“好家伙,这里比楼下还空,一片壁画也没有,就只有这玻璃窗了。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这画面,纯粹抽象的结构,跟七劫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当前,这么大面积的彩绘玻璃最常见于宗教建筑中,它颜色多变,拼接之后画面也可以非常复杂,用来表现各种各样的宗教画面与故事。
  但眼前这些不是。
  窗户一共八扇,绕了七劫塔二层一半的范围。它大部分都是蓝白色的,深深浅浅的蓝色与白色混合在一起,只在最上方有一些淡淡的金色,整体来看只有意象,没有画面。而这些意象带来的感觉,和投射进来的光一样纯净而安宁,一点儿“劫”的意味也没有。
  “像大雪。”胡本自确实很喜欢眼前的景象,又欣赏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你看这,大片的雪地,上面有些连绵的房屋,这阴影就像树。上面这些金色就是阳光,雪后出了点小太阳,但雪还没化,安逸得很。”
  “咦?你觉得像雪地?”萧西山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
  “是啊,越看越像!”胡本自肯定地点头。
  “我也觉得是雪地!”萧西山仿佛有些意外,又转过头去看,一边看一边嘀咕,“这就有意思了,怎么咱俩看见的是一样的呢?”
  “啊?这证明咱俩有默契呗,想到一起去了!”胡本自笑着说。
  “不,不对……”萧西山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许问,“你觉得是什么?”
  “我也觉得是雪。”许问郑重其事地回答他的问题。
  “唔……”萧西山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这不就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吗?有什么奇怪的?”胡本自不懂。
  “因为这画面太抽象了。抽象到这种程度的画面,通常是跟你的内心挂钩的,本不应有如此统一的联想与感受。”许问认真地向他解释。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继续在画面上逡巡,看向了它下方的角落,眉头也皱起了起来。
  “这样吗?”胡本自似懂非懂,继续看画。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指向最右边那扇窗户比较靠下的位置,问道,“那你们看那个,觉得像什么?”
  那正是许问正在看他的部分,那里的光线明显黯沉了下去,渐变成了起伏不定的灰黑色,仿佛沉积下来的阴影,带着浓浓不祥的意味。
  “你觉得呢?”萧西山也看了过来,许问则反问起了胡本自。
  “呃……我觉得……有点像尸体。”胡本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许问与萧西山对视了一眼,一起转向胡本自,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胡本自又愣了一下,问道。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失声叫道,“你们,你们也是?你们也觉得这是尸体?”
  “对。”萧西山声音有些沉重,他走到跟前,伸手摸了摸那片玻璃,表情沉郁,满怀叹息,“而且我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我先前说错了,这里确实还是七劫塔,这彩绘窗户表现的,还是七劫之一。”
  他仰头向上看,澄澈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照进他的眼中。
  他背对着许问和胡本自,声音传来,“这一劫不在佛教众劫之中,是雪之劫。古代的冬天难过啊,这一年的年头收成要是比较好,还能舒舒服服地过个冬歇期,盼着大雪覆冬苗,来年有个好收成,这就是瑞雪兆丰年。但要是这一年遭了灾,收的粮交租子交税都不够,这雪就不是瑞雪了,是杀人的雪。”
  许问也抬着头,望着那一片蓝白色的光芒,它安定、平和,却极度的无情。
  萧西山说的这些情况他当然知道,他亲耳听闻过,也亲眼见到过。
  当初逢春人逃荒,最怕的就是冬天。
  那时候,逃荒的可不止逢春一城的人,他们在各地都会多不少“竞争者”。
  有时候,他们甚至不是被冻死饿死的,而是为了抢一捧粮食、一块冷硬到咬不动的饼,相互斗殴打架打死的。
  有时候还有挺可笑的事情,你白天运气好,弄到了一天的口粮,那未必是好事。这种时候,你晚上要格外小心,也许半夜就会有几个人摸进你藏身的地方,把你打死,把那点粮食弄走。
  皎皎白雪之下,藏着多少罪恶,藏着多少冻殍的尸体!
  “不过这扇窗的作者,感觉跟下面壁画的作者不是一个。”萧西山安静了一会儿,拉回心神,又研究起了眼前的彩绘,对许问说。
  “确实不是同一个,风格不一样。”许问点头同意。
  “嗯,前面那个作者倾向于客观描绘,这个作者的情绪比较重,整体感觉更加悲悯。”萧西山道。
  “没错,唉,看懂之后,我的感觉也突然不一样了,这颗心,就沉甸甸的。”回答的不是许问,却是胡本自。
  “哈哈,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就是这样的。其实就算没看懂,你看得久了,情绪还是会自然传达。但就像小许说的那样,抽象作品映照的是你的内心,你看到的,其实也是你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萧西山顺势给胡本自上起了艺术欣赏课。
  旁边两人低声轻语,许问则一直凝望着面前的光芒。
  刀兵饥饿劫,雪地冻殍劫,都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些逢春人。
  再往上呢,还会有什么?
  “走,再上去看看。”他转过身,主动招呼。


第942章 才发生的事
  到达七劫塔三层,许问的脸色变了。
  旁边胡本自在上楼梯的时候就在嚷嚷:“三楼可奇怪了,乱糟糟的,我一开始还以为室内发生过爆炸。再一想,这爆炸规模可不小啊,要真有过,这七劫塔说不定都不保。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应该也是艺术效果,要表达个什么,我没看出来。”
  年轻人,经历少,他从恶雪劫带来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的速度也很快。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积极主动地给这两个没来过的人介绍情况。
  他说完的时候,许问的脚已经踏上了三层的地板。
  他脸色一变,立刻提醒后面跟着上来的萧西山:“小心,别崴着了。”
  这提醒非常及时,萧西山也正好上来,一听许问说话,马上注意了自己的脚下。
  “这地怎么这样,真的跟炸过似的。”他小心翼翼把脚放到了一个比较平整的位置,这才抬头看前方。
  不仅是地板,整个七劫塔三层全是这种样子,墙壁撕裂扭曲,地面开裂起伏,天花板也经过特殊设计,在头顶形成了一个漩涡的形状,仿佛无数阴云齐集,将要把下面的人全部吸进去一样。
  这感觉……许问可太熟悉了!
  “不对,不像是炸过,爆炸可不是这样的感觉……”萧西山往四周看了一阵,觉得不对。
  “不是爆炸,是地震。”许问深吸口气,声音沉郁地说道,“这是模拟的地震后的景象。”
  “这样一说还真是!这地面开裂的样子,肯定不是爆炸产生的,确实像是地震。地震确实是天灾,但也不在常规的劫数里啊。这七劫塔,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萧西山惊讶地说着。
  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把一路过来看见的情景全部记录了下来,犹豫半天,终于没有拍照。
  他是被许问带进来的,没有征得班门的正式同意,还是不要那么随意比较好。
  许问没注意他在做什么,他的表情严肃,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看了好一会儿,走向塔梯的方向,准备继续去下层了。
  他刚才经历过一场大地震,还是在震中,对当处的情景再熟悉不过。
  眼前这间塔室的设计者显然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对地震发生时的情景还原的极其真实,惟妙惟肖,直接把许问拉回到了当时。
  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一层的饥馑刀兵,二层的大雪藏尸,三层的地震……步步紧逼,仿佛正在还原班门世界、西漠逢春一带经历过的遭遇!
  现在地震刚刚发生,后面还有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
  “咦,这么快吗?”萧西山正在记录细节,看见许问的举动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收起手机,跟了上去。
  许问来到了四层,这里出现的又是壁画。
  七劫塔是个八角宝塔,塔室内部也是八边形,连起来是一圈。一条大江大河绘在墙上,环绕了这一圈。
  这幅壁画比一层那幅更真实、更生动,气势也更强。
  许问一到这里,就感到了滔天巨浪,简直像是要把他卷进去,拉进河底一样。
  许问站定脚步,第一时间向上看。
  萧西山跟在他后面上来的,看见他的动作,也情不自禁地抬头。
  “在下雨啊,好大的雨。”画面太生动,他忍不住抬手,往头上遮了遮,好像雨真的落下来了,他得稍微挡一下。
  许问没有吭声,萧西山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解释道,“水灾劫。这是正经佛教坏劫之一了。坏劫分火、水、风三种,这是水灾。”
  “教授,这分类有点强行吧?一楼那里你说得还比较像,但二楼三楼不是说跟佛教劫数不相干吗?怎么四楼又扯上关系了?”胡本自有点自来熟,这么一会儿工夫,说话也比之前放得开多了。
  “……就你多话!”萧西山也知道自己有点强行,但还是瞪了胡本自一眼,哼哼了两声,“就算跟佛教没关系,这左右总还是得有点来由的吧?不然大劫小劫这么多,这七劫塔为啥专选这几种?”
  “也许是建塔者一生之中经历过的事情呢?”胡本自大胆猜想。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样的话,他是一辈子可真是够倒霉的。”萧西山说,“饥荒战乱、大雪封城,这种都还算常见。这上来又是地震又是水灾的……再上面还有三层呢,说明还有三灾。这也太苦了吧?”
  “苦的不是他。”许问突然出声道。
  “啊?”萧西山看他。
  “他能建起五岛作为家族宗地,能建这么多宅子、建这样的塔,让全国同行来共襄盛举,他本人就算吃苦也是有限。这样的大灾大难,卷进去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那些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身份背景,只是画上一个点的人,才是最苦的。”
  许问缓缓说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重重在壁画上按了一下。
  他接下去的正是壁画上的一个点,位于河中,一点也不起眼,仿佛正在漂流。它旁边还有好些这样的点,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到处都是。
  听见他的话,萧西山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着他的手去看那个点,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这是一个人?不对,这些全是人?”
  许问没有回答,不过他也不需要回答了。他这样一提示,萧西山和胡本自都看出来了。
  这确实都是人,发大水的时候被冲下水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尸体。
  他们藉藉无名,即使出现在历史典籍上也只是数字的一部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生平。
  而他们,才是在这样的灾祸中最无助、最绝望的那群人。
  许问再次抬步,继续向上走。
  这接连出现的场景真的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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