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阿豹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还能活。
老周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七八分钟都没停下,大冬天的夜里,浑身湿透,却依然坚持。
在场的数十个十里沟村的村民,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周。
很想劝老周停手,却始终无法开口。
人群后面的木屋里,那对母女也走了出来,神情纠结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寒冷的山风,呼呼卷过大地。
突然,半天没动静的江阿豹,发出一声咳嗽,然后一只手推开老周,一个翻身,就开始努力地喘气,发出的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似的。
“吼~吼~吼~!”
老周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了一边。
四周左右的人,眼中全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老周……”年轻的协警把周警官从地上拉起来,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早上说要弄死江阿豹的人是他,现在舍命相救的人又是他。
人民警察啊……
“咳!咳咳!”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江阿豹,忽然又咳嗽起来。
但听声音,仿佛咳得有点不太正常。
年轻的协警低头一看,骇然喊道:“他在吐血!”
“吼~吼!咳咳咳!”江阿豹突然紧紧拉住年轻协警的脚,抬起头来,满脸青紫,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而且越吐越多,微弱的灯光下,那脸色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医生!救人啊!”协警吓得一哆嗦,一脚把江阿豹踢开。
高医生却早就慌了神了,大喊道:“我……我不会啊!”
这时人群当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胃出血了!”
马瘸子走进来,扭头朝着边上那间木屋子的方向一看,“刚做完胃部手术,术后持续饮酒半年,加上天气原因,血压升高,这个吐法,估计八成应该是胃底静脉破裂了。送医院抢救吧,抓紧点,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说完直接扭头就走。
老周愣神了两秒,转头问高医生道:“妈的现在回去,车都没有!有什么能应急一下的吗?”
高医生摇摇头。
“妈的废物!要你有屁的用!”老周骂了一句,转头就冲协警大喊,“快!叫车过来!”
“哦……好!”
漆黑的夜色下,年轻协警慌忙飞奔回警务室,路上还因为路滑摔倒两次,可什么也顾不得,爬起来就立马接着跑,等跑回办公室,拿起电话,两只擦伤的手都在哆嗦。
“那个,我……十里沟村!快死人了!叫车!叫车!江阿豹吐血了!”
电话那头,立马一阵慌张。
年轻协警终于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池塘旁边,老周向边上的穷逼村民要了根烟,塞进嘴里点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把烟头竖起来,放在了江阿豹的身边。
江阿豹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在黑夜中闪动的火苗,满嘴的血,却再也没半声咳嗽。
一阵晚风吹过,将那根香烟吹倒。
老周一伸手,把江阿豹的眼皮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就看见那个年轻的协警,匆匆跑了回来,兴奋喊道:“车子马上就来!”
“不用了。”老周摇了摇头,“今晚你辛苦一下,先写份报告,我先回去洗个澡。麻辣隔壁的,累死老子了……”
年轻的协警闻言,低头看了眼江阿豹,过了两秒,才狠狠打了个哆嗦。
妈的!真的吓人!
第307章 二十五孝
从下午在青山旅馆住下开始,江森就有点心绪不宁。心绪不宁,当然就要调整,于是江森就做了一下午的数学题,然后晚饭之后,又接着做了第二张。
不过做到八点出头,就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早上起得太早,又是赶路,又连续见了两个熟人,确实精力和体力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挑战。眼见注意力确实无法集中了,他干脆就放弃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果断去洗了个澡,然后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早早睡下。
不过这一觉,从刚睡下开始,就不太踏实。
许是睡觉之前做题做得太猛,闭上眼后睡眠很浅,很快就做起了梦。梦里那个女人再次出现,楚楚可怜地求了他半天后,又拉着他一起往井里跳。跳进井里后,江森就感到喘不上起来,那种喉咙被掐住,呼吸的能力被完全剥夺的濒死感,让他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大冬天的,青山村气温近乎零下,房间里也没开暖气,他却睡得满头大汗。
惊醒后,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愣了半天,江森才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走下床,然后去卫生间放了个水,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又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情绪终于完全平静。
“唉……”江森坐回床沿上,轻轻叹了口气。
跳井自杀,应该是最痛苦的死法了吧。
活活地、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在一个无法缓解痛苦的过程中死去。
精神上的恐惧和肉体上的痛苦都有了。
“所以我这辈子,一定要学会游泳!”江森忽然得出了一个很神奇的结论。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电子表看了眼,才不过9点出头。
然后关掉灯,又躺回被窝里,继续接着睡。
只是这次没过两分钟,就又被吵醒了过来。
嗡嗡嗡……
嗡嗡嗡……
白天一直没关也没人打进来的电话,突然间响起,江森有点挠头,伸手拿过手机,接了起来,然后听电话那头的牛所长说了几句话,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然后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了足有二十分钟,看着看着,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口气睡到早上七点。
等到手表的闹铃响起,江森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然后显得很麻木穿上拖鞋,走到厕所,嘘嘘,刷牙,洗脸。
洗漱完了出来,又继续保持麻木地穿好衣服裤子,袜子鞋子,然后拿上手机和钱包,就出门下了楼,书包就扔在房间里,没直接退房。
又过了十几分钟,七点半差几分,他走到了乡派出所跟前,刚好吃完早饭。
派出所里的人早知道他要来,一露面,就马上被领到了牛所长的办公室。
“节哀顺变。”牛所长满眼血丝,眼圈很黑,明显是彻夜未眠,见到江森来了,他马上站起身,表现出了对死者家属充分的遗憾之情。
“嗯。”江森轻声应道,又淡淡地询问:“什么情况?”
“机械性窒息。”牛所长道,“简单来说,就是……淹死的。”
“掉水里淹死了?”
“不是。”牛所长道,“一开始是掉水了,后来救上来了,我们这边的同志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人工呼吸本来也就是救过来了,但是你爸他……长期饮酒,加上刚做了胃部的手术,可能是多方面原因结合,然后就胃出血了,胃出血的时候,刚好又赶上他中风复发,呼吸功能本来就是受限的,肚子里的血就灌进气管里面,活活闷死了……”
江森听完后,愣了许久许久。
就在牛所长以为他要哭出来的时候,江森却轻轻一声,“哦……”
哦?
整个派出所里的人,全都讶然看着江森。
江森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跟医生都跟他讲过,不能喝酒了。”
“嗯,我知道。”牛所长道,“我都听你对他说过好多次。”
江森搬了条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又沉默了几秒,问道:“昨晚上,救我爸的那个警察叔叔呢?”
牛所长道:“在休息,昨晚上我们大家都没怎么睡,开车过去把你爸的尸体运回来,就差不多十二点了,县刑侦的人也过来了,还有法医室的,弄到三点多,才把报告材料弄出来。”
江森点点头,表示理解。
和平年代,非正常死亡,就是大事情。
牛所长又继续道:“本来我们还希望通过你爸,再查一下人口拐卖的那条线索,现在这条线索也断了,以后你的身世,只能靠国家数据库开查了。”
“嗯。”江森点点头,又问,“那接下来呢?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什么了。”牛所长道,“我们去县里确认一下尸体身份,然后你爸的尸体怎么处理……”
“捐了吧。”江森直接道,“要是瓯医不嫌弃的话。”
牛所长一愣。
边上从他办公室旁走过的人也一愣。
江森又道:“县里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太辛苦了,为我爸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如果那位就我爸的警察叔叔醒了,请给我打个电话,我要当面感谢他。”
牛所长有点傻眼,问道:“江森,你这……不是在说反话吧?”
“不是。”江森很认真道,“他能把我爸那种人渣从水里拉出来,还给他做人工呼吸,差点把人救回来,冲这个我也得谢谢他。”
牛所长这才轻轻点头,说道:“行,那等他醒了,我再通知你。”
“谢谢你们。”江森跟牛所长握了下手,径直就走出了办公室。
满屋子的人,看着江森这副冷静、理智到让人没话说的做派,纷纷啧啧摇头。
“这孩子,真是不简单,死了爸跟没事一样。”
“又不是亲生的,我看他早知道了吧。”
“那也不简单啊,谁家孩子遇上这种事情,能这么沉得住气的?”
“主要还是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吧?”
“是干大事的料……”乡派出所整个单位的人,对江森佩服得五体投地。
约莫四个小时后,中午十一点不到,江森来到瓯顺县刑侦大队,看到了江阿豹的遗体。因为要验尸的关系,遗体已经解剖得不完全符合医学院的收尸标准,江森很干脆地签了字后,就让这边代为火化,下午两点左右,就从县殡仪馆,领回了两个大盒子。
一个是江阿豹的,一个是他妈妈的。
县里派了车,晚上六点左右,又将他一路送回了青山村。江森带着两个骨灰盒,直奔乡派出所,六点半的时候,奔波了一整天的他,就见到了周警官。
周警官见到带着骨灰盒上门的江森,略微显得有点局促。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江阿豹虽然这次左右都是个死,可直接原因,却是被他活活“摁”死的,根据昨晚上法医的检查报告,江阿豹不但有胃底静脉破裂,还有多处肋骨骨折,如果不是他那一通抢救,江阿豹可能可以死得更舒服一些,死前不用遭受二次伤害。
可是江森根本不在乎,走上前,放下骨灰盒,朝着周警官一个立正,笔直地敬了个礼,就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周警官,感谢你为我爸所做的一切,在我心里,你是个好警察。”
周警官愣了两秒,鼻子突然一酸,眼眶就红了。
“我……我没能帮到你,很抱歉。”
“我知道你尽力了。”江森又重重地握了一下,才松开周警官的手,“谢谢你。”
周警官深深地吸了口气,“唉……”
中午睡了一觉的牛所长,这时才看了眼桌上的骨灰盒,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丧事办了吧。”江森道,“这个事情,我也没干过,能不能找几个人,过来帮个忙?”
“行,小事情。”牛所长一口答应。
江森想了下,又道:“我想在县里登个报,发个讣告。”
牛所长微微一犹豫,说道:“得先请示一下,你这个事情,最好低调处理。”
“好,那你先问一下吧。”江森不知道县里的顾虑在哪些方面,但是完全配合县里的意思。
说完后,便起身告辞了。青山旅馆不适合放骨灰盒,江森也怕老板娘忌讳,晚上把两个小盒子留在牛所长的办公室里,江森又在青山村过了一夜,次日早上,才坐乡派出所的车子,跟周警官一起回了十里沟村。原本不少埋伏在十里沟村的华侨村里的人,这会儿见到江森回来,也不好意思再上去抢姑爷,纷纷回去报告,说江森家里死了爹妈,暂时不宜动手。
华侨村里的那些海外有钱人得知,也只能叹息时候不对。
回到村里,江森晚上请人把404的那间房打扫了一遍,晚上把骨灰盒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己去师父家住了一夜,等到次日等到2月15日早上,县里头安排的殡仪馆人员就到了。
吴晨也跟了过来。
一群人忙忙碌碌,吹吹打打、噼里啪啦地搞了入葬仪式,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一路把江阿豹的骨灰,送到十里沟深处的一个小沟里,洒在地里,说是树葬,然后种了棵小树苗上去。
再等到下午,同样的事情又做了第二遍。
不过这回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把妈妈的骨灰盒留在了距离新社区不远处的山腰上。一个很小的太师椅粉,昨天刚刚赶工出来,今天晾干,崭新崭新的。
江森把骨灰盒放进去,封了坟,坟上的墓碑也很有意思。
因为不知道名字,只能写上江森母亲之墓。
吹吹打打的声音一停,江森伸手抚摸那冰冷的水泥,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八年前,她死的时候,应该还很年轻吧?
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人生真的是……
江森轻轻摇头。
跟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前天晚上木屋里的那个女孩子,奇怪地看着他。
她终于知道江森长什么样了。
很高,但是不瘦,看起来很健壮;脸上有痘痘,可是长得又挺好看的,确实很帅。
难怪她班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他……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连续震动。
江森掏出来,发现是自己那720万的分成到了,转账一笔接着一笔,流水般涌进他的账户。
银行的短信息不断跳出来,江森转头看着身后攒动的人头,忽然心头一动。
“吴乡长,村里头,现在还缺什么?”
“啊?”吴晨忙走上去,“不……不可能不缺啊!你想干嘛?”
江森面向所有人,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呀!家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能长这么大,能有今天,离不开咱们村子,能让我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也离不开乡里和县里的援手。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但你们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