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人在路边的影壁上刷大字: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
………………………………
第二十八章 父母爱情
早晨来到单位,宁向东看了一眼办公楼大厅里的时钟,和往常一样,正好七点三十五分。
进了办公室,先把水壶打满开水,把四张桌子上散落的报纸和文件整理好,再把房间的地用墩布拖一遍,用时二十分钟。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寄生在人的体内,无知无觉,就支配了一生。
有时候宁向东很讨厌这样的自律,就像机器一样刻板,这是从部队带回来的毛病。
还有五分钟,办公楼里才会有人来,这短短的几分钟,属于自己。
宁向东忽然很怀念楼下那间简易排房,自从借调到工会,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人为什么越长大就越渴望孤单?
小的时候,每一分钟都不愿意安静地呆着,希望所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可总也得不到满足。
于是有的人就用一生找回童年;而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宁向东站在窗前,看着连轧厂的厂区发呆。
冬天的窗外,只能看见几颗没有了树叶的树杈和青白色的天空,远处热处理车间冒出巨大的蒸汽,扭曲翻滚着,散在更高的天里。
楼下渐渐出现了自行车的影子,上班时间到了。
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内刊翻了翻,这一翻居然有了新发现,里面新增了一个国际技术信息的栏目,发表的文章是几个发达国家的译文,内容涵盖了炼钢、连铸、压力加工、热处理、耐火、焦化等几乎与冶金有关的全部信息。
完全看不懂……
我想用现在找回我的学生时代。
阴霾的天空,带来阴霾的心情,宁向东再次抬头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里,飘舞着片片洁白的雪花。
这一天,是一九九零年冬至。
“小宁……”
宁向东转身一看,是刘主席,他连忙站起来。
“石总办刚刚来电话,叫你过去一趟。”
刘元贵说着话,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紧紧盯着宁向东,似乎想看出什么答案。
石宗勤的办公室在二楼,门关着,对面秘书小魏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的。
听到宁向东的脚步声,小魏连忙迎过去,轻声说:“这么快就来了小宁,你先坐,我看看石总工现在能不能见你。”
说完,魏秘书轻轻走到石总工办公室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答后推门进去,随手关上了门,很快门又打开了,魏秘书冲他招招手。
宁向东进去后,正在接电话的石总工看了他一眼,做了个意义难明的手势。
他没看明白,也不敢坐,也不敢走的太近,就在沙发旁边站着,魏秘书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石总工的电话似乎是关于人事方面的事,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断。
“怎么不坐下,小宁?”石宗勤靠在长背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道。
“您没说坐,不敢擅专。”
“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坐吧。”石宗勤一摆手,笑呵呵的说道。
宁向东只拿出半个屁股搭在沙发边缘,规规矩矩坐下。
石宗勤看着好笑,说道:“来我这里,用不着这么拘谨。”
“我是当过兵的,首长面前,该稍息该立正还是懂的。”
“好,好!”石宗勤笑容更盛,问道:“说起当兵,我听说你是特招的文艺兵?”
“是的,石总工。”
“那你是并钢的子弟招进来的?”
“算是半个并钢子弟,我妈在并钢,我们家是冶院的。”
“哦?那你妈妈在哪个分厂?”
“我妈没在厂里,在设计院。”
“设计院我很熟悉啊,”石总工微微惊讶,坐直了身子:“你妈妈姓什么?”
“姓霍……”
“你是霍工的孩子?那你爸爸是宁教授喽?”说到这儿,石总工轻拍一下脑门:“你姓宁,我早该想到的……”
宁向东愣了,望着石总工。
石宗勤一看他的表情,笑道:“看来我和你很有缘啊小宁,你爸爸妈妈,我们都认识……”
“霍工,哦,就是你妈妈……”石宗勤解释道:“当年,我们一起去包头搞过四清。”
“一晃眼二十多年,我们都老喽,你们都长大了,”石宗勤感慨着,看看宁向东:“你和你妈妈,长的很像……”
“那时候,你妈妈刚刚参加工作,到设计院报到那天,穿着一条布拉吉,梳着两条大辫子,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能记得……”
石宗勤靠在椅子上,眼神中流露着追忆的神情,万分感慨的说道:“那时我也在设计院,我,你妈妈,还有另外两名同志,我们四个人一起派往包头,晚上下班没事的时候,我吹口琴,你妈妈和其他三位同志一起唱山楂树,喀秋莎……”
“只是没想到啊,你妈妈最后嫁给了你爸爸,虽说宁教授当年也是一表人才……”石总工沉浸在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完全忘记了倾诉对象是故人的晚辈。
虽说?虽说我爸爸当年“也”是一表人才?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呀,宁向东心里暗自想到。
再看对面的石总工,戴着一架琇琅框眼镜,浅青色的工作服虽然略显陈旧,但是洗得一尘不染,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着,根根熨帖不乱,雪白的衬衫领口没有一点污渍沉淀。
更令人仰望的是,这把年纪的石总工,身材保持的非常匀称,颇有儒雅谦和的长者之风。
宁向东迅速在心里跟老爸对比了一下,可惜自己很少见到宁教授上班的形象,脑子里全是他在家穿着秋裤,拖鞋的样子,有时候看书还把脚搬起来架在腿上,用手爱抚几下……
不想还好,一想全是恶习啊,宁向东的白脸也变黑了。
同是两个读书人,一在青天一在尘。
老爸您堪忧啊,看这架势,石总工别是您当年的情敌吧?
那个年代竟然还有这么狗血的剧情,就是起点作者半闲半散也不敢这么写吧!
石总工沉浸在感怀之中,过了很久,才看到宁向东印堂发黑的样子,这才想起叫他来的事儿。
“小宁,我叫你过来,是这么个事,”石宗勤严肃的说道:“魏秘书下星期要调到钢研所担任副所长,人事处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荐了你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勇气挑起这幅担子?”
………………………………
第二十九章 尘封往事
元旦联欢会的余兴尚未散去,连轧厂又迎来一件大事。
一九九一年元月七日,新任厂长李铁正式报到。
李铁曾经在总公司原材料处担任副处长,对外协调的能力很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是服从领导、胆大心细,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打擦边球,是一个让上级领导又喜爱、又操心的猛将,只是,把这样一名善于对外协调的干部放到连轧厂,有点不对口,于是就有一些关于李铁得罪了人被下放的流言散播出来。
连轧厂对新厂长到任非常重视,在三楼小会议室举行了一个小的欢迎仪式。
布置会场的时候,宁向东忽然想起,那天在石总工办公室听到的关于人事变动方面的电话,原来就是李铁就职这件事。
李厂长比石总工小了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套很贴合的西服,看上去显得精明干练。
在宣读了总公司的任命通知后,石总工代表厂里致欢迎辞:
“同志们:
首先我代表机关全体班子成员对李铁同志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要知道,在目前领导干部配比紧张,改革形势飞速发展的大好形势下,李铁同志的到来,及时充实了班子的力量,这是总公司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支持。”
“李铁同志曾经在原材料处担任领导职务,是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组织能力强,政治觉悟高的实干型领导人才,相信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够继续为我们厂的全体同志起到标杆的示范作用,带领大家埋头苦干,再上新的台阶!”
掌声中,李铁谦虚地摆了摆手:“我这一来,石总工就给我扣了几顶高帽……”
各处室与会人员就轻声的笑,似乎被李厂长的幽默打动。
“石总工是我们总公司乃至冶金部首屈一指的专家型、学者型领导,连轧厂从开工到建成,一砖一瓦都饱含着老领导的心血和智慧,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是两手空空直接来摘胜利果实,惭愧啊……”
在座各处室领导脸上就流露出理解的表情。
并钢实行厂长责任制,李铁就任厂长后,今后谁在连轧厂一言九鼎,不言自明,因此,与会领导都报以十二分的热情。
“同志们,虽然今天的会议只是见面会,不是汇报会、总结会,但是我有一点想强调一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就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先把第一把火烧起来!”
李铁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连轧厂是生产单位,对技术我是门外汉,所以今后凡是涉及到生产、攻坚、质量把关这些关键节点,一律向石总工请示,他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
“至于我嘛……”
李铁扫视一眼会场,看到程伟志,笑着指了指:“我要夺了老程的权,你那个管家的帽子以后由我来戴,今后连轧厂的大总管就由我来担当,全力配合各个生产车间,配合石总工,把产品、销售、品质搞上去,不辜负总公司的殷切嘱托!”
李厂长新年伊始走马上任,上任后第一次见面会,就旗帜鲜明的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全力支持石总工,生产挂帅不问其他。
参会的各个科处室人员,听了这番话,心里都像明镜一般,有些开始打小算盘的人也暗暗收了心思。
石总工明白,李铁之所以开门见山,一定是来之前有上级领导专门谈过话。
连轧厂作为今年的重点项目,也作为今后并钢打造特殊钢生产基地的唯一竞争优势,容不得半点损失,更容不得管理层把精力浪费在彼此内耗上面,由此可见总公司的决心,也因此,石总工倍感肩头担子的沉重。
自从李厂长在见面会发言后,再也没有在厂里的公开场合露过面,每天,人们见的最多的人,还是石总工忙碌的身影。
第一天发言斩钉截铁的态度引起很多人心里的震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了下去。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紧弛松静的平衡,是领导艺术。
……
“妈,您认识我们厂的石总工?”
吃过晚饭,宁鉴良去了书房,二姐上中班还没回来,客厅里只剩下宁向东娘俩,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问道。
“哪个石总工?”正在看电视的霍敏芝猛地转过头。
反应好强烈……
“石宗勤,前几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聊了很久。”宁向东轻描淡写的说道。
“石……石宗勤?!”老妈几乎要站起来:“他跟你聊什么了?”
好强大的气场!宁向东偷偷看了一眼房门,测算了百米加速窜出去几秒能到门口,才说道:“他说年轻的时候跟你一起去过内蒙古包头……”
先抛出一个小话题探探虚实,霍敏芝眼睛里已经现出张煌的神色:“还……还说什么了?”
果然是老革命啊,宁向东心里点赞,再次确认了从自己这里到门口的路径。
怎么还有把椅子挡在逃生通道?宁向东不动声色的用脚把椅子拨到一旁。
“还说,晚上跟你一起吹口琴,唱歌跳舞……”
霍敏芝腾的站起,只一闪就到了宁向东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等会再说!跟我到厨房去!”说完小心的看了眼宁教授的书房。
宁鉴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研究象棋谱,不时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看样子推演已经到了关键之处,胜败在此一举。
“还说什么了?”进了厨房,霍敏芝死死盯着宁向东,紧张的问。
“没了……”
“没了?”
“没了。”
“就这些?”
“对呀。”宁向东疑惑地问:“妈你紧张什么?”
霍敏芝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我哪里紧张了。”
“那你干嘛莫名其妙把我拽进厨房?”
“哦,那什么,我是说你一个月就挣那么点钱,还给我跟你爸买衣服,两个月工资没了吧?”霍敏芝掩饰着拢了一下头发。
“我去找老丁下棋了。”宁教授突然从书房走了出来:“咦?你们两个躲在这里搞什么?”
看到老伴和儿子在厨房鬼鬼祟祟,老宁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爸。”
宁教授狐疑的看看老伴,霍敏芝连忙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宋鉴良摇摇头,转身离开,去丁启章家下棋去了。
这俩老头水平差不多,能玩到一块儿,下了整整一夏天还不过瘾,天气冷了干脆转战到家里继续。
宁向东和老妈回到客厅坐下。
把电视机调到静音,霍敏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他老婆我也认识,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吃过喜糖的……”
“石宗勤喜欢文艺,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个口琴吹呀吹,他老婆就是这么被他追到的,不过他老婆成分也不好。”
“为什么是‘也’?”宁向东奇怪的问道:“我知道你也成分不好……”
看着儿子征询的眼睛,霍敏芝心里忽然有点乱。
老头子出门了,眼下危机尽去,心里埋藏的暴脾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冲儿子瞪一眼:“问那么多干什么?有机会我再好好跟你说!”
“现在不就是机会吗?妈,我爸刚走,一时半会肯定不回来,看那架势,刚研究出个新招来。”
“我现在没心情!”霍敏芝不耐烦地挥挥手:“等再有时间吧,妈跟你好好说说。”
“那我再问一句,行不行?”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