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简欢欢无声叹气,她娘是下了死决心非要聘她进许家。
实际上她内心不太想嫁,脑子里模模糊糊有种想法,而且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她没念过书,具体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以前简宁摘了野果子自己一口舍不得吃,紧着许荣祖娘俩吃,给他们挖最鲜嫩的野菜,为他们节俭口粮,许大娘稍有伤风感冒,堂妹比许荣祖还尽心。
如今他家说反悔就反悔,好像不太厚道。
堂屋那边,老太太盯着简宁背影神色不定。
今儿死丫头不对劲得很,难道受刺激受狠了?!
说来甚离奇,二儿子大老粗一个,二儿媳妇模样也不是十分出挑,清清秀秀中等长相而已,生的宁丫头竟罕见的俊俏,如浊浊黄河水淌出一股澄澈清流。
那小模样,眼睛鼻子嘴,精精致致坊镳地主家的上好瓷器,十里八乡挑不出第二个。
许家真是瞎了狗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四六不分。
老太太想着想着打起了瞌睡,脑袋一啄一啄的。
“娘,瞌睡回屋困觉呗。”
老太太虚开眼缝:“不用,我就眯一时半刻。你甭管我,下午不上工,得空衣服洗了去。”
“嗯,我一会儿就去。”曹凤珍挨老太太坐下,双手不轻不重给她捏腿:“娘,咱商量个事呗,给宁丫头的钱能不能公家先垫一垫。”
一提钱,老太太小眯眯眼霎时瞪得溜溜圆:“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看你是想屎吃找不到茅坑,乱打主意。”
曹凤珍嘴角一抽,卖惨:“那咱欢丫头咋办?宁丫头的性子你最清楚,不合意指定给搅黄,欢丫头翻年坎就十八了,再留就成老姑娘了。”
第七章 上门收债
“啥就老姑娘了!公社妇联主任开动员大会不是宣传了,女娃早婚早育影响身体健康,容易得那啥么子宫颈病。”老太太鼻孔哼气:“搁两年慢慢挑,又不是非他许家不可。”
谁信啊,老太太轮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怕不是忘了你十五岁就生了我家男人……
曹凤珍暗暗撇嘴:“这不是条件好的难找嘛,正好赶巧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再有,过两年二弟返家,他坏了成分,日子恐怕艰难,咱家生活和美多少可以支应他一二。”
“说破嘴也休想哄我掏钱,亲事宁丫头爽爽利利同意了,称合了你心意,别的你自个想法子。”提及二儿子,老太太胸口一痛:“黑不提白不提,你提老二干啥,我不爱听。我看你是闲得没边打溜,滚去干活。”
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二遭了官司劳改,她心里比谁都难过。
当初做主分老二一家出去,倒不是舍不得那几口吃的,而是被大儿媳的话吓住了。
毕竟家里一窝子待嫁待娶的孙儿孙女,一人坏了成分,总不能硬拖着一家子倒霉吧。
迫不得已轻重舍取。
遭捯饬一顿,曹凤珍恼怒呕血,死丫头同意是同意了,可提的附加条件明晃晃要剜她心呀。
简宁悠悠哉哉回家,不干别的,径直找来本子铅笔列账单。
别看原主生在农村,性子咋呼莽撞,人家读完了初中的。
村里女娃头一份。
原本她不喜欢读书,但耐不住她爹和奶唐僧念经。
一家之主不识字不识数怎么行,家里一天一个月赚多少工分都整不明白,领粮不识数,上街数不清钱,出门办事话说不利索,咋当家。
单子列整齐,简宁往灶房走,检查粮食。
掀开米缸盖垫,高粱米堪堪遮住坛底,估摸两斤不到。
另外,一瓦罐咸菜疙瘩,半窖子红薯。
全部财产就这些。
家中不见一丢丢细粮,细粮撇开送去许家的原主全换了红薯。
一斤玉米粒换两斤红薯,一斤高粱米换两斤半红薯,一斤小麦换四斤红薯…
村里困难户秋收一分完粮,大多将细粮淘换作红薯,冬季活计少,猫冬季节有红薯吃就不错了。
餐餐红薯,饱是饱,但烧心。
不过,很快就有细粮嚼用,简宁耸耸鼻子捏着账单,手拖几个麻布口袋,出门收债。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吃下去的通通给我吐出来。
“许大娘,在家不?”简宁站在两间破破烂烂的泥坯房外面,吆喝了一嗓子。
一名清瘦妇人撩帘出来,看见简宁一脸警惕:“宁丫头,你咋来了。”
视线落在瘪瘪的麻袋上,许婆子瞬间绷脸。
既然不是来送东西的,那就是来滋事的。
“我咋不能来。”简宁不请自入,坐下问:“许荣祖不在家呀?”
“不在。”许婆子神情紧张:“他去县里了,他忙得很。”
忙着批地基,忙着买砖瓦,木材…
由于揣着事儿,许婆子竟一时不察简宁唤了称呼,直呼儿子全名。
“不在就不在,你慌什么。”账单哐地拍桌上,简宁寒眉肃颜:“我不找他,我找你。”
当家人是你,收债自然找你。
问一句只不过是在评估欠债人武力值,以防你们赖账,干起架来心里没个数。
第八章 邪性的丫头
许婆子暗眼窥简宁,感觉这丫头今天有点邪性兮兮地。
她审视简宁,简宁同样在观察她,观她表情简宁轻易就推测出她的心理活动。
不差许婆子一个,有很多人觉得她不对劲,但那又怎样呢。
不在意,我行我素,连回应都不想回应,随便你们打肚皮官司。
当前只一个愿望,吃饱饭,热炕头,最好顿顿大肉。
其他,无所畏惧。
混迹末世,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的人,真心顾忌不了太多。
退一万步,假如简家所有人都不认可她,把她当妖孽,在村里呆不下去了,她也不用开那啥么子介绍信,直接搬到对面深山老林去住。
冰天雪地一缕绿色不见的末世都能苟活十几二十年,这点困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山脉重峦叠嶂山光水色,要什么东西没有,搂几包粮食种子上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搞不好还能三不五时吃上一餐熊掌。
日常打打猎,开荒种种田,偶尔下山去黑市兜售猎物买点盐巴啥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日子不要太舒坦。
呃~扯远了!
还是先解决目前的状况吧。
“听闻你家喜讯将近,这些年借你们的粮,麻烦你今天给我结清,免得扰了你们吉事。”开口先撇清关系,简宁推了推账单,又拖回来:“忘了,你不识几个字。”
闻言,许婆子震惊无比,瞳孔地震:“那些粮食是你自愿给的,怎么算借的呢!”
“自愿?”简宁唇角一扬,讥讽冷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得疯成啥样才自愿送你粮食,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的。”
“你……”许婆子讶然惊住,想不明白人怎能说变就变,前儿个耷眉耷眼苦苦要讨一个说法,下一刻没事人一样居然来要粮,似乎迫不及待要和他们划清界限。
她那边恍惚迷瞪,简宁已经正正经经报账单了。
“我念你听,念完报个总账给你,单子我抄了两份,留一份给你,你儿子识数,如果有差叫他自己来与我对账。”
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简宁自顾自报数,不光粮食糕点,一根线一根针,哪哪天背来几根萝卜,几个冬瓜,多少野菜,多少斤野果子豁然在列。
密密麻麻七页。
理清原主记忆耗死了简宁亿计脑细胞。
许婆子脑阔要炸了,还没整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忽然间彻底换了一副面孔,就听简宁魔音绕耳。
“总计,细粮四十三斤,粗粮三百一十斤,白糖四斤,红糖六斤,布票肉票若干。”之所以用若干形容,那是因为简宁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有好些个布票糖票有点模糊不清。
简宁舔舔唇:“糕点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折算成细粮七斤,凑个整数,冬瓜南瓜的,野菜野果这些折算成粗粮,一样凑个整数。”
一堆数字嗡嗡往许婆子脑袋里钻。
“我看你好像迷糊不清,听我报啊。”简宁口干舌燥:“细粮50斤,粗粮400斤,白糖4斤,红糖6斤,布票、棉花票啥的总共二十张。”
“这么多?”许婆子脑子完全不转了,进入了呆滞状态。
听完简宁报数,几欲昏厥,血窟窿啊!
“你莫忘记时间跨度,整整六年哈,就这我还有好多记不清的。”简宁面无表情道:“不要只想着掏出来痛,忘了吃的时候香。”
你痛,我还痛呢。农村糖票棉花票相当难搞,都是有定数的,那些票全是简振军出门做泥瓦工好不容易淘换来的。
也是他手艺好,四里八乡有口碑,偶尔镇上的人家专门找他去家做活,才弄了些稀罕票。
这些票大多花落许家。
真是举一家之力供养一对寄生虫。
比如,许婆子月事历来肚痛,糖票不够用,原主就挖空心思拿钱拿工分去淘换红糖。
许婆子月月来大姨妈的那几天,原主天不见亮爬起来,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殷勤跑来许家尽孝。
煮饭洗衣,打扫房间,里里外外一手抓,一滴凉水不让许婆子沾,贴心程度直接干翻地主家丫鬟。
掏心掏肺把一对白眼狼服侍得舒舒服服。
结果呢,母子二人理所当然得很。
第九章 贱皮子
听得具体数额,许婆子心口哇哇淌血,嘟嘟囔囔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转头又讨回来的道理,又不是三岁小娃,吵架翻旧账。”
简宁顿时气乐了:“大娘,我只问你一句,你会不会平白无故送外人粮食?你摸着良心回答。”
不结亲,他们便毫无干系,许婆子一噎,这年头粮食嚼用就是人的命,精贵得紧。
别说外人,嫡系亲戚借几斤粗粮还衡量半天呢。
但她不能承认,打感情牌:“宁丫头你咋变这样式的,不念点滴情分,捅我心窝子,我难受啊…”
简宁漠然打断:“我变了很奇怪吗,饲养五六年的狗崽子捡根肉骨头就翻脸不认主,我这算什么呀。”
跟你们一比,拍马也追不上啊。
不结亲,要回粮食不是天经地义吗!
许婆子瞋目切齿,大恨“你你”两声,又无以反驳。
死丫头怼人不带脏字,几时学了这高明手段。
观她表情,简宁微愠,已往人家巴心巴肝对你好的时候,总找刁钻角度拿捏拿乔,当条狗一样对待你,反而不由自觉矮了几截身,气也不壮理也不直了。
贱皮子欠收拾。
沉默半天,许婆子嗫嚅道:“家里没几斤粮,能不能缓缓?”就不信儿子回来治不了你,无理由盲目信任亲亲儿子。
简宁凶巴巴道:“不能!马上要,就现在!”
许婆子白着一张脸,磨磨蹭蹭:“不差这一会吧。”
“差,家里揭不开锅了。”简宁似笑非笑道:“许大娘你自己深有体会揭不开锅是个啥滋味吧,毕竟你家以前经常揭不开锅,茅坑里一个月都找不出一坨囫囵粑粑。”
一日三餐尽喝照得见人影,数得清数的糙米稀饭,一泡尿就没了。
许婆子羞红了眼角,屁股却黏在凳子上生死不动。
“啪!”简宁陡然一拍桌:“钥匙交出来,没功夫跟你磨洋工。”
扭捏得要命,跟个面人谈判心态分分钟爆炸。
简宁发火拍桌,许婆子身子一抖,眼眶泛水光,扶桌风雨飘摇。
好一朵老梆子白莲,村里一般妇女一天赚7工分,身体弱一些挣5分夫不成问题,许婆子一天赚3分,与七八岁的小童一个档位。
也就原主神经粗,信以为真她身体不好,只让她上半天工,就这还想方设法偷摸帮她干活,不仅连累自己工分挣得少,以至于拖累三姐拼命干活,把亲姐累成狗。
直爽子对上心机婊,不是对手。
照简宁看,四十出头的许婆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面色红润,唇色浅红润泽,走路四平八稳,指甲盖光滑饱满,每一处都在表明,她的身体无比健康。
许婆子沉浸于表演弱不禁风,简宁却失了耐性,平静无波的眼眸猛然凶恶:“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县城给你儿子逮回来收拾一顿?三条腿打断。”
“呵~传宗接代,我让你家的瘪犊子想当太监都没地儿去。你特么再跟老子反一句嘴,赶明儿劁了你儿的家伙什。”
对付这种白莲花面人不下狠药不行,关键简宁饿了,饿了就暴躁,就低血糖,低血压,低气压…
一剂狠药下来,许婆子骇一跳。
晃眼望见简宁犹如嗜血的头狼一样凶戾地锁定目标,仿佛随时要撕烂她,将她吞噬入腹,忙不迭颤巍巍摸出钥匙:“你别恼,我这就去开柜子。”
吓得心脏快要停摆了。
凶丫头讲话一个铆钉一个坑,直楞楞的。
软和的时候那是真软和,拗起来对着简老太太也敢撕巴。
第十章 胡同院
简宁一把夺过钥匙,许婆子小小声哔哔:“抢我钥匙干啥。”气弱。
气势一收,简宁淡淡道:“帮你归纳归纳粮食啊,你身体虚弱,病骨支离,苟延残喘,日薄西山,万一累着你,你腿一蹬,嘎嘣暴毙,我岂不惹一身骚。”
耳闻一连串晦气词,许婆子恼得险些当场猝死。
年关头,大大不祥!
装惯羸弱,有口难言。
她也怵了。
蝗虫过境收缴一通,还有缺口,简宁临走前提醒许婆子叫许荣祖买齐粮,过几天她来收,扬言见不着粮拿小命抵。
简宁:对着老太太你不是很喜欢扬言拿命抵吗,成全你呗。
随即扛起粮食步子飒飒生风,转瞬就没了影。
“宁丫头,干啥呢?”隔壁李翠云背了一篓子红薯,正往胡同院方向去,路上碰见肩扛一麻袋,手拎一麻袋的简宁。
“来拿粮。”简宁应声:“李嫂子去哪?”
“我碾红薯粉去。”李翠云惊奇道:“你来拿粮?”不是来送粮?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嗯,这不许荣祖捞了大钱,家中富余了,我赶趟来收债。”简宁乐呵呵道:“我奶慈悲,怜悯孤儿寡母,借出去不老少粮。年关了家里嚼用紧张,我帮奶跑跑腿。”
矢口否认倒贴一事。
李翠云眼闪吃瓜光芒,啥情况???
一脑门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