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已使不出力,自然松开了对俨儿的桎梏。
俨儿一脚踏空,斜身往墙垛外坠落。
我大惊失色,侧手翻过,一手捞过俨儿的左手,将他拉了回来。
王玄应有机可乘,左脚向前迈出半步,右足随后跟来,簌簌进招出拳。我放开俨儿后,马上出手还击,挡过他的拳头后,赶忙使重心坐于左腿,右脚虚步点地。两掌变拳,撤至腰两侧,运气一冲,让抡拳由上而下俯冲。他未几收势,便一下中了两拳。
他身子往后倒,我左脚迈前,方知已无退路。脚尖踩空,全身向前扑。他左手迅捷撑住墙垛,借力扭转身躯,右脚带动,脚背一个劲地轧过我的下腹。我身形往后一缩,我顺着他脚背上的力道撞上了柱子,慢慢地沿着柱子滑落。
内息紊乱,我感到气血上涌。我心隐隐是痛,连忙调息。
他双手撑地一跳,稳固地站在墙垛上,俯视着我,斜眼看我而笑,浑身散发着浪荡不羁的气息。只是,无了当年的骄傲锐气。
我看向他,心道:“他方才是在救我。”
可他为何现儿又在那儿嘲笑我?
我双掌拍向地面,借地挑起。前空翻落地,一脚踩上了墙垛,另一脚于空中出击,迳踢对方鼻梁。他感觉有风迎面扑来,连连后退几步,着足如履平地,转身以腿勾住我的脚跟。双方的脚勾住不可动弹,我急中生智,当下转动头上的海棠钗,弹出的银针连忙射向他。
他倒吸冷气,有怒有悲地瞪我一眼,然急跃回转挡过了一发银针。我弹起,凌空出击,立刻占尽上风。他左臂伸出,与我交臂拆招。我双掌立缩,侧身落地,前驱身段,双掌复迎敌。他的手跟着前身,长臂已是抓住了我右手上的“列缺”和“尺泽”两穴。我顿感全身一麻,右腿飞踢,已着他的肩头。
登时松开我的右手,他心里骇然,不肯心死地上前夹攻。我交错双臂,运出真气打向他的胸膛。他连连打退,双腿出了墙垛。身子拉后掉落,只一刹那间。
我吓得大叫,眼疾手快便刁住了他的左手。可是,他的重力甚于我,飞沙走石般的力量拉扯着我的身体,使我也往下俯冲。
他领悟到了甚,倏地用右手爪住了墙垛下的堆石墙。“放手!”他怒遏不止,向我大喝。
我拼劲地拉住他的左手,连忙用另外的手抓住他。“莫放开我的手啊!”我眉头皱紧,面目狰狞。我的身子“嗤嗤”地向前,似要掉下去。
“放手啊,你听不懂么!”他的指尖爪着我的手腕和手背,试图想挣开我。
我呼道:“不放!”心中一揪,“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呵”地冷笑,邪肆的双眼染上了浓浓的雾。“我害你段氏一族,你为何还要救我?”口吻轻飘如絮。
我精神为之一颤,叫道:“你胡诌甚啊!”
段氏是王世充所害,不关他事。
他依旧是笑,“待你想明白了便不会如此说的。”他的眼角究竟是落下了眼泪。“沉冤,我们今天也该有个了结。”
“你给我闭嘴!”我蒙头蒙脑,看着他的眼泪,我的心揪得严实。
“原谅我爹好么?”他涌出的泪透着忏悔,也透着无尽的孝道。“我不想来世见着你才问你这句话。”
我激出泪水,心脏痛得发麻。
他始终是那个魅惑人心的王玄应,他的眼从不流泪,因为他有着蛊惑世人的邪佞,使人看着憎恨嫉妒。
我的身体愈发向前坠落,而他的右手似乎再也无力撑住堆石墙。
他笑道:“我明明比他更早遇见你,可为何你的心却被他占去了……”朦胧间,他已闭上了眼。
我听着恸哭,接不下话。
“我……”他张大泪眼,发疯似的大吼,诚挚的眼底深处隐匿无尽的爱恋与诀别。“当真是中意你的。”话音刚落,他的右手变爪,竭力地爪向我们彼此紧握的手。
我本能地感到痛楚,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他的左手从我掌心之中脱落,迅速滑下,身体快无踪影地往下坠落。
“轰”的声色翻滚,他的眼角还有泪痕,嘴角染血,微微而笑,红色的血混合着地上浅浅的雪。
我周身发凉,手抓住了墙垛。看了看自己的手,红得出血的爪痕衬着寒风,感得刺骨。
他死不瞑目,我捂着心脏,不可止地掉着泪。
一切,都结束了。
四日后,我带着俨儿回到秦王府。
他从那日起一直以为王玄应还在陪他做游戏,乐得他要寻王玄应的踪影。
我无法告诉他真相,开始编起了谎言。
我把他交给尔月后,沉抑着心情询问长孙无忌的下落,可府内中人无一人回应我。我不觉奇怪,一个个人地问。
最后我才逼迫一个丫头,命她将事实告知我。
长孙无忌被二公子责罚了,动用了笞刑。
我四肢骤寒,无法可信。
还未入门,我便清楚地听见长孙无忌连声惨叫。推窗细看,他全身都是被竹板打的血痕,好几寸长。血痕裂开,渗出了许多鲜血。
我吓得捂着哆嗦的嘴,眼眸瞪大。
想到这里,我转身冲去二公子的书房。
我忍着心里的苦,一脚踹开门。
段志玄为首喝骂道:“你作甚?”他上前拽住我的手。
我怒不可抑地推开他,走去书桌。
二公子浑不理睬我的怒意,坐在软垫上,神情淡漠地书写着桌面上的简疏。
我双掌拍向桌面,沉怒道:“长孙辅机何错之有?”
段志玄板着脸嚷道:“你休得无礼!”
二公子抬头瞄了瞄我,眉头平淡。埋头,继续书写。
我握拳头,“你为何要责罚他?”声音颤抖,企图压过愤怒。
段志玄被我的话激怒了,他拽过我的右手肘,瞪住我道:“段沉冤,你若再无礼,我必用军法惩治你!”
我提起手肘撞开他的束缚,眼神充血,咬牙道:“你为何要责罚他?”心道:“二公子,为何你不答?是心虚了么?”心潮如遭朔风冷冽,瞬时血脉倒流。
他蹙眉,眼波流转间已是掠过寒光。
俄而,我“啊”的疯狂尖叫,将四日来的仇恨伤痛全都一泻千里。我伸出双手,把桌面上的全部东西全部扫落地面。
“噼里啪啦”的响声激起了二公子的回望,他的眉头抽动着苍凉,拳头捶落桌面,掷地有声。“答案对你来说如此重要么?”他的口吻掺着无比的清冷,不带情绪。
我心里揪紧,寒促在肺。“他错在哪里?”
段志玄的脸色凶狠,声音却变得严肃起来。“你们都中了太子之计!”
真是太蠢了么?
我“噔”的放眼望去段志玄,气息急冲。
他道:“王玄应借助太子的权力才可掳走俨儿,从而引你去怀州。如今王玄应已死,为何却没任何动静?那就是因为王玄应只是太子的一枚棋子,用来使你和辅机掉入陷阱的棋子。”
“我不信!”我狂啸。
他赫然说道:“俨儿被掳,我们皆知此事。可是辅机敌不过内心的惊忧,遂并未得殿下同意便把俨儿被掳的消息告知于你。一旦你知道了,太子就可以行使他的计谋。果不其然,你为了俨儿而去怀州。辅机破坏了我们连日以来的部署,试问殿下如何不罚他?”
如果王玄应真的是大公子的棋子,那么为何最后的死的人却是王玄应自己?
我趑趄地退后,摇头晃脑。“不会的,王玄应他根本不想我死。否则……他断然不会故意踏空,坠落城楼。”眼泪滑落脸颊,染疼了干燥的双颦。
段志玄扳过我的身子,“你们正正中了太子的计谋。”
王玄应被大公子利用,那我们被谁利用了呢?
我望入他的眼底,试图寻找真相。
他擦拭着我的泪,“本来是你与辅机一同受罚的,只是他却替你承担了所有责罚。”
我低下头,滴落更多的眼泪。
二公子侧过双目,瞅着窗外的雪。他双眉蹙着,下颔锁紧。
作者有话要说: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第三十六章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夜深人静,我蹑手蹑脚地闯入长孙无忌的房间。
蒹葭苍苍,白露未晞。
他躺在榻上,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嚅动,痛苦地低吟着几个音调。双拳蜷缩,仿若孩儿。被子撑开,入了些冷风。
我心里难受极了,细声道歉道:“对不住,都是我害了你。”坐在榻沿,我用袖子替他擦汗。
他知道我爱护俨儿,遂他定是思前想后才把事实告诉我,反倒是为他自己惹来了罪。
其实我该知道,尽管我不去怀州寻俨儿,王玄应也不会杀了俨儿的。
我把手搭在他蜷缩的拳头上,感受他沉热的心脉。“为何你总是待我这么好?你明知道把事情说出去就是有违军法,也违抗了二公子的命令,为何你还要放手一搏呢?”
他没有回答,拳头渐愈松展。慢慢地,他痛得全身打颤,无法再睡,很快苏醒。瞧我在此,他的嘴唇嚅动,“你来了。”有气无力的话,使我痛心。
我握好他的拳头,一下子激动掉泪。“辅机……”莫名的,收回了“长孙”二字。
他笑意浅浅,眼睛暖暖的。“沉冤,你唤我辅机啊!”迳自傻笑了两声。
我吸鼻子,擦了擦红红的眼。“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唤你全名么?”
旁人若和我熟络了,我便会唤他们的名或字。只有他,我会唤全名。
“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我细声地说,“你的啰里啰嗦,你的关怀备至,都是他们给不了我的。”就连二公子也没有。我捏了捏他圆圆的脸颊,“我不想欠你!”
我不想亏欠你甚,我才会一直叫你全名,因为我知道一旦欠了你,我怕自己不能像以前轻松地唤你名字。
他的眼有着笑影,耀眼夺目的光芒融融其心。“你不想欠我,那我来欠你好么?”艰难地吸口气,眯着眼看我。
“你想欠我甚?”我激灵了下,探寻他眼里的温文儒雅。
他的脸蛋红了,“一辈子啊!”
我听不懂,迟钝片刻,才吐字道:“好……”
“你会怨怪我自作主张么?”须臾,他问道。
我笑着摇头,“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主张,之于你,是为了好友才奋不顾身。”
他的眼闪烁不定,随后点头笑道:“言之有理。”
我道:“你呢,可会怨怪我的冲动鲁莽?”
“若我怨怪的,便是怪你不惜身子。”他执起了我放在后背的手。
我支吾道:“你怎么知道的?”藏得隐匿,他如何一眼看破?
他轻微地揉着我手背上的血痕,“你一直把手放在后面,我就觉得奇怪了。”
好罢,果然让你猜中了!
我“哈”一声笑道:“下次不给你这个狗屎运。”
他收紧我的手,贴住自己的掌心。笑了笑,复未语。
武德七年,甲申,二月。
高开道部将张金树叛变,杀高开道而降唐。
此时,吴王李伏威病故于长安。
三月,李靖返回丹阳协助李孝恭攻打辅公祏,他以“出其不意”之计使宋军腹背受敌,击杀辅公祏,与李孝恭攻克丹阳。
李靖运筹帷幄,悉平江南。
李渊嘉奖他的军功,赐物千段,赏奴婢一百人,良马一百匹。且特设东南道行台,授任他为行台兵部尚书。李渊被李靖的才干深深折服,甚至极口赞叹道“靖乃铣、公祏之膏肓也,古韩、白、卫、霍何以加”。
如此之话,李靖远远胜过韩信、白起、卫青和霍去病。
四月,李渊颁行《武德律》。
其中有一条使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的矛盾逐渐明化。
李渊定官品规定,天策府乃是排位于东宫之前的府邸,且天策府属为京职事官。
几日以后,大公子邀请我入宫。
我恰巧有话与他谈,斩钉截铁就应允了。
进入东宫崇文殿,侍女言说大公子还未归来,让我在此等候。
我四下张望,似乎所有的景致都未变。走了许久,也看了许多,大公子平日里的生活状况也未改变。恬静淡雅四字,最适合他不过。
沿路走去,抚摸着书柜上的古书典籍。
来了这么多年,一次未曾碰触过这里的书籍。
我不禁莞尔,随意拿起了一本书籍,翻查几页,泛黄的书香充溢着我的鼻息。
我捧着书,身子往后靠在书柜前。
蓦地,头上“嗒”的好像被甚东西砸中脑壳。
我“哎呀”的叫,看去了地面。
一本《诗经》砸到我的头!
把书捡起来,我缓缓地翻开扉页,写了些字,言论诗三百的字眼。我突然觉得无聊,便“唰唰”地滚动页数。一些与别不同的东西深深地擦过我的眼球溜走。我罢手,倒转页数,回到方才。翻过几页,我立即惊诧得不能呼吸。锁定其中一页,我翻查复看,难以相信。书籍从我手上滑落,跌在地上。我把背撞上了书柜,眼神泛着空幽的冰凉,血丝染着眼泪滚烫着。
呆了片刻,我假借不适为由,不等大公子回来便离开了东宫。
回到秦王府,我听闻得雪从天策府来了,也没有出去迎接,只悄然回听蝉斋。
入夜,下了一场春雨。
进了门,想不到阎立本一直在等我。
我咧开笑颜,“你怎么不回房?”
他觉得我的笑苦涩,遂道:“你既然不快乐,为何还要笑呢?”
我跪坐在软垫上,捧着九曲鸳鸯壶,斟一杯热酒,仰头就饮。“一醉解千愁!”
他摇头道:“我酒量浅,肯定敌不过你。”
我不想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扫兴,遂自斟自酌。
“沉冤,”他轻声唤道,“我已经知道那些纸张所画的意思,你……要知道么?”
“且说来听听。”既然是王玄应的遗作,我当作观赏罢。
他从内室里拿出一沓纸张,然跪在我面前,把纸张放置地上。他仔细地观察,继而开始整理纸张。
我迳自饮酒,并未看。
不会儿子,阎立本拼好纸张。“好了。”
我转眼看着脚前的纸张,纸张一张张地拼着。没有墨迹的画围在外头,里一层则是在不同角落作画的纸张,慢慢铺开,形成了一个大方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