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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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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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踩着“咿呀”作响的楼梯,慢慢走上三楼。
  三楼的栏杆外有一处高台,迎风弄月,摘星紫薇。
  紫薇星辰靠近东宫的上方,天下之主已是二公子。
  我跨上栏杆,爬到高台,感受风从四面八方扑来。放下灯笼,张开怀抱,天地任我翱翔。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遽然,我听见了有人唤“沉冤”几声,语带焦灼,似有不安。
  我恻恻回首。
  二公子卸下冕冠朝服,只着月黄阔袖便服衫,金博山通天冠佩戴在头上,熠熠生辉。脚踏普通的六合靴,别无其余累赘之物在身。他喊住我,低沉的话语有些焦躁。“沉冤,下来。”慢慢朝我招手,示意我下去。
  我原封不动地站着,俯视他的面容。突然间发现,原来居高临下的感觉是这么虚渺的。
  唯独懂得帝王术的人才可明白何谓真实。
  他如今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倘若没有丝毫帝王术在手,他根本无法成为万民顶礼膜拜的人。他众星拱月,就连太白金星都来助他一臂。
  我听从他的话,慢慢地下来。
  他箭步上前,双手搂过我的腰,将我的脑袋摁在他的胸膛上。
  我听着他强烈而急促的心跳,刹那觉得眸寒心酸。
  他抑着眉头的思绪,问道:“你不好好待在坐飞阁,唤我来此作甚?”他似乎已经忘了将我拘在坐飞阁的事情。
  我静默不语,眼睛红了一圈。
  如今的他,无唤自己为“朕”。只还是,我的二公子。
  他轻拍我的背脊,以为我是吓坏。“段傻子,以后莫要作出危险的举止了,我方才几欲被你吓着。”语罢,他轻微地露出几分释怀的笑意。
  我在想,我站在高台上他就这样害怕。假若哪天我离开了他,他会如何?
  他轻推开我,执起我的双手。眉目含笑,深情款款。“你嫁给我好么?”
  我充愣地昂起头,贯注他心底的柔情似水。
  他道:“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心里是拈酸的。如今我再问你,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就这么看着他,无语凝噎。
  他的眼充满耀眼的光彩,清曜如星。“我们不以皇家之礼成亲,只需百姓之礼可好?”
  如果这句话早一点说出来,我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可是,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刹那震住了心,陡然挣开他的手。“我不会嫁给你的。”
  心里的喜悦顿时消逝,他不可诧异地看住我。“为何?”
  我忍着心里的苦,故作平淡说道:“我不会嫁给一个弑兄杀弟的人,否则我午夜梦回时只怕会遭天报应,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眸色转变暗沉,黧黑的眼透着漩涡,逐步向我索取。“你还是怨怪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弑兄杀弟、逼父退位的不忠不义之人?”
  我心神俱焚,退后两步。
  “我是皇帝这个事实,凭谁也无法改变。”他慢慢地走近我,“你也是一样。”
  我按着心口的蚀痛,“你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我只有我自己而已,你为何不放过我?”低哑着嗓子,我吃力地叱喝。
  他见我心焦作祟,眼神的凌厉稍褪。“你嫁给了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你有我,将来也会有子孙绕膝。”
  “你休想禁锢我!”我奋力一吼,“你以为我嫁给了你还会如从前那般如意么?不会!你只是利用别的方法拘禁我,好让你一辈子将我锁在你身旁,由你肆意伤害。”我收了收怒气,“我心里敬你是二公子,求你放我出宫罢。这儿是一处鸟笼,是食人的牢狱,你若不想见着我终日愁眉苦脸,便放我走罢。”遽然,我“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曾几何时,我会如此卑微懦弱?
  他不可置信地望住我,眉尖的怒意挑染心头。
  我连自尊都不要,为何他不能放下自己的仇恨?我弯身叩首,“陛下,沉冤在此请求你加以重罪,把沉冤流放宫……”外面。
  “住口!”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嘴里却动了怒。
  我惊吓出眼泪,抬起苍白的脸看向他。
  他怅惘若失,眼瞳暗含波涌。双眉紧蹙,似愁却恨地攫住我的视野朦胧。“朕是大唐天子,即便你逃出了长安,也逃不出朕布下的天罗地网。”迅速跨步来,他使右手抓起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拉起。“段沉冤,朕不许你逃离朕的身边!”
  我抹起一袭惶惶之色,笑道:“这是你使出的帝王术么?”
  他唤自己为“朕”,他是一个皇帝啊!
  他微震,快速掩饰。“朕告诉你,你休想离开这里,休想离开长安!”语罢,他推开了我,怫然甩袖,踏着沉重的步伐下楼。
  我身形抖软,不由自主追了几步,刹那“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心如刀割,被蛊虫一口一口地撕碎啃食。我趴着,把脸侧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滑在了地板上。嘴里念念有词,喁喁私语,句句呢喃。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一遍复一遍,直到眼泪都流干,心痛都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回首长安,欢宴柏梁

  第四十章回首长安,欢宴柏梁
  廿一日,二公子册立长孙氏为皇后。
  与御极之日,前后只差八日。
  可见,他对长孙皇后的敬爱是有多深重。
  未几他立长子李承乾为太子。
  自上次后,二公子不再阻碍我的去向,任由我来往太极宫、东宫和掖庭宫,只是除了宫外的地方。
  我仿佛是折去双翼的鸟儿,难再飞起。终日抚瑟饮酒,与好友知己纵谈经纬,何不快哉乎!
  二公子对锦瑟的事情已是一忍再忍,适逢留宿坐飞阁时皆都视若无睹。
  我故意摆放在他面前,不仅如此,我趁着他不在时,把以前藏得实紧的锦盒翻出来。
  盒子内,是大公子送给我的红缎带。
  我让尔月替我重新挽髻,把两条红缎带系在垂发上。着一身红衫,再陪红缎带,前所未有的清丽雅俗。
  廿四日,突厥进寇高陵。
  二公子任命尉迟恭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突厥。
  大破之,尉迟恭获其敌军将领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余级。
  突厥人雄心勃勃,泾阳已无法容纳他们的胃口。于是颉利可汗发动主力,进至渭水便桥之北,直逼李唐长安城。颉利可汗遣其心腹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思力盛称“颉利、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
  二公子觉得思力之语不免是此地无银,遂道“朕与你的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前后无算。你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于朕无愧?你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朕今先斩你矣”。
  思力听后,惧而请命。
  宰相萧瑀和封德彝请礼遣之。
  二公子曰“朕今遣还,虏谓朕畏之,愈肆凭陵”。于是,他命人将思力扣押于门下省。
  但是,事实确实是存在。
  突厥二十万雄兵,列阵渭水以北,旌旗飘扬数十里。
  而长安由于经过玄武门之变后,兵力匮乏空虚。因此,长安为之戒严,人心惶惶。
  二公子为此头疼,心中巧思妙计。
  我宁静度过的这几日,皆是心平气和的。
  李靖常说,切忌大喜大悲。
  我按时吃药,时常养身。
  程咬金一大早跑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突厥兵已抵达渭水,只要他们渡了河,长安有险。
  我说这与我无干,他毋须告知我。
  他说我变了,以往的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便会兴高采烈地讨论驱虏的法子。
  我不睬他,迳自抚瑟。
  见状,他不好再说,讪讪地就跑了。
  今日阳光和煦,我和尔月去外头走走。徒步慢行,稀疏的风扑在脸上,减去了心底的惆怅和徘徊。一直往北走,临近西北角的宜秋宫时,望见了与息颜相似的背影。
  不知是否良久未见,我有些不敢肯定。
  她的背影清瘦了许多,看着淡淡的,好似刹那芳华便是红颜易老,弹指瞬间便会魂飞魄散。
  我在后头唤了声“息夫人”,她听见声音,腿脚委顿。
  尔月扶我过去,我们一同向她行礼。
  她侧首,“陪我走一段路罢。”
  我心下领会,看了尔月一眼,示意她先回。
  她点点头,退了下去。
  我和息颜似若肩并肩,可还相差了些距离。二人在阳光下前行,我捎向余光,看住了她。她的眼底隐匿着哀凉,与头顶上温暖的阳光不相陈合。
  她问道:“你住在坐飞阁可还习惯?”
  我略有所滞,遂也笑道:“一切如常。”随后,“你呢?如今住在何处?”
  她静默了会儿子,才道:“如你所见。”瞥了瞥后头富丽堂皇却寒凉如秋的宫殿。
  如今新皇登基,太上皇仍守着偌大空旷的太极宫,走也走不得。
  皇帝和皇后继续住在东宫丽正殿,妃嫔则住宜秋宫或宜春宫。
  “陛下登基不久便册封皇后,随而是太子。”她蓦然冷笑。
  我默了片刻道:“你怨得了何人呢。”
  她盯住我,眉头忽蹙。“我不想过怨怪谁,只是我为他生下了恪儿和愔儿,他即便没有给我名分,可孩子是他的亲儿啊,他怎能冷漠得一丝地位都不留给他们?皇后之子可为太子,这点我明白,所以我不怨怪。可为何,他却以同样的心待齐王妃和她的两个女儿?”
  我怔忡半晌,淡淡问道:“齐王妃进宫了?”
  云桑是幸运的,因为她为四公子生了两个宝贝女儿。
  她冷哼道:“她们不仅进宫了,还得到无尽赏赉。”她看的话很讽刺,“他恨齐王,却待王妃甚好。她虽还是齐王之妻,可明眼人早已唤她一声‘皇妃’了。”
  二公子这么做,所为何意?
  她捉住我的手肘,眼色不经意地瞄去了远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云桑正与一个女娃娃玩得忘乎所以。
  息颜蹙紧眉头,嘴角抬起,表面无情,心底却恨极了。“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虽知她的心高气傲,从不屈服人下。
  就如二公子,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对权力甚是固执。
  我平静地看向云桑和那女娃,“她们的事与我无关。”
  “你现儿与我都是宫里不相干的人,但你愈发平静,只会让我觉得你心里局促。”她寒冷的眼仁里声称了解我。
  “莫妄图了解我!”我用比她更寒的声调。
  她微瞪大眼,身上颤了颤。“真正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旁观者清,这是在宫里唯一能够生存下去的方向。”
  我道:“我不会与你争,也不会旁人争。”
  “默默无闻不像是你段将军一派的处事作风。”她歇了半晌才挑刺。
  “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已经不能展翅高飞了。”我眼内藏有的惘然,煎熬心思。
  自从我进了东宫后,他们就不再喊我“将军”,而是像从前那样的“姑娘”。
  她抿起双唇,未语。
  我探出右手,牵起她的左手,安步当车。
  她的身子一激灵。
  我感到她的手心比我的更冰,“若你得闲,就去坐飞阁找我罢。”
  惺惺相惜么?
  应该是同病相怜!
  她看向我,眼中掠过诧异。
  “我们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狐朋狗友。”我挑了挑眉,觉得这话说得奇怪。
  她“嗤”地笑,眼波弥漫丝许的暖意。“但绝非知己!”
  两人并排站立,目无神色,各怀愁思地看向这宫里尚且还有的一抹夏花。
  整整一夜,二公子与众大臣共商破敌之法。到了最后,他被迫设下疑兵之计,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六骑径至渭水北上。
  两军隔水而语,二公子责颉利可汗负约。
  颉利可汗见对方只七人罢了,不禁冷嘲热讽。
  俄而,李唐诸军继至,旌甲蔽野。
  颉利可汗见执失思力不返,倒是二公子挺身轻出。看此军容甚盛,颉利可汗面有惧色。而突厥兵也是大惊,皆下马罗拜。颉利可汗见唐军声势浩大,又见二公子许以金帛财物。是日,请求结盟。
  廿七日,等了良久,息颜还是来坐飞阁了。虽然匆匆谈过些话后便去,却让我觉得能在茫茫宫中有一袭温暖拥着,值得庆幸。
  三十日,二公子与颉利可汗于城西渭水便桥上,签订和平诏令,二者皆斩白马为盟。
  不久,颉利可汗引兵退返突厥。
  消息发布后,我面容虽无喜无忧,心头非常震荡。
  二公子利用和平的方式,与突厥人协定“渭水之盟”。
  没有杀戮,没有血腥。
  我不自觉地把手抚向了胸前绑着红缎带的垂发,心道:“只要他都不杀人,一切都会好的。”浅浅生笑,静静地看着红缎带。
  把纸张铺设在桌面上,我提笔蘸墨,赋情笔墨间。“生光扑华严,泛珠竞群芳。缎带幽幽情,所托已非人。杨勇虽顽夫,赤子孝慈心。”边念边写。
  偏在此时,二公子迅捷喜悦的身影出现。
  他还未更衣,青衣带角,濡染风雅。亟亟走来,近我身旁。“我与颉利达成协定,他不会再逼近长安了。”他的嘴角弯弯,浅浅的酒涡凹陷得深。眉梢眼角的欢愉,仿佛是偷吃了蜜糖的孩提。 
  我从软垫上起身,向他欠身施礼。“恭喜陛下!”
  忽见我的陌生有礼,他不禁眉宇一凛。看住我,浅声问道:“你不高兴么?”
  我幡然颔首,“陛下驱逐敌军,自是高兴之事。”
  “可我看不出你的眼里有多高兴。”他冷下了声音。忽然,眼睛锐利地瞥中了桌面上的纸张。纸张上写了的诗词,言语通俗,可骨子里却透着赋诗之人的冷漠与对怀念之人的回忆。他从桌面上拿起纸,更细微地将看了一遍诗句。未果,凉凉笑道:“好一首讽喻诗啊!”
  我撇开脸,无视他的嘲讽。
  他浑然将纸张收于掌心内,迅速攥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他唇边的弯弯微笑敛住,随之而来的是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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