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冷冷地推开他,且后怒气冲天。“你还会惜我有事没事!”
郡马爷急道:“可有伤着?”
郡主赌气道:“伤着与否,与你何干?”双手不自禁抚摸腰间的骨头,想道:“定是摔着骨头了。”撇撇嘴,直觉泪水涌出。
郡马爷怜惜地紧望她的神色,“对不住!”
郡主怎会睬他过多,低头望去地面。忽然,她“咦”的出声,随口问道:“那是甚?”
他疑惑地睨她一眼,然后望去了与她同向的地方。
散落一地的画卷,鳞次栉比。其中有一幅画卷,深深地锁住了二人的眼眸。
画卷金带松弛散开,画幅稍稍展开,露出一对云头采金线靴。
展开的画卷不重要,画的是小靴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庄严的凌烟阁内,为何会藏着这么一幅画?
莫非,是仕女丹青?
郡主与郡马相视无语。
少顷,郡主道:“云头采金靴,乃女子足下之物。这么说来,画像里的人许是一名女子。可是,凌烟阁内,怎容许如此荒唐之事出现?”堂堂凌烟阁,摆放的都是功臣画像,如何允许有其余画像来玷污功臣形象?
郡马爷没有听进她的话,而是始终关注画卷铺开的那一双靴子与愈渐清晰的红衫。
深呼吸了一口,他尽量控制自己古怪的想法。
郡主道:“郡马,不如你拣起那幅画卷瞧瞧罢。”
郡马爷看去她的神色,有些慌、有些惊,可更多的是紧张。他道:“不可!凌烟阁内的画卷,岂容我们随意玷污。”
郡主方似恨子不成龙的怨妇,果真无奈。“即便玷污,也是画卷。此画卷绘的是女子,你就算玷污,也是玷污此女子罢了。”张狂露骨的话语,也算是她的特性。
郡马爷少时脸红菲菲,不敢动作。
郡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去拿来瞧个究竟。
毕竟,他们二人都对这画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被她这么推,胆子也就来了。呵呵气,他勇敢地伸出双手,将那幅已略微铺开的画卷拣起来。
郡主催促他打开,看看里面的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能让陛下收藏她的画像放在凌烟阁内。
郡马爷咽了咽唾沫,抖动的指节透着一片白。压抑心里的惶惑,他故作镇静地展开画幅。动作很慢,丝毫不敢有损画中人的美妙。
画卷全开,映入眼帘。
骤然,二人眼前一亮一荡一怔一惊一恐,郡马爷的瞳孔放光,看去了画里的人。牙关哆嗦,身子硬邦邦地挺直,好似一尊佛像。
郡主嘴唇翕张,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曾是与自己有过关联。微末,眼中的泪花肆意,不能止。
丹青巧染丰采,清新之貌、跳脱之举、潇洒之笑,女子着一袭单薄的红罗衫,对襟半臂套在依稀见肤的襦衣外,揽羞毓秀、黠慧邪气。眉黛巧夺萱草色,春杏不如海棠俏。千千青丝,垂在腰后,朴素的发髻上,只点缀一支海棠钗,不容逼视。
可是,他们在意的并非女子之美、女子之饰,而是那不可磨灭的面容。
郡马爷双手抖得怖惧,双唇蓦然吐出,“娘?”
一个忘却经年的字眼,他说出来了,还是说了出来。
这个字,任意飘荡在心里许久了。
不记得了,很多年,只怕是有十余年。
郡主看着他,手掺住他的胳膊,眼泪滴在了他的身上,染湿他的衣衫,心凉如三尺冰寒。却又在一瞬间跃跃烧起火势,遍布全身的窜窜激动,驱赶了心里的凉意。
郡马爷唤画中女子为“娘”,此事到底所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暮江平动,火花满开
大业十一年,乙亥,春江花月夜。
纵横天下,三足鼎立之势,锐不可当。
隋炀帝天命所归,坐拥江山,却无实权,终日沉醉于酒池肉林、歌舞升平之中。朝野上,宇文氏族与王阀伺机睥睨、龙争虎斗,都只为那仅有一丈之距的天子宝座。
谁有能耐,谁就可以玩弄江山于股掌之中!
东都洛阳,物尽天宝,人杰地灵。江总的《梅花落》说得好,“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妖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转袖花纷落,春衣共有芳。羞作秋胡妇,独采城南桑”。
我伸长脖子,观览远处的花船,笑得皎洁。
船身铺霞彩,红绸扎点延伸,仿若明星碧月倾泻的颜色。一艘艘船停靠沿岸,月已挂柳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已是敲响锣鼓。
每每遇着此等盛会,怎能少了我段沉冤的份儿?
耳闻,江都通守王世充来了洛阳。恰逢又是牡丹花会,他遂隆重其事,将花会规制扩大,此后还添设了花船游湖,与民同乐。
我这一听,赶紧人不停蹄地赶来洛水,准备上船游玩一番。
迈着步伐,但见船头站立着几个长身大汉,伸手拦住我。
我装傻充愣,问了句“作甚”。
一个大汉毫不客气道:“哪儿来的叫花子丫头,还不滚!”
我微怔,继而抬眉瞪他。
几个大汉凶恶地端详我的神态。
约有十三四的年齿,补丁小衫裹着瘦削的身子骨,散乱的头发被一顶破帽套着。清秀的脸蛋划出一条条邋遢的痕,遮掩了眉目。
“你才是叫花子呢!”我张手提起帽子,放眼紧盯他们,且朝他们做尽鬼脸。
大汉子哪管我稚嫩的心机,两眼直观远方,旁若无人。
“你们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看清楚我是何人!我乃段氏沉冤!”我的声音犹如爆竹,出言有怒。
一个大汉付之一笑,瞬息吼向我道:“不管你是段氏、王氏,抑或宇文氏,凡是叫花子,一概不得上船!”
观遍全场,凡渡花船之人,不是王孙伯侯,也是纨绔子弟。
我回吼道:“你们分明瞧不起叫花子!”
大汉子顿时“哈哈”起哄,讥诮着我。
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可是,我骤然生出了一条妙计。神情微转,露出了童真的笑意,说道:“几位大哥,你们就体谅一下我这个不识体面的小丫头罢。许我进去观观大场面,会儿子后我定会出来的。”
大汉子不为所动。
我抿唇思忖,再生妙计。“我看你们站在夜里也该乏了,不如先饮口清茶,凉快会儿子罢。”不言不语依然是大汉本色。
娓娓吐气,我压抑着心里的热火。佯装好脸色,我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撑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大汉子瞅我几眼,不屑不睬。
料想有此结果,我“啊”的一声尖叫,手指向对岸的一艘花船。“那边好似有人硬闯花船啊!”七情六欲上脸,表演真实。
登时,大汉子们的身形略震,不自禁地顺着我的方向觑去。
我心里窃喜,扬了扬眉,三步并两步地溜之大吉。
待大汉发现异样、转头寻我时,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几步,回回头。确定无人跟踪后,我拊掌起劲道:“叫花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奸狡。”此计屡试不爽,我露齿偷笑,直觉轻松愉快。
才走不过顷刻,就听见后边扬起了几声凶狠的怒骂。
我微惊,回头瞧个究竟。脖子当即缩了缩,眼珠一跳。我心里暗道:“怎么就追来了?”不及思索,拔腿就跑。
长身大汉快速奔来,分开几路捉拿我。
我左闪右避、跳上跳下,又是推人,又是拉人,吓得船上的人惊慌失措,以为我是刺客。
我边跑边吼道:“救命啊!”怎么上苍就不派几个神仙下来,打救打救可怜的我!
大汉子见我灵活如猴、上蹿下跳,他们的力气也开始减缓。
我侧头回看,他们仍死心不息,我只得想想法子,让自己逃捕。
待我苦思冥想也无好计时,欻然脚步踉跄,身子前扑。
正以为大难临头,却感到有一双手,机缘巧合地拉住了我的双臂。
我猛然一顿,赶快捉住“救命木头”。
我旋身,紧抓那人的衣衫,心头恍然而舒。眨了眨眼,我抬起头。
刹那间眼眸收紧,眼前人是着一袭紫缎衫、约莫十六七的书生。目似雪峰躺河,融洽了春捎。双眉菁菁秀气,添三分睿智神采。表面看似文人,可又觉娃娃了点。脸庞亮亮堂堂,犹如十五花好月圆,好是可爱。
他亦看我,我的面貌如漆,难以分辨。但他能通透地分清我眸里的光色。水清见底,倒映着他的温儒雅泽。
喧嚷声打破了他的出魂,自觉唐突。他缓缓松开了我,“冒犯姑娘,还请见谅。”我愣了愣,未作言语。
几个长身大汉将我们包举,其中一人呵斥道:“该死的丫头,竟真敢硬闯进来!”
我面带不悦,退几步转身。斜睨着他,我翻着白眼道:“你们愚蠢罢了。”
大汉子怒意深究,吼道:“混丫头,倘若我不教训你一下,你还真不能长记性。”语毕,他举高右手,一巴掌就想打过来。
我无所畏惧,逼视他恶言眼的眼。风的气息循着我的脸上而来,当是碰触脸面之时,那位紫衣公子已经扣住了大汉子的手腕。
大汉顿时惊敛,侧头迎视他。
华衣锦绣,非富则贵,万万不可得罪。
“小丫头也要下手么?”紫衣公子慢条斯理道。
大汉子谄媚地笑道:“怎会呢?小丫头心思顽劣,不值认真对待。只是,王大人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请入。”
紫衣公子温儒一笑,放开了捉住大汉手腕的手。慢条斯理地顺好衣袖,瞥我一眼,他随即道:“我请来的好友竟是闲杂人等,想必王大人当是不欢迎我。”
大汉子立马阿谀奉迎道:“公子说笑!有朋自远方来,皆列为上宾。”
紫衣公子方才顿悟,笑道:“原来如此。”
大汉子疑问地瞟着我,企图从我身上发掘什么。
我仅做鬼脸,他稍愣,顿时也朝我露出傻笑。我于心里嫌恶,觉得此人趋炎附势,必是王世充调教出来的走狗。
紫衣公子道:“既然没事,也该让我与好友相聚片刻罢。且时辰已到,是要开船了。”几个大汉子低眉哈腰,略有颔首地离开。
我回头望他,心道:“此人是谁?竟有莫大威力让他们都惧怕?”对视他,谢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旋即抱拳,作一副江湖儿女姿态。
他“呵”的吐笑,似乎对我的豪爽举止兴致勃勃。
相看几眼,我遂与他暂别。
花船渐渐离岸,白浪似花,溅起船头。
我走出甲板,凭栏跳跃山色匆匆一湖光、昂首观岸上千灯花茏,人潮又聚又散。秦楼楚馆,轩榭台阁,秀户金门,青雀紫骝红鱼,景致美艳;金鞍骏马,雕栏竞驻,绿潭浮水,麦陇朝雊;商货琳琅满目,随地摊贩,吆喝叫卖。茶馆驿站,但见锦衣华服,秀朗珠翠。富人之地,金光绮罗,檐下传来醉人四溢。
乘着风、听着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只是,快乐总会伴随悲鸣而来。
船舱内的琴声不断,伴着隐隐跳动的韵脚。碧海潮生万丈高,海若翻腾雄心志。
乍时,一群黑衣人从湖里跳起,踏浪踩水,飞近花船。
声未觉,纵然人心慌乱、惊恐万状。
众人皆起尖叫声,争先恐后从船舱逃窜。甲板上的人无路可退,只能三五成群往后退。
我仰头看向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呼吸一滞,双手有些哆嗦。
黑衣人足尖落地,霎时从腰后取出长刀。眼眸一定,大开杀戒。
此时,船上的大汉子一涌而上,扩开圈子包举黑衣人。
一下子,婴孩哭声、女人尖声、年少喊声、老弱呜声,渗透在我的耳根子里,融合着我内里的热忱与勇气。
我破气大喊,右腿侧跨,踩向船板,蹬腿弹出。旋身翻转空中,我双拳“砰”的打出。
黑衣人知我空有架势、毫无实力,也不愿与我对打。
虽不知黑衣人此次行动的目标,也决不可让他们伤害百姓。
我抢步走去,搭手在一个黑衣人身上。他精光一闪,已是挥刀而来。我仰后躲避他的横刀,随后侧过跃开,左手旋予一拳冲打。他飞步闪躲,刀锋直指我的后背。我跨开马步,俯身撒手,提掌侧后劲劈,正中黑衣人的腹部。掌风不重,黑衣人也无后退。他举刀“咻”的横过我腰前,方要够着,我踢腿出去,挡住刀身。
呼吸变得急促,我笨拙地吐纳气息,感到有心无力。黑衣人刀法精准,对招一记重劈。我虽无中刀,却被刀风击中,被打出了三丈外,生硬地撞上栏杆,然后落地。
芒刺在背,钻心蚀骨。我“咝”的发声,身上疼痛万分。
斯须,几个黑衣人同时上前,刀锋欲刺我身。我不敢目睹自己将死的场面,只好阖目等死。
立时有一双手握住我的手腕,劲力一拖,只听“嗤”的、细微的、摩擦甲板的声音。
我当下张眼瞪望,竟是那位紫衣公子。
他将我扶起,问道:“你还好罢?”
我深呼吸,“很好。”以为命丧于此,原来大难不死。
欻然,一群黑衣人又来攻击。我哈气,将紫衣公子推了出去。飞身欺前,与黑衣人交手。两指前伸,取敌双眼。黑衣人变化招数,侧刀偏转将我的手指打开。我吃痛一叫,直直甩手减轻苦痛。
黑衣人群队三分,几个对付武功高超的大汉子,几个捉拿无辜人质,还有几个就用来对付死死纠缠的我。黑衣人变远为近,打算凑近与我对招。
我只好先发制人,速攻在前。翻两个跟斗,右腿扫往一个黑衣人胸前。另一个黑衣人趁我分身不暇时,左手已是擒住我的右手,刁得生紧,拐着我的手肘不得动弹。
我踌躇着急,不知所措。
远处的紫衣公子呆了呆,且后左顾右盼,似在寻什么物品。
黑衣人从我手腕挪动,赶忙捉住我的另一只手。我双手被缚,毫无逃离能力。心中急躁,烦上添乱。
偏在这时,紫衣公子手里拿着一柄油纸伞,朝着黑衣人正面抡去。仿佛是抡大锤般的,他使力辛苦。黑衣人轻易避开,正欲刀劈。
岂料,紫衣公子目光一转,侧闪躲开刀光,登时抡起油纸伞打向捉住我手的黑衣人。刚好打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我松懈有望。我转手抄去,叩打一拳于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