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后,我的力气张弛了许多。我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友知己,这不会变的。可是,我不想见着你……见着终有一日,你会从我身边……一步步地离开……”抚去心坎,约略枯肠。
他松开我,看我眼目,忽然自嘲。感叹一笑,他轻道:“走罢,走罢。”很弱很细,坦实用尽所有气道。
我揪起衣前的领花,默默不语。其后不久,我起步离场。
出至门外,大公子竟守候在此。
我抬头观视,不敢有语。
他走近几步,喟然是叹。
声声慢归归,踽踽音匆匆。
下一瞬,他两手抄我腰肢进怀,此后只是彼此相拥,无言相对。
良久良久,他悄然松开我。低眸看去我,他的面色无由的凝重。他道:“是否无论如何,他之于我都是最重要的?”
我的眼梢撩起,情绪飘摇。
看怕,我与四公子方才的事,他都知道了。
既然,我也不必避讳。抬起清亮的眸子,准色地盯紧他。“是的,他很重要。因为,他是我要保护的人。”只此而已,可能。
他听了,无喜亦无悲。交织眉峰的颜色,云清风淡地拂过。复将我搂住,他的下颔贴紧我的额侧。双手箍着我的臂膀,低喃道:“是么……”
我倚着他,细细而想其它。
惆然抵府,我打算回房。可又想到,二公子的病情。不知不觉间,我竟来到了他的书房外,静候消息。
徘徊,我兜兜转转。双脚并齐,站在门前。手掌接近门板,想敲门。复恐惧,缩了。但想后,又伸去。正敲时,双门竟开。“咿呀”的声,骚动我的五指。瞬时收到背后,指骨偷偷地泛白。
放眼,段志玄面无表情地观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抽着冷气,不敢作声。生怕一说个不好的,他便会恼我、怨我。
恰逢刘文静立在段志玄的身边,他见着我,抒怀一笑。
我对他颔首行礼,却不敢对段志玄行礼。
那一句“大哥”,好像打碎了许多彼此间的回忆。
段志玄瞥我,然而看去别的地方。
刘文静看我们面面相觑,又是满腹心事。他眼视于我,说道:“正好,殿下想见你。”
我“哈”地吐着浊气,以为耳聋。面目深色,看向刘文静。
他笑观段志玄的脸,又观去我夸大的脸颊。说道:“进来罢。”手一摆,想请我。
我赶紧打手作揖,垂头感激道:“多谢。”一时激动,险些忘了礼仪。
段志玄余光搜索我的喜悦,眉梢闪过顺和。
二人替我掩上门,便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房内的药味很浓烈。轻忽一吸,也可鼻息沉着。我压着咳嗽,双手摁着衣角看进内室。帘子寥寥挂着,映入塌上虚弱的人影。
二公子只穿一袭单衣,躺着。眼见外头有人,他嘴角似笑。说道:“过来罢。”
我脚尖一挺,转势轧力去了后脚跟。一顿,我心慌意乱。吞了吞口水,我还是过去了。与他相视,我麻麻的心似若预热而惶惶跳动,早是分不清是喜是忧。
此情消得人无情,无情道是泪沾臆。
慢而慢之地蹲在塌沿,我双手绞紧。“二公子……”原来心中,我是在乎这个名讳的。
双目黑白分明,朗朗清风、皎皎明月。他似笑非笑,写意地看住我。
我无语凝噎,感到喉咙有涩吐不出,我的眼眶含着泪。“对不住,我不知道……”
言未罢,他的右手清凉地抚向我的面庞。瞬即,烧起了一片火红。这红,燃着他的手心,变得烫热;又燃着我的心跳,滚滚加快。
二公子抿着嘴,噙着笑。
我咬唇忍泪,倒发现这是有生以来的头一回的情不自禁。我眼前花了花,泪掉了下来,连续不断。
眼泪沾湿他的手,凉凉的意味自手背滑落,烫了他的温度。
这,是怎么回事?
搏命忍住泪,却发现很快速地又掉了另一串的泪。我咬紧双唇,不敢呜咽。
他只笑,指腹揉开了我脸上密密麻麻的眼泪。“莫哭。”一句简单的话,让我哭得更凶。
我泣道:“对不住啊!我当真不晓得,不晓得海棠果有毒,假如会这样的话,我宁愿中毒的人是我。”吸住鼻子,哽塞严重。
他不说话了,听我言道。
我噎着喉咙的哭声,说道:“见着你痛不如死、肝肠寸断的模样,我的心突然就、就痛了。”一下哽咽,打住话语。心道:“奇怪了,我怎么……”复道:“段大哥责骂我是对的,我是有错,我甘愿受你任何惩罚。”
几欲就让他失去了“元帅”的称号,我难辞其咎。
想着,我又落泪。
他看紧我哭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子,“呵”的细笑。拭着我脸上的眼泪,他的指腹有着细茧,是多年磨练的结果。
我愣头愣脑地看去他的笑,酒涡浅浅沦陷,似的就攻进我的心墙内。我一下怪想,惹得脸红起来。
擦干净我的泪,他的手心依旧温暖我的脸。“莫哭了,军人流血不流泪。”话回荡在耳,我深知,他所认识的我从不轻易落泪。即便遇过再大挫折,也不会放弃的。
我恻恻地避开他的手,与之拉开了些距离。脸色绯红,心境一时半分都不能平和。
他微笑,梨涡显而易见。
我生胆瞟瞟他,随后偷偷低下,不能再看。脸潮热,心怦怦直跳。
日子过半,连环之计及时解开。
二公子带病进宫请战,求李渊加派兵马为他做好铺垫。
李渊知晓他身子尚有余毒未清,可霎时间听他竟想领兵出征。犹豫迷茫着,就听二公子出言保证能将薛氏父子赶出中原,绝不让他们进犯长安半分一毫。
乍听,李渊喜大过惊。终究决断,命二公子仍当“西讨元帅”,带领精兵出城攻敌。
事态危急,加上二公子请战时间太快,我一时三刻不能犹疑,也不能空出得闲与大公子说明,只能先斩后奏,随军出发。
二公子为帅,鲁国公、秦王府长史刘文静,陈郡公、秦王府司马殷开山为副将,带领大将刘弘基、李安远等一齐出军。
一路,二公子的身体十分虚弱。
临行前,李靖交代我,必须要有充分的时间让他歇息,不然余毒烧身,将必药石无灵。
到达高墌,捷报至。
军情有变,西秦之兵已在三里外埋伏。
刘文静首当其冲进言献策,建议二公子杀出重围。
我当即反对,谅得二公子虚弱不已,不得用武相抗敌军。
未及我军与敌战,会逢二公子不犹豫,刘文静良言进道,请观兵于高墌西南的浅水原。他已布好妙计,只待薛氏父子上钩。
二公子虽弱,但也心明。他知其必败,遽与书责之。
但,刘文静一意孤行,借以是二公子的良师益友,带领殷开山、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睺等将杀出重围。
其余唐军,则护二公子撤离。
我不懂,这回的刘文静怎就不如从前这么冷静镇定?
战场,忌讳贪功恋战。
果不其然,刘文静意在速战,并未深入考虑高墌深沟坚壁的环境,如此易攻难守的地形焉能不成就薛氏父子?但是,刘文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泥足深陷。
我军忠心护主,将我和二公子带离浅水原。
我能想到刘文静的错误根源,但不知他因何事而这么做。
西秦兵马追至浅水原东南,刘文静与殷开山奋力截击。
我将二公子保护好,此时孱弱的他若让薛氏父子知道了,定会大乱。
不料,正当我军以为恃众不备,西秦兵马掩乘其后,千军万马以雷霆万钧之势驱来。
未至,两军交战,我军竟为薛举所败,死伤十五六,大将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睺皆陷于西秦军队的阵法中,难以破敌。
我登时惊出冷汗,赶忙吩咐兵将护二公子周全,速速撤离。
正当我也想一意孤行时,二公子一味地刁住我的手腕,霸气挽留。面色苍白,可眼神的严肃足以让我却步。
此时,刘文静杀开血路而来。
殷开山翻上自己的坐骑,引另一头的马匹直奔向我。
我独独观看,眼前的马非常熟悉。
殷开山把缰绳扔至我面前,叨了一句“坐上白蹄乌,带殿下离开”。随后,他冲入敌群中厮杀。
我薄汗渗透了背脊,直觉身形沉重。
不得多想,我忙的将昏昏无力的二公子推上了马。我翻身坐在他的背后,环上他的腰际,穿手拉起缰绳。侧头看过白蹄乌,皮毛纯黑、四蹄皆白。“喝”的一声,夹紧马腹,提劲就走。马嘶吼了一声,尔后也奔去。
是夜,马骑出浅水原。
后头的兵将尾随保护,刘文静与殷开山满甲铺血地也来了。
驻军荒山野岭,整兵待发。
突地,捷报来呈,中原发了动乱。
洛阳皇泰主之将元文都意欲暗杀王世充,谁知却给了王世充一个谋反的机会。
遂,王世充在洛阳发动兵变。
元文都众叛亲离,好友段达通风报信、跋野纲倒戈相向助王世充一臂,再加洛阳军队多半支持王世充的缘由,最后王世充成功杀死了心腹大患元文都和卢楚。
皇泰主因此成为了傀儡。
我“吁”地叫停了马,步子“哒哒”地走了两三步终是稳住。把二公子缓缓地扶下马,突然察觉自己的力道竟比不过他,身子重得即将把我打沉。
偏眼看了看月光下的白蹄乌,我迳自傻笑。
若非它的脚程快,我们定不能逃出埋伏。
不过也奇怪,这匹马怎就唤起奇怪的名字?
白蹄便是白蹄,焉会有乌?
入驻军营,我把二公子放入布置简略的被铺上。这一顺带,把我也扯进他的怀里摔在塌上。我搁在他身,使他低吟出声。
我一悸,赶快起身。搜索他手里的温度,湿凉得很。面色透白,豆粒大小的汗珠滴在额头。我解开右手的护腕甲,用袖子擦拭着他的冷汗。心想道:“刘先生明知是错,为何要犯呢?”莫非,身在战场的人,无论是匹夫,抑或书生,都会变得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连连想象,我浑身疙瘩跳起。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卸下二公子累赘的甲胄,替他擦抹身子的汗水。
一轮辛苦后,我轻轻地唤道:“殿下,殿下。”
二公子丝毫不作反应,眉头涔涔有汗。蹙起的眉峰愁如满江红,环锁的惆怅泻满红红的脸颊。力气不顺,呼吸一节一节的。
我静静细瞧,兀自脸红。
他不过是俊色生绯,我何必在思在念?
“殿下……”我复唤,他仍是不应。推了推他的胳膊,我抿抿唇,忽的喊道:“二公子,你醒醒。是时候用药了,否则你的病就难以痊愈了。”
不久,他的眉跳若蚕蛾。眼皮下的珠子绕绕转转,起了生气。
我一喜,遂勇气更添。笑道:“二公子,二公子。”
他艰难地撑起眼睑,不聚焦点的眼眸望向我。嘴唇嚅动,似在说话。
我附耳过去,不自觉间贴住了他的发烫的唇。我心一跳,面色又红。
他喃喃道:“刘……刘先生……见……他……”
我束身站起,往外去。
回头,已带着刘文静进帐。
刘文静面带惭怍,观着二公子扶弱浸似软山的身子骨。“噗通”一声,他跪下。言道:“刘文静违抗军令,请殿下严惩不贷。”
二公子指骨动静迟疑,眼神忽闪。招招手,缓缓的。
我俯首把臂搭在刘文静肩上,示意他不必忧虑太多。
刘文静遽然一震,眼光瑟缩。
我将他扶起,说道:“先生,殿下身子虚弱,您还是适量而行罢。”他僵着脖子点头。
蹲在二公子身旁,刘文静把耳朵附在他的唇边细听无言。
闻之,刘文静大惊失色。退开半步,他身子匍匐向前叩首。词调诚恳,可一脸愧色。“文静定不负殿下所望。”语毕,他匆匆退下。
我虽不知二公子跟他说了甚,但也该是给他弥补的机会。
我困顿地把他扶好坐直,他倒是把所有力气压在我身。我勉力推开他,又不能过强用力,遂只好使三分内息将他稳住,倚着床头坐好。
“二公子,你感觉如何?”我见他脸庞不多好,有些急。
他笑,酒涡很细。“还好。”虚衰的力气,调速在话语上。
我把汤碗递到他手上,劝道:“公子若还好的,就吃药罢。”
李靖说了,他的余毒未清,只能多加药,方能祛除。
他无理地摇头,手指拘束。
我当是了解,也就顺着他思想。“我喂你罢。”
早就猜到他那丁点别扭的小心思,主人想我喂,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抿着发白的唇笑了。
我拿起木匙,舀起一瓢黑色的汤药,小心地喂入他的嘴里。
他的眉梢都缠着笑影。
我诧异地想道:“这药看着黑、闻着臭,尚且还未吹凉,他怎么吃得这么欢心?”
有时候我也会恶劣地想,假若他吃的是狗屎就好了!
叫他吃得这么欢!
吃药过后,他忽而问道:“你不好奇?”
我下意识地“咦”了声,煞是不解。反问道:“我该好奇甚?”
他浅笑,看若横斜影月,嶍峨又似郁山融会。“王世充夺权。”
我呼吸平允,“我终能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现儿他抢夺政权,后些就会谋朝篡位。心下随想道:“得雪,你的心里究竟想甚?莫非,你真的想成为皇后?”
他的右手探出,手心的温热搭着我的指节。轻轻拍拍,仿若哄着心爱之物。“即便他有勃勃野心,我亦不会如他所愿的。”
我万分受宠若惊,红潮染颦。触碰过的指节,迅速融化的热量,麻痹了我的筋骨。垂低头,叹是惊喜具备。
败仗回途的瓦岗军忽闻王世充发动政变,谋士劝道“不得回城”,李密干脆率军暂返金镛城。
王世充乘李密疲惫之机遽然进攻。
瓦岗军幕僚魏征纳谏,以为此时须得“深沟高垒,待敌粮尽,追而击之,方可全胜”。
李密旧伤未愈,致使脾气暴躁,否决了魏征之策,且说其是“老生常谈”。
果然,王世充兵临城下。
两军合战,瓦岗军连连败阵。
大将程咬金、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