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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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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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披着大氅,拢紧衣襟打算出门。
  刚至小门,院外海棠枝萧索寂寞。
  石板路,雪景中,背立眼前的二公子,玄衣鉴深远,眼眸临机果断地观着我的惊愕。
  我松了松衣襟,近前问道:“夜已深,殿下怎不回房歇下?”他的身体刚愈,不可受寒。
  他朝着对我的瞬间,颊边的酒涡如若千树万树梨花绽放,浅浅的笑不绝如缕。
  我欲言又止,欲步又却。
  他摆袖示意,请示道:“既是夜深,何不饮杯暖酒?”目视不远处的石桌,桌面上摆设一壶热酒。
  我正好是冷得颤抖,遂也顺着他。点了点头,随他步伐而行。我巍巍地坐在石凳上,感受凉意刺骨。身形动,牙关震。
  二公子为我斟酒,然将酒杯递至我的手上。
  我瞥他两眼,进而快速地举杯痛饮,驱赶体内的寒气。
  入口即化在唇舌中回味的是葡萄酒,热而不烈、甜而不幸;醇和若女子柔若无骨,敢干似男子铮铮铁骨。闻说魏文帝曹丕对葡萄酒情有独钟,曾在《召群臣》写道“葡萄甘而不绢,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长多汁,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麴蘖,善醉而易醒”。
  葡萄美酒,夜光衬杯。头一回看见,葡萄酿在酒杯中,如月华流泻,滴滴甘醇铺满杯中,犹若夜光中的明珠。
  这酒似乎有些过分,才半杯,我忽觉天昏地暗,眼前浑噩。不过,身子骨暖和了起来。
  我问道:“殿下,这葡萄酒果真好啊!”吃吃一笑。
  二公子见我酒杯已尽,复斟酒。他道:“汉宫有酒名兰生,炀帝却爱玉薤浓。今酿葡萄幔X酒,远胜兰生比玉薤。”
  我拊掌,大说好。举杯再饮,顿时胃部黏黏,又是热又是涨。
  他看着我发烫的面颊,笑道:“你醉了。”
  仅两杯就醉?
  我打手,趣说道:“胡谄!平日里我饮你的酒,都是千杯不醉的。今儿,怎就醉了?”眼前星光闪现,一点两点三四点。
  可有良人,能饮一杯无?
  我仗着桌面起身,突然趑趄一下,要跌。
  二公子眼底光芒一掠,已抄手将我揽住。
  我顺势把额头撞去他的下颔,正好一声“咚”,使我开心颜展露无遗。我“哈哈”大笑道:“你!”仰头,食指指着他的鼻翼。我拂笑声声思,“你,不是二公子!”眯起眼睛,我感到千万个二公子在前面旋绕。金星打搅我的思绪,分不清晰何谓真假。
  他复杂地瞅我一眼,“甚?”
  我攥着他的衣领,小声笑道:“我说,你不是二公子。”眼前的他,时人莫能测矣。
  他轻道:“那我是何人?”冷冷淡淡,可又在其中攒集半分柔软。
  我嚷道:“你,秦王——”拖长声调,似在故弄玄虚。
  他勾唇而笑,将我护在他的怀里。
  我仔细地端量他,器宇冲深,体识明允。
  这样的他,霸道骄傲、智谋英果,怎就是二公子呢?
  他“呵”地吐笑,低眸凑近。“秦王与二公子可有区别?”
  我懒懒放声,“当然有啊。”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肘上,我倚着他有些乏了。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别的,我浑身燥热得可怕,想挣脱他,但又痴迷他的一言一语。
  吞吞口水,我故作镇静。眼汤汤,如天地玄黄之水,浑浊可以。面如桃腮,红红火火。我咬着糊涂的字眼,“二公子从来不对我笑、对我好,可你会啊!你笑着的时候让我想到他,但是你始终不是他。在我心里,二公子虽恶虽严,可我总会傻傻地追随他。不管上天下地,我都想护他周全。不过,二公子已经成了秦王,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一句,说得心酸。
  我昂脸瞄着他,眼底有雾。
  他定眼看我,一步一步地挑动着我的心弦。
  我直觉眼花得很,胸脯起伏如山,跳如麋鹿奔跑。敞开脸,我迷糊道:“殿下,葡萄酒可是你酿的?”
  他垂头,“嗯”的一声道:“是二公子,不是殿下。”黑眸锁住我的想法,使我无法逃脱。
  我怔了怔,想推开他的桎梏。
  他仿佛知道了似的,添紧地箍着我腰。
  我舔舔干涩的唇,突然害怕。望着他,我正欲开口。
  他抢先一步,于我脸上吐气轻微。“沉冤,我……”
  我细细静听,可是突然有一道暴躁的声调,把这一切的宁静打破。
  我恨来者,莫名骚扰。
  看去来人,我的酒意更沉。“齐王……”
  话未完,四公子一马当先把我从二公子怀里抽开,把我护在他的背后。“死丫头,你倒是快活得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了!”怒声,却无真的生气。
  二公子步子稳住,看向四公子。“四弟,你怎么来了?”
  四公子傲视他,孩子性暴露。“我找沉冤不可么!”
  他莞尔,瞟醉意朦胧的我一眼。
  我把额头倚靠着四公子的肩胛,傻呆道:“葡萄酒,我要再饮一杯!”手指掺着他的衣角。
  四公子拍了拍我的手,顺而攥在他的手心内。后来,他甚至把我抓入他的怀抱。
  我侧身靠着他,浑浑噩噩。“二公子,你的葡萄酒当真美味。下回,我定要再饮。”
  四公子听得气息上涨,瞧二公子道:“二哥,为了完成我与沉冤的约定,我想请沉冤暂住在武德殿几日。”
  二公子清朗一笑,眼色分明。“也好。”
  四公子得逞地低头看看我,一转眼,恭敬拜别。然,横抱我离开。
  我痴痴地侧眼看过二公子,他无言而笑。我见着并未想甚奇怪,只觉燥热难挡,胸口跳脱。微笑,心智放纵。
  入宫,武德殿。
  碧画玉屏,檀香四溢流芳。
  我搂着四公子的脖子不放,蛮横叫嚣。“快,拿酒给我!我要饮酒!”戳着他的脖颈,疼得他咝咝低呼。
  “再饮你就成酒鬼了。”四公子吼向我,满眼不悦。
  我不管,听他吼,我亦吼。“二公子会给我饮酒,你却不给。齐王,你不是人!”
  四公子惊呼一声,随即嚷道:“你骂我?”
  我翛然道:“对,骂你又怎么了?”比比吼声,还是我有胜算。呼声笑,我突然伸手掐着他的脖子。
  他咳嗽着,不停地挣开我。“我……放开……放了我……”他一边大咳,一边抢着我的胳膊。
  我被他一下弄开,依着他所说的。“我要饮酒,你给不给?”
  他点头,摸摸发热的脖子。“给!给!”随而心道:“给你个大麻子脸!”狠狠恶恶地瞪我一眼,然搂着我腰靠去石桌旁。
  他一手揽我,一手斟酒。
  我环着他的腰际,豪爽笑道:“我以往不会醉的,现儿只饮二公子的两杯葡萄酒就醉了。我,变弱了。”想着,我有哭的冲动。
  四公子听我声调变酸,以为我想哭。他赶快把酒杯塞入我手里,然哄道:“没有,你怎会醉呢?你还是当初那个千杯不醉的沉冤,几欲都把我吓坏了。”说完,他赔笑地眈眈于我。
  我听他的话,不觉好笑。“嗤嗤”地笑,我仰头把杯中之物饮尽。忽然,舌头滚动的液体,淡如清水。我囫囵吞枣地咬咬牙,毫不犹豫就往外吐。
  “噗”的一声,全力洒在了四公子的脸上。他睁大双眸,低头怒瞪我。“段沉冤!”
  我见着他的面起生气,幸灾乐祸道:“这都不是酒,是茶!你骗人呐!看你这大花脸,就是活该!”
  他惊了惊,随即推开我。
  我跌在地上,“哎哟”两声。摸摸屁墩,疼得要命。“你若没酒的,就容我离开!”忽然,我暴躁唤道身体。
  他气道:“死性不改!”尔后,将我打横抱起,放置塌上。“疯子!”
  我咋咋呼呼地想起身,可被他摁住两条胳膊。胡乱叫道:“你才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语毕,我情不自禁地偷笑。
  衬着灯火,他观着我红扑扑的脸颊。忽然,他的面色也红得发透。低声呢喃道:“你才是疯子呢!”轻微地拿过丝被,盖住了我的身躯。退出屏风后,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寄言世雄,虚生真愧

  接连几日,我都在武德殿与四公子共度时光。
  为了弥补我们的寿辰,我做了许多他欢喜的事。
  不过,他说了最欢喜的就是能让我留下来,一直。
  后头二字我并未听清,只是我觉得他似乎有着惊喜给我。
  到了夜里,茶余饭后。
  他言道要给我一个特别的寿礼,遂先行离开。
  待殿里有了动静,我以为是他回来。转头瞥去,我霎时心惊。
  得雪站在我的面前,一脸忧愁地观着惊过于喜的我。“沉冤。”我听着她的声,是她,是她。
  我漠漠道:“你怎会在此?”一个王夫人,是不可能出现在长安,更不会出现在武德殿的。
  难道,得雪就是四公子给予的寿礼?
  她上前,轻拉着我的手腕。笑道:“我终于见着你了。”
  我端详她,清癯柔弱。
  生完孩子的她,并无多大改变。只是,面色不比往常清丽通红了。白白的脸颊,眼圈有黑有绯。她的眸子仿若深不见底的悬崖,挥散不去。
  “这儿不是洛阳,你要见的不该是我!”我转脸变得阴险,屈曲着腰凑近她。
  她不畏惧,只是怔了怔。“不,我知道我在作甚。”
  我“呵”地嘲谑道:“快点滚罢,我不想见到你!”若非如此,她便会有危险。
  她捉紧我的手腕,“沉冤!我千辛万苦来此,你莫要赶我去啊。”眼圈泛红,意味酸涩。忽然,她缓缓跪了下去。可,依然攥着我不放。“我知道,我眼下说甚都已没用。但是,求你念在我们同是段氏后人和我们姐妹的情分上,求你出手相救啊!”
  我疑惑不解,斥力甩开她。
  她一个软肋虚浮,跌趴在地。泪已两行,寸寸断肠。
  我道:“你到底想干么!”
  她乞求道:“沉冤,我求求你了。”
  又是这一句,当初她赶我离开王阀时也是这般的辛酸。
  我蹲在地上,喝道:“我不要你卑微的恳求,你不配!你不配!”竭斯底里地龙吟虎啸,只想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心道:“你连孩儿都有了,还须来求我帮你么?”
  她趴着把手一撑,半身已起。抓去我的半臂,我连忙拍开她的肮脏的手。这一双手,已沾满了王世充恶心的味道。
  “沉冤……”她泪如雨下,梨花融化。身形收缩,不停打颤。
  我尖叫道:“你滚!滚回王世充身边去!他不是要称帝么?你去做你的皇后!”语毕,我感到胸口莫名的刺痛,心焦之感汹涌袭来。扪心自问,我是做错了甚?
  得雪沙哑着嗓子,泣道:“我求你,求你了。”
  我忍住泪,别头。“你妄想!做你春秋大梦罢!”
  她阖眼而哭,泪痕似若丑陋的疤痕,黏住她的脸颊不肯松懈。“我的孩儿……”
  我一顿,心茫然。
  “求你……救他……救玄邃……”她抽泣地叫喊,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最终,她只能趴在地上,无力呻吟。
  乍闻,我兀自想到李密已是叛唐。
  她要我去救他,凭甚?
  静静的,只有她的哭声。“我不想他死,不想他们死。你……懂么?”仰头端视我,她低哑的调子谱不出华美的乐章。
  我问道:“为何?”她的孩子,与李密有何干系?
  她冷气拂脸,复用力地撑起自己。无能为力,她再度跌在地上,低吟一声。放弃了,她哭道:“我的孩儿被玄邃捉走了。”
  我“哈”地讥笑,“这与我何干?你若要求助的人该是王世充,他的孩儿被捉了,他不是最应该心急如焚的么?怎么我在这儿就只听到他到处招抚有能者,还想称霸一方的消息啊!”
  她呼气沉凝,泪又沾湿了眼前的视线。“孩儿,是他的。”
  一句令人费解的话,骚乱了我的心绪。
  她知我将信将疑,复道:“玄邃,玄邃的孩儿,我的孩儿。”
  我震愕,后背凉汗浸透内衫。“你、你……”连说两个“你”,都不已表达。
  她趴在地上,拳头吃紧地攒住。“孩儿是我的,也是他的。”
  我断然道:“你胡说!你莫想张冠李戴,王世充的孽子突然成了李密之子,真是笑话!”
  她娓娓道来,“我也想我的孩儿从来就是王世充的,但不是。三月初旬,我怀有身子。可我知道,那时王世充已离开洛阳了,怎会使我有孕。我想,只有他了。”
  我恶狠狠地瞪住她,怒不可遏。“李密!”
  她道:“他强行占有了我,使我怀孕,可他却全不知情。如今,他竟掳我孩儿,还要杀他泄愤。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说完,她又哭了。
  我攥紧拳头,气压胸肺。“李密占有了你?甚意思?”
  “我曾告诫过他,不得胡来。我已经成了王世充的夫人,他就不能随意行事。可是,他却当作糊涂,一怒之下就……污辱了我……”她已泣不成声,飒飒的嗓子犹如泥鸭。
  我虚软着腿,扑倒在地。撑着膝盖,我迳自念叨道:“污辱……”心道:“得雪她……被李密……混账东西!”拳头用劲打向凉湿的地面。
  原来,这一切,都是误会。
  我将得雪拖起来,用身上的温度为她取暖。抱紧她,我咬牙道:“我要杀了李密——”
  她摇头叫道:“不……”
  我把指甲陷进她的皮肉内,愤怒满腔。“这个混账,我要杀了他!”
  她回抱我,拉着我的腰肢。“我求你莫要杀他,他是我孩儿的父亲,我不愿让我的孩儿失去父亲。”
  我咬着唇齿,顿觉牙关生疼。“他这么待你,你为何还要救他?”
  “大业十一年,爹被大火烧死。许久后,我与玄邃会面。他知晓你已用计欺瞒王氏父子,因为你打算代我嫁给王世充,顺而杀他。玄邃希望是我嫁给王世充,我当时未懂。他说‘王世充中意你,你若嫁给他后,就可诱他,使他迷醉,从而令他走向万劫不复之地。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方法’。我心里明白,他为的只是他自己。王世充的存在,威胁到了玄邃的地位。瓦岗军要想壮大势力,必须震退王世充。”她边哭边嚷,眼底深处的怨恨全部呈现。
  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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