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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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3-03-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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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厨,为我做“肉丝面”一大碗。后来听到的则是她已故去的噩耗。
  朱启平兄,是我们去北大荒八个流人中的老大哥。从1958年7月在云山畜牧场分散,就无缘再谋一面了。1960年夏天,他从北大荒回京,调到张家口部队的一所外国语学院,多年从事外语教学。拨乱反正后,1978年恢复香港《大公报》工作,1985年退休。1990年移居美国加利福尼亚州,1993年末病逝于加州,安葬在那里碧草如茵、青松挺立的墓园中。
  我们相识于《大公报》、《进步日报》两报合并之后,那时他在香港《大公报》驻京办事处工作。从四十年代开始,他曾任《大公报》驻国外记者多年,发表过多篇佳作,是一位名记者。我当时是个小编辑,工作上和他并无接触。只是因为我担任工会小组长,他是小组组员,每月一次,我要去收会费,有机会聊聊天。另外,他喜欢运动,我们常常一起打羽毛球,他是把好手,因而相熟起来。
  他怎样落网的,我一点不记得了。后来就走进同一个战壕,同到北大荒了。起初三个月——1958年4到6月,我们同在萧离当组长的二十一小组中。他身体敦实,不管干什么活,他都可以顶一个棒劳动力使唤。那时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后来劳动组合打乱重组,他被分到烧炭组,进入完达山麓某处,以后就失了联系。直到1960年底我回到北京,才听说他已先我半年返京了。“文革”前他和萧离时有联系,说他在学校很受学生的欢迎。他毕业于燕京大学,又在美国多年。教英语是小菜一碟。
  拨乱反正,他回到香港《大公报》后,常有新作发表,可惜我彼时身在偏僻山区,看不到外地的报刊。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他的新作《伟大的平凡——科龙贝行遐想》,我深深地受到吸引并为之感动了。我再三诵读,以为语言的优美、意境的深邃、感情的纯厚,超出了他的名作《落日》。
  他在文中描写了法国第五共和国创始人戴高乐将军的墓地。照阶级划分,戴高乐应该属于资产阶级吧,作为伟大的反法西斯民族英雄,他的墓地应该选在巴黎或者其他通都大邑,然而不然,他和他早夭的爱女却埋葬在距巴黎数百里之遥的一个小小村落——科龙贝。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位伟人的墓地十分简朴,位于一个教堂的墓地群中。他写道:“教堂周围是一个个小小的墓地,埋葬着本村的人……戴高乐将军的墓地,就在小径尽头,也是石头砌的,高出地面不到半尺。
  “父女二人的遗体,在这教堂的坟场上,真正是只占了一席之地,而且是在角落里……墓石是普通的石头……坟场中,有好几个墓是大理石砌的,比将军父女之墓,讲究多了。”
  接着写道:“我默默站在墓前,低头看那朴素、简单到感人肺腑的墓石,思潮澎湃。只觉得面前是一个新的境界:原来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品德,是可以用这样简朴、平凡的安排来表现的!”说得何等好啊!
  很遗憾,关于尤在兄近几年的情况,我所知甚少。
  1960年他从北大荒返京后,被“下放”到湖南一个县里的中学。不久,遭遇婚变。“文化大革命”中,不知道怎样一来,他到北京过起流浪生活,粮票和饭费全靠亲友接济,夜间,就睡在公园、医院或车站的长椅上,重温儿时的流浪岁月。这大概是他欢欣鼓舞迎接解放时,料想不到的吧!八十年代初,被安排到湖南人民出版社,约在1985年离休。那两年他曾到《经济日报》社来过几次,我们还一起在一家饭铺小酌。
  其后不久,他和在北京工作的前妻复婚,迁回北京居住,料理家务,照顾小外孙,坐享天伦之乐了。九十年代初,听说他的夫人病故。又听说他曾在北京协和医院住院。后来就失去联系,听不到什么消息了。
  他年轻时是很有冲劲的记者,敢闯敢干敢写。惜乎生不逢时,如果生活在今天,一定会有不少创新建树吧!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现在我写这篇怀念老友的文字,决非谬托知己,品评他们的生平风貌,只不过勾画一鳞半爪,聊表对故人的尊敬和怀念而已。

  家书后面

  家 书 后 面
  ? 费振钟
  今年十月,到上海参加第二届胡风研究学术研讨会。我本不是胡风学术研究中人,只因筹集会议者的邀请,加上也想看看这个难得召开的会如何开法,所以不惴以旁观者门外汉的身份准时忝列会中。这天薄暮到达会议报到地点,一看与会人员,有许多斑白老人,且又扶着搀着,上下电梯,身边还跟了同样老态的妻及年轻些的子女,顿然觉得这是个非同寻常的会。算一算,胡风的生辰已是百岁,他过去的友人和弟子,活到今天,已属不易,还能够参加这样的纪念性的学术会议,则更加不容易了。后来在楼上,又见到有一屋子,老者云集,各各招呼寒暄,大概都因视听不好,所以彼此大声说话,竟然满楼喧腾。推想这次会议的性质,有既为死者之祭亦为生者之聚的意思。
  且说会议,到底还是以学术为重,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到会场,就有一大袋论文发下来。论文作者大多为胡风研究方面的年轻人,这与昨天所见的感受又多有不同,看来年轻一辈对胡风虽说隔了不止一代,无直接的感情联系,但学术上却又相当认真,要把胡风当作一种严肃的历史对待,做深入的思想文化研究。我自然也索取一袋,且不顾台上的演讲,一篇一篇翻看下去。忽然就看到厚厚的论文中另有一份《胡风致梅志家书选》。正文前有短短的说明:
  1949年9月至1953年7月期间,胡风因各种原因经常客居北京。此时,他与梅志间有不少书信来往。现在,特从中选出若干封,加以整理辑注,提交大会,供研究者参考。其中略去了一些涉及私事内容的部分,有的姓名则用“*”代替。文中着重号原有实心圆点、空心圆点、双圈点和圈中点之分,为方便处理,现将实心圆点、空心圆点用着重号表示,双圈点和圈中点用双下划线=表示。
  晓风附记2002年9月
  胡风的夫人和儿女来参加会议,这是已经知道的,但不知道他的女儿还为会议带来这份资料。任何一种研究,首重资料,自不待说,现在胡风女儿带来的“家书”,想必是尚未公开的第一手原始材料,这就尤为难得了。我自己一边翻看,一边先就产生了若干想法,以为这份“家书”,比会议上其它所有的论文都重要,不只在“供研究者参考”,研究胡风的论文总归属于分析推论之类,不如这份“家书”能够直接察看胡风的处境和心迹;至于胡风女儿晓风的意见,也不以“家书”为私人之藏,愿意贡献出来,公诸学界,此皆因胡风之事在中国牵涉之众之深,凡有当时之蛛丝马迹,均有可资讨论研究之用。“家书”在胡风事件未发之前,其中即已隐含了种种先机,似可进一步了解胡风与当时政治形势的关系。有此想法以后,再看这份“家书”,就不会浮光掠影一带而过,于中特别留心关节,尤对文字含糊之处加以揣想,意作者必有藏锋,以至读得十分入神,不知不觉上午的会议就溜过去了。好在我原本是旁听,只管开小差做自己的事情,与会议无碍。
  自然,会场上没有条件写文章,想法暂时也就搁在那儿。现在重新捡起来,时间上过了近两个月,原有的想法中或许又增加一些东西。还是从“家书”开始。
  1。召见。晓风所选家书第一封,是1951年11月胡风由北京寄与上海的妻子梅志的。据注中说明,其实胡风该年4月下旬,曾应文化部邀请到京参加“五一观礼”,这已是胡风本年每二次进京了。第二次进京在9月,说是周恩来召见,但写此信时是11月,周还没接见他。为什么旷时如此之久,信中没有反映。也许周的工作太忙,胡风没有什么事,多呆几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胡风就有闲遐每过一二天就给梅志写“家书”了。家书中谈什么?谈梅志深入工厂生活,胡风谆谆嘱咐,要了解人,了解普通工人的生活。这与胡风一贯的“现实主义精神”是非常一致的。
  2。改诗。11月20日为梅志改诗。过去胡风先生也是经常要为他的朋友和弟子改诗的,想起“七月诗派”的产生,胡风该花了多少心血!现在住在文化部招待所等待召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只能和千里之外的妻子谈谈诗歌的语言和旋律。至于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内心的焦躁不安,胡风真不敢明言,只说“要慢慢打起精神来”。好在“父周”本月约见。被胡风视为父亲的周恩来,会给等待中的胡风什么希望呢?“不存任何幻想,只是,告一段落而已。”这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是想到未来?还是仅在目前?胡风对身处高位的周恩来一直很信任的,可这一回为什么如此心意彷徨?
  3。奴性。12月20日胡风一腔愤怒溢于言表。触动他情绪的是方管(舒芜)。方管原也属于他们阵营里的一员,胡风对他提携不少,现在却“出卖”七月派同人。胡风发觉,这是“文坛的压力”,压力之下,方管就背叛了。造出“压力”的是那些“新面孔”,而“新面孔”不过是“旧力量”的延续。说实了,1949年之后,进入中共权力结构中的是左联中另一些人,新政权给了这些人“新面孔”,但在压制人这一点上依然如旧。胡风也要在这些“新面孔”下讨工作,不惟心里不平衡,而且深感屈辱,忍不住说出了这句愤懑的话:“在新社会做人也要带点奴性。”不但方管在奴性之下走到了出卖师友这一步,即使他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想到要用点“奴性”来保护自己呢,否则为什么他要花那么多笔墨告诫妻子,让她“矜持”,“不表示意见”,“应该别人负责的事决不自己负责”,“自己尽可能不出主意”?胡风的内心压抑了一种痛楚,一种将感到在奴性与刚性之间进行选择的痛楚,他面临的压力显然来自于人格的自我评价,这时候胡风滞留不行,在北京即便两天三天吃清炖元鱼,亦不辨是何滋味!
  4。作战。胡风说,他将来“搬到北京来,——写批评,扫荡他们”。不知道说这句话时他凭什么?凭自己将被接纳到北京吗?还是凭他“还有力气”的那份个人勇气?知不可为而为,胡风不愧鲁迅的弟子,身上有一种战士的悲壮。胡风对妻子道:“我是有力气打仗的。”可是,他并不知道与谁“打仗”,他的对手,绝不是“新面孔”们,而是“新面孔”后面巨大的权力意志。胡风说自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的确不错,他带着“旧社会”的战斗热情,同时用的还是“旧社会”的思路,而“新面孔”们已非昔日,北京的元鱼,其实并不那么好吃啊!
  5。过新年。京城的日子,过得快还是过得慢,胡风也说不清。总之,转眼到了新年,1952年1月1日胡风一整天与朋友吃饭、喝茶、吃羊肉,直到吃了元宵以后,于深夜再给梅志写信,开始还比较欢快,到后面情绪一转:“十八年了,我们走过的是艰苦的路,荆棘的路,但我们却是走的纯洁的路,真诚的路。——现在是一个最困难的关头,这要影响到几百年的人民创力性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们不得不做这个斗争。——十八年以来,你总是和我相连一体,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地感到需要你,渴望你。今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只有你的力量才使我走来了这条路,只有你的力量才能使我坚强地走好、走完这条路。祝福人民、我们和孩子们!”家书写得真切动人,可总有哪里不对,甚至埋藏着不祥之意。新年中胡风想到的是“斗争”,这是否意味着他对迫近自己的危险的本能反应?“斗争”的意识占据了胡风的脑子,对1949年后就已经面临新的政治困境的胡风来说,只有斗争才有可能抵抗危险度过难关。但这无疑需要决绝的勇气,谁给予胡风的勇气呢。当年有鲁迅的精神,可精神导师指引下的“现实主义道路”,如今走下去不只是障碍重重和荆棘纷纷,简直有点不知方向,过去总不外是单纯的文学道路,现在却是复杂的政治道路,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该走哪条路了。焦虑,还有空虚,夹带着失路的恐惧,现在惟一能支撑他勇敢走下去,只有他的爱人和爱情了。“走完这条路”,与其说是决心,不如说是牺牲,所以“祝福”当中,竟然让人隐隐觉察到了种种不祥之感。几年之后,胡风确实走完了他的“路”,从此失去了“走路”的自由。
  6。检讨。1952年8月6日。又是北京。胡风从上海于7月19日应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的“约请”到北京讨论胡风的文艺理论问题。晓风的注如是交代了事因。会无好会,原来并没有什么讨论,也无须讨论。一方代表或利用党的权力意志,一方孤身一人,无援无助,讨论双方看不出一点平等的意思,只有胡风的检讨。检讨是个好词,用在胡风身上,则是交代“错误态度”。胡风不能不屈从于这样的检讨,但不会心服,因此,写“检讨”的同时,便又要向梅志叙说心中的苦闷。8月6日这天的信,大大暴露了胡风心中所压抑和惧怕的东西。
  7。戒惧。胡风戒惧的东西是什么?他很难说出来,只能横亘于心。比如,他个人能保证对“历史”对“真理”负责?检讨自己就能“放下包袱”?又比如,“纯真”还是“虚伪”?采取“虚伪”是暂时策略,还是长久继续下去?更主要的一点是,明明“人家堵死了路,闷死了生机”,却不敢说山来,“非删去不可”。胡风的戒惧提醒了一个事实:即他面对的并非什么历史、真理、纯真、虚伪这些纯属个人认识和品格上的困难,而是面对另外一个受权力信任和支持的“集团”越来越重的迫害,这个“集团”将利用权力把胡风往“死路”上逼。如果不是这样,那胡风为什么含糊其辞地说,“我的错误是没有考虑到要站住地位”?胡风一直希望到北京,他不甘心处在其它边缘地区,即使“奉召”入京,被迫“检讨”,也仍然坚信一旦在京城里站住脚,就能显示他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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