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之上已满是鲜血。手抚过凤阙舒华丽的红衣,手上的触感并不是熟悉的顺滑轻柔,而是带着冰冷濡湿的粘腻,五指收拢,血水自衣衫之上蜿蜒至她的指尖。
“怎么回事?”顾飞烟哑声道。凤阙舒微微一笑,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顾飞烟同样冰冷的指尖,同样美如玉琢的手,皆染满了鲜血,手略动,紧紧扣上了她的五指。
“没事。”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虚弱之感,却清魅依然,让人不觉沉溺其中。“什么没事?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顾飞烟颤着声道,她能感受到那血自他身体不断涌出,逐渐带走他的生命,而他却满不在乎。她右手被凤阙舒牢牢扣住,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聚集在了那只手上。顾飞烟伸出左手想点住他的穴道止住那不断涌出的血,却发现她不知那些血自何涌出,似乎那血是自皮肤之中渗出。这根本就不是受伤所致!
这是?顾飞烟突然不敢去想!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她茫然地低头看向凤阙舒,希望他能告诉她不是她想的这样的。她再也不敢用力握住凤阙舒的手臂,因为这样会使血流得更快。
“是碧落绝?”顾飞烟的脸色霎时褪尽了血色,苍白的嘴唇试探着吐出了问话。她希冀凤阙舒能摇头,告诉她是她多想了,不管他之前欺瞒她多少事,这回她一定信他。
“嗯……”凤阙舒流光四溢的凤眸逐渐暗淡,浓密纤长的睫毛覆下,如折翼之蝶,脸色苍白生气渐消。“不会的,不会的。”顾飞烟喃喃道。顾飞烟精通医术,但是对于碧落绝这种传说中的毒药也只是听闻,不想它居然真正现世,而且以这种方式。碧落绝,上穷碧落下黄泉,绝迹无处可寻踪。据说中了碧落绝之人,开始与常人无异,蛰伏期长达数十年,但是毒发之时流尽全身之血而亡,过程漫长而痛苦。碧落绝虽说有解药,但本就是传说之中的奇毒,更何谈了解解药如何而制?顾飞烟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空有一身医术却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身中奇毒而无能为力。“什么时候的事?”顾飞烟看着两人相扣的十指,轻轻问道,凤阙舒应声之时,她全身的温度骤然冷了下去,心死如灰,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凤阙舒嘴角挽起一缕浅笑,即使面容失去了血色,依旧美如天人:“十四年前初进无色殿,帝江为了能够控制我便下了碧落绝。”顾飞烟轻轻一笑,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凤阙舒染血的红衣之上,染了血色:“原来你也有被算计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你算计别人呢。”凤阙舒如蝶翼的睫毛微扇,淡淡而笑:“算计我的人都死了。”低语中依然带着藏不住的威慑力。
凤阙舒的袖子微拂,白色的玉莲自袖中划出,玉莲之上血色弥漫。顾飞烟微抖的手拿起玉莲,眸光哀痛而复杂:“果然是你。”这玉莲本是她的。顾飞烟自袖中取出凤凰佩,玉佩是羊脂白玉雕成,触手温润,玉佩之上的金色丝线已有些褪色。月光照射之下,玉佩之上刻着的“羽烨”二字若隐若现。
烟雨迷离的江南,石桥杨柳,流水长巷。草木翠绿葱茏,柳絮飘飞落满衣襟。顾府的花园,落花片片洒满幽绿小径,微风柔和,吹皱池水一片。池边有一座假山,假山之上是一座小亭,小亭古朴雅致。小亭的匾之上“离原亭”三个字飞扬洒脱,字上的金漆已脱落,斑斑驳驳,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那年顾飞烟五岁,早前在顾府府库之中翻出被尘封一百多年的稀世名琴——九霄环佩,对此琴喜爱不已,几乎是琴不离手。还记得那日晴空万里,白云无涯,她命人将琴放置于离原亭,焚香鸣琴亦是雅事。香炉边上放置着一朵玉莲,那是顾飞烟出生之时,她的祖父顾南武专门寻了上好的羊脂白玉招来沧浪郡最好的师傅雕了这朵玉莲,准备送与顾飞烟作为礼物。抓周礼之时,凤明玉无意将玉莲也放置在案上。抓周之时,顾飞烟什么都没拿,就牢牢抱着那朵玉莲。顾南武为此还高兴了许久。自此,玉莲便一直被顾飞烟带在身边。
小憩过后的顾飞烟打着呵欠来到花园。顾飞烟喜静,所以总管一早便清退了花园里的侍从。然而亭中却多出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她皱了皱眉,她吩咐过花园之中不要有人为何还是有一个人?而且居然在离原亭之中。顾伯怎么办事的?当她到亭中之时,看清那个红色的身影。饶是她见惯各色美人却依然被眼前之人的容貌惊到。他的年龄和她相仿,五六岁的样子,年龄虽小,却已是倾国之容。顾飞烟之时愣神片刻,便已回过神,神色淡淡:“你不是府里的人,你怎么进来的?”顾府的侍卫也太松懈了。
那个红衣的娃娃看着顾飞烟年少老成的样子,凤眸划过一丝好笑之色,轻笑道:“我就大大方方进来的。这琴是九霄环佩吧,如此珍品世所难寻,路过看到了,便索性来看看。这琴是你的吗?”说的仿佛在自家花园一样悠然。顾飞烟此时年龄虽小,但天性聪慧,自然看出那个红衣娃娃通身气派非凡,绝非一般人,便也没有喊护卫。“自然。”顾飞烟的语气甚是骄傲。
红衣娃娃看着顾飞烟,摇了摇头,唇角微勾:“这琴是好琴,不过配了你这样的主人真是被埋没了。”
“你说什么?”年少的顾飞烟性子尚未沉淀下来,身为天之骄女的她争强好胜之心亦是十分强烈,自小便没有人如此贬损过她。那红衣娃娃长得比她美也就算了,说话还这么恶毒!她心中的小火苗便蹭蹭蹭地烧了起来。
“我说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红衣娃娃看着顾飞烟气得通红的小脸,似乎还嫌刺激的不够。
顾飞烟小手忿忿地一拍琴弦,琴弦发出嘈杂的声响,似乎替主人表达着不满:“九霄环佩你还弹不起来呢!”九霄环佩择主,即使琴艺高超,不得它的认可弹出来的音质便连普通的琴都不如。
“哦?如果我证明了你埋没了九霄环佩,你就把一样东西给我。”红衣娃娃笑得凤眸流光熠熠,带着狐狸般的狡黠。气头上的顾飞烟又哪里会冷静思考,脑子一发热便应了下来。
红衣娃娃整了整衣袖,手划过九霄环佩,冰弦挑起,曲音流泻,琅琅若天音。一曲终罢,却绕梁不绝。顾飞烟的手垂了下来,不得不承认他更适合做九霄环佩的主人:“你赢了。”年少的顾飞烟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语气中带着哭腔,说不出的委屈。红衣娃娃本来只是打算逗弄逗弄她的,没想到她这就红了眼框,冰冷的心一瞬的柔软了起来。
“九霄环佩就给你了。”顾飞烟自顾自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九霄环佩了?”红衣娃娃挑着琴弦,笑意浅浅。
“你不是要九霄环佩?”顾飞烟带着泪珠的眼眸看向红衣娃娃,眨了眨眼睛,像只憨态慵懒的猫咪。红衣娃娃的心一跳,脑海之中蓦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我要这玉莲。”不待顾飞烟答应,红衣娃娃袖子一卷,案台之上的玉莲便落入他手中。“不行,这个不行!”顾飞烟急道,这可是她祖父给她的,从小便带着。
“舍不得?”红衣娃娃笑容带着戏谑,顾飞烟看见一道白影砸向她,伸手便截住,却发现手中的东西触手温润。低头一看,竟然也是一块极品的羊脂白玉,凤凰状,雕工细腻精致,不亚于她的白莲。“作为交换,不会不舍了吧?”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行动上红衣娃娃不待商量地便将玉莲放入袖中。
“你是谁?”顾飞烟捏紧手中的凤凰配,看向红衣娃娃。
“凤羽烨。”红衣飘然离去,魅然的声音飘散开来。
顾飞烟低头看着紧扣的十指,控制不住的泪水模糊的视线。岁月的忘川湮没于风烟之中,再回首,已是支离破碎。凤阙舒……字羽烨。顾飞烟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落不止,与凤阙舒的血融为一体。
“你骗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的誓言也是如此轻易便能颠覆!”顾飞烟嘶喊出声。不断渗出的血逐渐带走凤阙舒的生命,他的体温渐渐冰凉,但依旧牢牢扣住顾飞烟的右手,声音愈来愈低沉,直至消失:“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当最后的温热也散去,与顾飞烟紧扣的手蓦然松开。顾飞烟呜咽之声如受伤的小兽,却宣泄不开。恸至深处,连放声哭泣都是一种奢侈。浮生如梦,华丽的开始,落寞的结束。
血泪
狼藉的祭台空寂而悲凉。顾飞烟抱着凤阙舒冰冷的尸体久久未动。她还未能接受凤阙舒已离逝的事实。这个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死去?顾飞烟的手抚上他的脸。即使逝去,那张绝美的脸依旧妖魅如生,恍若他只是暂时睡去。只要轻轻一唤,那蝶翼般的睫毛便会张开,凤眸微挑,带着慵然的笑意轻轻唤着:“烟儿。”她的指尖触摸到的是一片冰凉,透过指尖直达心底。
一双黑色的靴子进入了顾飞烟的眼帘,顾飞烟并没有抬眸去看,她所有的心神全部牵于凤阙舒之上。
“王妃,请将殿下的遗体交予微臣。”严邵丕冷眼看着顾飞烟,眼中恨色不加掩饰,话语虽然客气,但语气冷硬。
顾飞烟这才抬眼看着来人,清雅的面容面无表情,微红的眸子带着冷光,秀丽的双唇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滚。”
“请王妃将殿下的遗体交予微臣。”严邵丕身体未动,黑色的长袍随风微动,语气更加强硬冷然。
此时的顾飞烟没有了平日散漫的气息,缓缓站起身,一袭白衣已被血染透,周身的气息锐利危险,带着慑人的压迫:“怎么,严军师想和我动手!”严邵丕被周围的压力压得几乎站立不稳,用尽全部的内力苦苦抵抗着,指间青紫,嘴里已满是血腥之气。顾飞烟冷漠地看着狼狈的严邵丕,眼底若寒冰凝结,他居然想带走凤阙舒的遗体!顾飞烟手一扬,广袖带着十成的功力向严邵丕扫去,严邵丕想闪躲,却快不过顾飞烟扫来的袖风,身子被甩飞了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地上,质地坚硬的汉白玉硬是被砸成了小块的碎片。
严邵丕试着站起身,却发现四肢麻木,根本不听使唤。可是他不能让殿下的遗体被顾飞烟带走!不顾强行运力会给此时重创的身体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用着内力支撑自己站起了身,缓缓走近顾飞烟。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的血不断涌出。
顾飞烟漠然地看着挣扎前行不肯放弃的严邵丕,广袖翩飞,带着杀气,若是他再开口说要带走凤阙舒的遗体,她便立毙其于掌下。
严邵丕亦是无一丝惧色地看着顾飞烟,眼眸暗黑带着无比的痛恨。然而顾飞烟此时已无心去注意这些事情了,她的心已被悲痛填满。
论武功,十个严邵丕亦非顾飞烟的对手,但是严邵丕被称为神机军师,自然不是以武力取胜于人。
他双手因愤怒而紧握成拳,望着顾飞烟的目光如剑:“殿下本可以不必死。”“什么?”顾飞烟冷锐的气息骤然散乱。“殿下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弄到了碧落绝解药的配方。”严邵丕擦去嘴角的血迹。“为什么不配解药!”顾飞烟隐隐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身体一阵虚软。严邵丕此时全身如火烧一般难受,但是他仍是牢牢站着。手一扬,将手中的东西抛向顾飞烟。顾飞烟伸手截住飞来的事物,发现是一张泛黄的纸笺。不用看,她便可以知晓这一定是记载碧落绝解药配方的纸。顾飞烟颤抖的手指居然连折着的纸都打不开。有什么东西是凤阙舒得不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凤阙舒明明有解药的配方又怎会配不出解药。
打开紧折的纸,顾飞烟的目光扫去:龙胆、鹤须、钩辛、天山雪莲……顾飞烟的目光顿在天山雪莲之上不曾移动,泛黄的纸飘然落下,在风中打着转。
“呵呵……”顾飞烟蓦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身体却未动。眼前的事物皆似蒙上了一层血色,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她蹲□子,将凤阙舒的遗体紧紧抱着:“凤阙舒,究竟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你果然狠的下心,做的绝。”天山雪莲,三百年一开,三百年间仅此一朵。凤阙舒有,他把天山雪莲毫不留恋地给了她,而她则毫不在意的将天山雪莲转赠给了君释旋。缺了一味重要的天山雪莲,这碧落绝的解药又如何能配制而成?
严邵丕看着泣血的顾飞烟,心中的恨意却愈加强烈。如果不是她,那殿下早已得到了碧落绝的解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易的逝去?而她寻天山雪莲不过是为了君释旋,她怎配得上殿下为她这般?如今殿下已逝,别说是因为那个重要的原因。就因为这个,她就不配带走殿下的遗体。
顾飞烟擦净了血泪,看向严邵丕的目光已没有了杀意,却仍是倔强地不肯放手:“我是不会把凤阙舒交给你的。”
严邵丕看着狼狈的顾飞烟,冷嘲道:“王妃还准备将殿下的遗体带回哪里?王府还是顾家?”顾飞烟默然无语。半晌,她哑着嗓子低低道:“你为何那么执着地要凤阙舒的遗体?”她已没有了眼泪,想哭却已哭不出来,她怎么都捂不热凤阙舒冰冷的身体。
严邵丕剑一般的眼神凌迟着顾飞烟:“殿下因中了碧落绝而亡。从极之渊是封印之地,是冰封之地。一旦离了从极之渊,殿下的遗体便会迅速腐化。王妃精通医术,又怎会不知?”
严邵丕那一声声王妃并非是因为敬重而称,而是一遍遍提醒着顾飞烟凤阙舒因她而死,因她想救另一个男人而死!如淬毒之箭,狠狠刺着顾飞烟的心。
顾飞烟先前因为心神恍惚所以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又怎会不知严邵丕说的是实话。碧落绝为天下奇毒之首,毒发流尽全身之血而亡,随后身体迅速腐化,是恶毒无比的毒药。而凤阙舒的遗体之所以完美如生,是因为处于雪域,遗体不腐。若是带凤阙舒离开,一出从极之渊,凤阙舒的遗体便会立即腐化。她又怎能让凤阙舒的遗体受到分毫损伤?那妖孽那么臭美,当初在少林,拿着玉容生肌膏,语气庄重态度轻浮地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当初的调笑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