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现在生死不明,你要我如何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冷冷地盯着榻前脸色煞白的两人,“既然在周边的找了这么几日都寻不到她,带走她的人也不可能绕过我们往后走,那样会被正在赶路的大军堵截。我就赌上一赌,阿澈应该是被人带去了江那边了!”
李泉听完他的分析,也颦了眉,一字一句道:“王爷说的也有几分理。可是……”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司徒晟:“可是这一切也只是王爷的猜测。要是到了那边,还是寻不到江姑娘,王爷打算怎么办?是和平江守军一起围攻钱明还是返回来继续寻找江姑娘?”
司徒晟胸口一滞,说不出话来。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心爱的女子。要他如何抉择?
李泉似是看出了司徒晟的矛盾和犹豫,继续道:“何况经前几日之前的那一战,三千精锐折损过半,现下仅剩不足千余人。王爷若是要强行渡江的话,那就是大军赶来之前就现行了。就算到了江那边,钱明和三殿……司徒昊可是虎视眈眈静候着呢,王爷可有把握能够保住平江城?”
司徒晟怒视着侃侃而言的李泉,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李泉说完,看着司徒晟的怒气在眼底渐渐凝聚,额头上青筋暴涨,几欲从皮肤下跃出。手紧紧握成拳,指骨出泛着青白色。他知道自己的话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起码现在司徒晟的心底已经开始动摇了。
司徒晟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唇,侧了脸不知看着何处,忽然涩声问道:“伯彦呢?他没事吧?”
榻前的军医听他转移了话题,送了口气,感激地冲身侧的李泉笑了笑,冲司徒晟作了一揖,徐徐说道:“回王爷的话,凌副将身受几处大伤,就躺在隔壁的帐子里,还在昏迷当中,不过倒是没什么性命之虞了。”
司徒晟听完,颦起了眉头:“还在昏迷?我看看他去!”
说着就要披衣而下,侍女赶忙扶着他,宴宴笑着温声劝道:“王爷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反正现下凌副将也没醒,等他醒来婢子再扶王爷过去探望呀!王爷还是先把自个儿的身子将养好了才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王爷去处理呢。”
司徒晟一听,也觉在理,于是就安分地躺下了,倦怠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得悄然退出了帐外。
一时间,大帐里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几欲从胸腔里跳出。他紧紧地闭上眼,肋下的伤口叫嚣着疼痛,似乎全身的痛觉都跑到伤口处去了。饶是司徒晟这样轻易不言疼的人都疼得冷汗津津而下,紧抿的唇角边不经意泻出几丝难耐疼痛的低吟。
心底情绪太过复杂,到底要他如何抉择。一方面,他说过要守护自己在意的人,难道容乃公他放弃她?另一方面,他又是三军统帅,不可能为了一介女子不顾大局,更不可能牺牲兵力和城池只为就一个女子的生死。
司徒晟痛苦地抬手,看着自己曾经与她十指相交的手心,忽然间不知所措,喃喃吐出那个名字:“阿澈,你到底在哪里?”
而此刻的江予澈,饥寒交迫地被人绑在了柱子上,面前打量着她几人都是脸色阴晴不定。
湿冷的地牢里,熊熊火光映照的整个房间宛如白昼。
江予澈微微抬起脸,却见阴影里一个身影颇为眼熟。她眯了眼想看个清楚,却不防兜头被人甩了一鞭子。
鞭上浸了盐水,打在仅着单衣的身上,鲜血立刻晕染开来,钻心地疼。江予澈咬着牙,身子却遏制不住的颤抖着,她狠狠地看这儿眼前表情狰狞的几人,那些人却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一鞭接一鞭的抽在她单薄娇小的身子上。
鞭声呼呼作响,带着风一下一下狠狠打在江予澈的身上,“噼啪”的声音充斥在空旷的房间里,听在耳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司徒晟还真是心硬,竟然不顾你的死活。都这么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那日被捉来后在会客厅里见到的那名青年男子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江予澈浑身被鞭子抽打的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嘴里还不忘刺激着她,“看来他还真是和你玩玩而已。既然你没什么用处,不如就扔给将士们玩玩罢。”
“许太守恐怕言之过早了吧?”一个清泠的声音响起。
“怎么?难不成还要把她好吃好喝供起来?”被称为许太守的青年男子眼神阴枭。
“许太守?”江予澈吃了一惊,平江城的守军将领不就是姓许么?难道这人竟投靠了钱明?那司徒晟的大军岂不是危险了。
出声反驳许太守的那人自阴影处负手缓步而出,轻袍缓带,风仪翩然,仿佛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才刚过了几天,你就这么笃定她没有用处了?还是再留几日观察看看!省的到时候后悔。你说是么?许太守?”
而更让江予澈吃惊的是自阴影处走出的那人,熟悉的清冽语调飘进耳里,恍如如前世今生般遥远。
“十一哥,你怎么在这里?”江予澈仿佛不敢相信般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行到了自己面前。
决裂
脸色苍白的李沐阳站在江予澈的面前,他低下头看着江予澈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微微皱了眉,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人说:“许太守,你也教训她这么久了,可以放下来了吧?”
平江城的太守许慎听了李沐阳这话,慢慢地踱着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李沐阳,再打量了浑身是伤的江予澈,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听闻揽月门十一爷自小便单恋同门清影仙子,这话果真不假,才刚刚赶到平江城,就迫不及待来看望人家了。不过十一爷可也真够心狠的,硬是看着仙子被打成这样了才肯出声。哼哼……”
“你……”江予澈第一次在李沐阳平和镇定的脸上看见了气急败坏的神情。
许慎冷冷地瞥了眼额上青筋迸出的李沐阳,讥讽道:“十一爷莫不是忘了本官与贵门之间的协议了?要不要本官提醒一下?十一爷可别被美色所惑,毁了贵门主的大计!”
“什么协议?”江予澈看着李沐阳煞白的脸色,忍不住出声询问,却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她皱起了小脸,轻轻的抽着气。
“呵呵……”许慎看着江予澈狼狈的样子,捏住了江予澈痛得皱成一团的小脸,轻薄道,“仙子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呢,你还是先祈祷司徒晟会来救你吧!”
江予澈挣开他的钳制,怒道:“你休想拿我要挟他!”
“他要是不来救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仙子自己可要考虑清楚了。”那人在江予澈眼底看见了意料之中的诧异和惊慌,不由大笑出声,转头对着一旁握紧拳头的李沐阳冷笑,“十一爷可莫要做出什么令彼此都下不了台的事情,否则到时候仙子的命可就不保了。”
江予澈的惊讶只是一瞬就被明了所代替。心澄如镜,如今掌控了揽月门大权的陈思源一定也是希望在这角逐天下的乱世里争得一方霸权。许慎是在提醒李沐阳,不要因着心软放了自己,毁了早已布置好的一切。
许慎说完,打量了几眼脸色苍白的两人,便率领一干众人鱼贯而出,房间里只余下尴尬的两人。
自从李沐阳刚刚出现,江予澈就知道,两人绝不会是同一路人了。从此的人生,永远再不可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她看着李沐阳紧紧握着拳的手,微微苦笑了一下。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在李沐阳面前露出稍许的脆弱。否则对两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她抽着气,缓解着身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在李沐阳冰冷的手指轻轻拂上她肩上被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痕时,忍不住低呼出声。
江予澈虽从小习武,可是毕竟从未受过太重的伤。刚刚施刑的那人手法拿捏的恰到好处,表面上看去只是流出了一点点的血。其实内里早就被他鞭上蕴着的内力打得连五脏六腑都觉得疼痛。
“阿澈,我……”李沐阳垂了眼,并不看江予澈,“对不起,我没有阻止他们对你施刑。你……受苦了。”
江予澈看着李沐阳熟悉的清俊面容,翘起了嘴角:“没什么。从我决意追随他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迟早会面对这样的事情的。只是没想到……嘶……”她抽气着,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向冷静自制的李沐阳,说不出话来。
她整个人被李沐阳抱住,他低下头,嘴唇轻触着她肩上的伤痕,激起她浑身上下陌生的战栗感觉,“停下,不要这样!”
李沐阳并未看她,嘴唇渐渐上移,沿着她优美的脖颈一路蜿蜒向上,一路带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江予澈生生压下心底的抽他一耳光的欲望,皱着眉低声说:“放开我。”
李沐阳并不停,慢慢寻着她的唇,他低下眼,看着她因为寒冷和疼痛显得灰白的嘴唇,他缓慢地靠近她,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神色恍惚地看着江予澈清澈眼底晃动着的人影。
“十一哥,别这样。”江予澈侧过头,阻止他的动作:“不要这样。你这样如果被有心之人看见,不好。”
他抬了眼,看着她的眼睛,眉梢眼角染上淡淡喜色:“阿澈,你在担心我?”
江予澈撇开眼睛,硬起心肠冷冷道:“你多想了。我是怕自己再被人施更重的刑。”
李沐阳抱着浑身因为疼痛和寒冷而瑟瑟发抖的江予澈,唇上沾染着江予澈被鞭打而沁出的鲜血,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妖异。他喃喃着:“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你为了他,甘愿被人这样折磨!阿澈,他放弃你了,你看看都这么几天了都没来救你!你难道还要死心塌地为了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为他?阿澈,你求我啊,求我,求我就放开你,不让他们伤害你!”
江予澈猛地转过脸来,盯着李沐阳略显疯狂之色的眼眸,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光泽,嘴角却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放不放弃我,管你什么事?我为他如何,那是我的事情!李沐阳,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求你?我为什么要求你?二哥毁了整个揽月门数百年的基业,你们在这乱世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你自己比我清楚!你既然可以狠心看着我被鞭打,现在就不要再说这些让我看不起你!”
李沐阳颦着眉,有些艰难地问怀里面目冷硬的少女:“阿澈,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有没有在乎过一点点我对你的感情?”
江予澈扬起脸,神情讥诮,声音尖锐:“没有,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一点也没有在乎过!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么?”
李沐阳难以置信地放开她,倒退了几步,苍白着一张脸,死死地看着那个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伤的少女,嘴角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江予澈垂下头,因为疼痛而聚焦有些涣散的目光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斑斑血迹,声音宛如冰雪:“你走吧。以后也不用再来看我了。既然选择了不一样的路,再见面亦是枉然。”
两人一时都无言。整间房间里充斥着难掩的尴尬。
江予澈低着头,散乱的头发披拂下来,盖着她的脸。
半响,李沐阳忽然开口,瑟瑟道:“阿澈,难道我们,真的只能是站在敌对的角度了么?阿澈……”
他叹息着,声音还似以往那般清平,一声一声的轻轻地敲在她心上,激起往昔美好的记忆。
江予澈拼命压制住心底泛起的柔软和温情,冷漠地在李沐阳绝望的心底狠狠地再撒上一把盐:“是的。从你选择了和司徒晟为敌,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李沐阳静静地立在她面前。良久,他渺远的仿佛穿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逸出嘴角,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阿澈,你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要自己守护自己了。”
李沐阳的声音宛如投进了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搅乱了了一池平静的水,“不要怕,就算我与司徒晟为敌,我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江予澈垂着头,李沐阳温言的叮嘱让她几乎要开口告诉他那些话伤了他其实也伤了她自己,伤了他们曾经一起泅渡的光阴。
旧时天气旧时忆,点点滴滴成追忆。
那些记忆里的旧时光,如同一幅一幅泛黄褪色的画面,让人避无可避。
春风轻拂,他执笔一描一划给她细心地绘出精致的美人纸鸢。杏花吹散整个堤坝,碧草茵茵翠色连天,两人拉着线让纸鸢高高飞在天空中,笑声顺着风传出很远很远。
炎炎夏日,她赖在临湖的小亭里,他亲手做了美味的冰盏给她。各色瓜果在雕刻着精巧图案的冰盏里滑动着,一直凉到心里,消去所有的暑气。
三九寒冬,身处南方看不到雪,于是她硬拖着事务缠身的他陪她去北地赏雪。贪图玩雪着凉自己大病一场,害得他衣不解带地在身边照料她。等她恢复活蹦乱跳的时候他病倒了。
……
曾经的那一幕一幕自记忆深处浮出,往日的嬉笑美好浮光掠影般让人舍不得去触碰,好像阳光下脆弱的五彩泡泡一样,经不起时间的冲刷。
若不是遇到了司徒晟,若不是有这么多的兜兜转转,她怎么会舍得伤害这个一直在默默关心呵护自己的人。
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江予澈心底呼啸起了尖锐的疼痛。这么多年,他一点一滴的好她都感受得到,细雨润物最是无声,绵如细细密密雨丝般的好,悄然无声的一点一点浸润进她生命的深处。就像压在箱底多年锦衣,多年后再次拿出的时候,光泽虽已黯淡,样式虽已陈旧,可是那一针一线下细细密密地针眼还是那么清晰可见,宛如绣在人心上。
这样连根拔起多年深埋于心的点点滴滴,疼得不仅是他,她也被伤到遍体鳞伤。
尽管不爱,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至斯!不想看见他再继续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跌入痛苦的深渊找不到救赎,唯有自己狠下心快刀斩断你的所有的幻想。
或许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一点吧?
情绪几欲崩溃,江予澈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呜咽的声音,眼底含着欲坠的清澈湖泊,心底汹涌起了排山倒海的悲伤,无处可宣泄。甚至,都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悲哀,否则只会让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嘶哑着声音叫起来:“你走,你快走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她的音尾颤颤巍巍,回荡在房间里,凄厉并且绝望。
李沐阳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去,余下江予澈独自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
空气清冷沉寂,房间安静地让她害怕。情绪彻底崩溃,隐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