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希!”
他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下一瞬已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
樊梨纱慌了,一下子没注意分岔路,被人撞了一个满怀,跌倒在地,两只手掌都擦伤了。
“嘶……痛死了……”她看着渗血的掌心,眼前被泪水模糊了一片。撞倒她的男同学看她委屈的模样,以为自己撞到她哪里了,赶紧蹲下身察看她到底哪里受伤。下课时间本来就人多,于是前来围观的人很快就成堆了,他们很快引起了骚动,几个认得樊梨纱的同学马上打电话找来了Candice和Lucas。
樊梨纱不是个常哭的人,所以一见到她的眼泪Candice就以为她被欺负马上就和那男生掐起架来,Lucas劝阻不来,还差点被毁容,一怒之下索性一手拉一个马上离场。
回到设计室之后,Candice一边帮她处理手上的伤,一边皱眉:“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审吗?怎么扑在路上了?”
樊梨纱一听“一审”两个字眼泪又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吓得Candice手忙脚乱,差点一瓶双氧水全倒在她头上,只能恶声恶气地威胁:“你哭毛啊哭,再哭,让你把整瓶喝下去。”
虽然她说的是中文,Lucas还是从她的动作和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禁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别吓唬她了,你看她那样子,八成是一审出了问题。”
Candice坐在桌上,把双氧水搁在一边,伸手戳了戳樊梨纱低垂的脑袋:“我们又不是神,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抽什么风。”
Lucas也搬来椅子坐在她身边。可是当事人睁着一双泪眼,看看他又看看Candice,依然一语不发地流眼泪。
Candice和Lucas对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而这时,设计室的门被推开了,凌池站在门外,一脸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表情。
他刚才目睹了田瑞希从出现到离去的整个过程,也和他通了电话。原本这件事,他应该开心的,因为至少让田瑞希认清了樊梨纱的心,可是现在看到樊梨纱的样子,他忽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疑问。
“凌池。”Candice看见他,原本郁闷的表情一扫而光,走过去勾住他手臂:“刚刚你也在一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怎么Vanessa无端端哭了?”
樊梨纱听到声响,也转头看他。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和满身的狼狈,凌池微愣了一下:“Vanessa,是我让Terrance站在门口听你面试的。”
她瞪大眸子,更多的泪水因而溢出眼眶:“你、你说什么?”
“我是特地问那个问题,让Terrance听着你回答的。”他抱起双臂,双眸冷如寒星,“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想让他听到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Lucas意识到不妥,“什么真心话?”
“你们自己问她,她的毕业设计是为了谁?她爱的人又是谁?”凌池把设计表甩在桌上,“我没办法看着我兄弟被她骗得团团转。”
Candice狐疑地拿起设计表,扫了几眼:“‘纪念死去的爱’?是田止凡?”
Lucas也凑过去看,好看的眉毛也拧了起来:“这是Vanessa的初恋吗?”
大家都沉默了半晌,Candice把设计表甩回给凌池,满脸怒容:“你这傻逼啊!你脑子是被填了吧?”
凌池握住她手腕,脸色马上就黑了:“你乱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乱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宁拆千座庙,不毁一桩婚’吗?你这又算什么?”Candice甩开他,眼睛都气红了。
“她真正爱的根本就是Terrance,你自己问她,她刚刚说了什么?她说婚纱是为了田止凡设计的,她能否认吗?”凌池也火了,手指几乎戳到樊梨纱的脸上,“你问啊,你问啊!”
Lucas拍开他的手:“说话归说话,别以为自己是老师就可以动手动脚。况且,你根本就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凭什么插手,不会太鸡婆了吗?”
“我就是看不惯她把Terrance耍来耍去,她明明就不爱他,为什么还要……”
“够了!”一直沉默的樊梨纱再也受不了他们的争吵“腾”地站起身,“你们懂毛啊懂!让我安静一下可以吗?!”
说完她一抹眼泪,也不顾满脸的狼藉推开他们狂奔出了设计室。
樊梨纱一直坐在地铁站下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想回家。她害怕回家,因为不知道怎样去面对田瑞希,更害怕回到家之后会见不到他。
地铁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去,只有她一个人蜷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伤害田瑞希,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还是无可避免地一次次地让他伤心难过。他们都以为她一直爱着田止凡,把田瑞希当成了救生圈,想利用他忘记田止凡——甚至现在连他也这么认为了吧?
她就是个傻逼胆小鬼,不肯说出真心话。她明明晓得他刻意逃避的不安,明明知道他一直刻意纵容自己是想她早日喜欢上他——可他也是个大傻瓜啊,这么久了,他就不晓得她早就爱上他了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很踌躇,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优秀的他为毛要犯贱地喜欢自己呢?而越是深入了解她越是难以自拔,一方面是愧疚一方面是她真的慢慢喜欢上他了。
可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等樊梨纱终于鼓起勇气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巴黎的春天雨水很多,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泥土的气息。入夜之后,寒气更甚。樊梨纱只穿了一条裙子,冷风从裙底灌进去,棉袜也抵不住冷。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呼出一团白气。
如果是平时,田瑞希肯定会抱紧她的,可是现在……
她刚打算上楼,就看到两道人影一边争吵一边走下来,声音无比的熟悉。樊梨纱吓了一跳,侧过身蹲在一边把自己藏起来。
“你看,Vanessa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说怎么办?”
“……她那么大个人不会无端端不见的。”
“你说得好听,当时陷害她的时候你没想过后果吗?”
“Candice你够了,我从来没陷害过她。”凌池脸色阴沉,“我只是为了Terrance好。”
“好你妹啊好,现在两个人都不知所踪,你说哪里好了?”Candice恶狠狠地瞪他,“如果Vanessa出了什么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你这是无理取闹。你都不知道Terrance为她做了多少事?”他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楼上,“你以为你和她能够这么容易找到房子吗?还不是他买了这间房子匿名租给你们的?他就是傻,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到Vanessa手上,却被人糟蹋嫌弃。”
“你哪只眼睛看到Vanessa糟蹋嫌弃了?你说Terrance付出,Vanessa就没有吗……”
他们一边吵一边走远,而樊梨纱呆在那个角落里,蹲得双腿发麻,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一脸。
原来他早就开始为她绸缪一切,但她却尤不自知,以为自己小小的回报可以弥补一切。如果当初没有和肖立相亲、没有去他的演奏会,她也没一下子抽风和他闪婚,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默默无闻地为她付出?
这个傻瓜啊,她该拿他怎么办?
他像是为她构筑了一个巨大的世界,把自己所有的不安和难过都隐藏起来,让她以为他们之前是这样美好的没有烦恼。可她终究是阿Q,只懂得自我安慰,却无以为报。
他曾说的一辈子,这么长,这么信誓旦旦,都毁在她手上了。她要挽救,还来得及吗?
樊梨纱知道,田瑞希肯定不在家里,她也因此没了回家的欲望,回去空荡荡的惹人流眼泪,还不如不回呢。
这样想着,她就想到楼下便利店去坐一坐。可是蹲麻的腿经不起她折腾,刚站起来就几乎摔出去,幸亏有人扶了一把才没至于跌得太狼狈。
“谢、谢……”樊梨纱瓮着声音用法文答谢,但钻进鼻子里的熟悉香水味却将她愣在了原地。
“梨纱,你怎么了?”扶住她的年轻女人声音柔柔的煞是好听,说的还是她最熟悉的中文。
看着眼前裹在卡其色外套里的美貌女子,樊梨纱再也止不住眼泪,“哇”地一声哭倒在她怀里:“颖颖,我好难过啊,怎么办?”
陶颖忙不迭地收起伞,从包包里抽出纸巾替她擦眼泪:“傻瓜啊,哭什么呢?我们上楼再说吧。”
“我不要!”樊梨纱像小孩子一样耍赖,“上面又没人,只有我一个,田瑞希不在,我才不要回去!”
略微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陶颖揉揉她脑袋:“吵架了吗?”
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没吵架,不过大概要离婚了。”
“离婚?”陶颖微微一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了?叔叔阿姨知道吗?”
“不知道,很少人知道,但知道的人都觉得是我占了他便宜,”樊梨纱抱着她的腰,“颖颖,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就是一个傻逼,明明真的已经不喜欢田止凡了,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啊,为什么我长这么大了,胆子还是这么小?活该我一直都没人喜欢啊。”
陶颖静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丝的苦涩:“怎么会呢?怎么会一直都没人喜欢?”
樊梨纱没听出她声音的一样,只是一味在哭:“恐怕,田瑞希不会再喜欢我了吧?”
“——可是,止凡他一直都这样喜欢着你啊。”
'正文 帕特二九'
纵使状态再迷糊,樊梨纱还是被陶颖这句话给森森地雷到了。
“颖颖,”她咽了一下口水,“别拿仙逝的人开玩笑。”
“傻瓜呢,止凡不会介意的。”陶颖笑起来,被化妆品点缀过的精致面容倾国倾城,“先上楼吧,我有事要和你说。”
樊梨纱不明所以,但还是“哦”了一声,胡乱抹了脸就领着她上楼。
家里空了一天,带着湿气冷冷清清的。樊梨纱打开灯,看见她拎着一小包行李:“你打算住一段时间么?”
“就住一个星期左右,”陶颖搁下包包,突然又说:“我会找酒店,不会麻烦你的。”
“麻烦什么呀,就住这里吧,估计这星期就我一个人,你就当陪我也好。”樊梨纱的声音依然瓮着,说起话来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睛肿了一轮,说不出的可怜。
“那谢谢了呀。这是你租的房子吗?”陶颖好奇地到处转了一圈,“环境还不错。”
“当初是图方便,离学校近。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房子是我老公的。”说起这个,她心里又被自己给虐了,眼泪又想溢出来。抬起手臂蹭了一下,“外面那么冷,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你淋得一身都湿了,你先洗吧,不然要冻病了。”陶颖依然很体贴。
“要不,”樊梨纱扯唇挤出一个笑脸,“我们一起洗?”
年少的时候,闺蜜之间什么都能分享,连洗澡都能毫不忌讳地观赏对方的身体,相互调笑。只是,她们这对老闺密似乎有点尴尬,毕竟分开的这两年多里,相隔的不止是时间,还隔了一个已经离开的男人。女人之间,一旦牵涉到男人,总归会有点不自在。
樊梨纱和陶颖面对面地坐在浴缸里,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个人年轻的脸庞,笼了一层像旧时光一样的阴影,搁在两人的心头。
岁月不仅把陶颖的性格雕琢得圆润沉敛,也把她的身体雕琢得曲线玲珑,带着一种小女人特有的妖娆,有种勾人的诱惑,不是樊梨纱这种平板可以比得上的。如果她不是一心要为田止凡守寡,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夫家,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在陶颖面前,自己总是那么狼狈并且自惭形秽,她这颗不可雕琢的原石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于是沉进了浴缸,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透气。
“你干嘛啦?生我气?”陶颖从水里探出手来戳她额头,卸去妆容的脸蛋带着一种病态的白皙,却依然好看得让人心动。
“我干嘛要生你气?你真奇怪。”樊梨纱抬起头露出嘴巴,蜷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要气也是你气吧,说到底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其实你也该生气的,毕竟当年做错事的人是我。”陶颖苦笑了一下,“这次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梨纱,我想了很久,有些事不想再瞒你了。”
热气腾腾中,氤氲的水汽让樊梨纱看不清她的脸,只瞧见她眼角似有泪光闪动,不知为何,心脏突然揪紧了。
“梨纱,这么多年来,你都不知道,其实止凡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当年,他以为你不喜欢他,所以一直不敢和你表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我给破坏了。
你知道吗?你20岁生日那天,他想约你回家告白的。是我接了他的电话,骗他说你不想再和他过生日,再替你约了一班朋友出去唱K。而我则去了他家里,代替你享用了那一餐不属于我的烛光晚餐。他并不开心,喝了很多酒,我们的确因为酒精而发生了关系,他也愿意负责任,可到头来他喜欢的还是你,从来没有变过。
我一直不敢和你说,怕你看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梨纱,是我自私,才毁了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如果当年不是我这样做,或许止凡就不会死,你也不会离开,我们三个还能像从前一样要好。可是现在都回不去了,我再怎么弥补,时间也不可能会倒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陶颖说完之后,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流了一脸,沿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滑入浴缸里,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樊梨纱突然很想笑。原来辗转了那么久,老天爷给他们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苦逼得就像,你搭着火车转了一大圈,还没去到目的地,却回到了出发点,最终发现自己买的原来是往返车票。
但如果她还是那个很爱田止凡的樊梨纱,还是那个视情爱为粪土的樊梨纱,还是那个心里没有田瑞希的樊梨纱,她绝对要狂笑起来,但如今,她却蓦地觉得心里安宁了,一切因他而起的愧疚和难过,都因为陶颖的这番话而消弭殆尽。
原来,从头到尾,她樊梨纱从来不欠田止凡什么。
他们两个,从来都只是两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而已。
谁也不曾开口,也活该他们彼此错过。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苦逼的事,只有傻逼的人。
“梨纱,你会生我气吗?”陶颖抬眸看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忧愁,樊梨纱突然发现她眼角因长期化妆而起的细纹,带着某种被年岁折腾过的痕迹。
时间这东西啊,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而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有些东西,留在记忆就好,没有必要挖出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