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初尚抵赖,经金莲质证,无从狡辩,只好低首伏罪。偏方
后不肯罢手,硬要问她主谋。金英一味支吾,待至用刑胁迫,
恰供出一个王宁嫔。方后遂命内监张佐,立将王宁嫔牵至,也
不问她是虚是实,即用宫中私刑,打她一个半死。随召端妃入
问道:“逆犯金英,是你的爱婢,你敢与她通同谋逆,还有何
说?”端妃匍伏地上,诉明冤屈。方后冷笑道 :“皇上寝在何
处,你还想推作不知么?”便命张佐道 :“快将这三大罪犯,
拖将出去,照大逆不道例,凌迟处死便了 。”拔去眼中钉,快
意何如?端妃闻言,魂灵儿已飞入九霄,几至不省人事,及惊
定复苏,还想哀求,已被张佐牵出宫外。可怜她玉骨冰肌,徒
落得法场寸磔,暴骨含冤。为美人恃宠者鉴。王宁嫔及杨金英,
依例极刑,不消细说。世宗病痊,忆着端妃的情爱,遍诘宫人,
都为称冤,哀悼不置。嗣是与后有隙,至嘉靖二十六年,大内
失火,世宗方居西内,闻着火警,竟向天自语道 :“莫谓仙佛
无灵,看那厮妒害好人,今日恐难逃天谴呢 。”宫人请往救方
后,世宗默然不答。及火已扑熄,接到大内禀报,皇后为火所
伤,抱病颇重,世宗亦不去省视,后竟病殁。已而世宗又追悼
亡后,流涕太息道:“后尝救朕,朕不能救后,未免负后了。”
又要追悔,愈见哀怒无常。 乃命以元后礼丧葬,亲定谥法,
号为孝烈,预名葬地曰永陵,这是后话慢表。
且说世宗既遭宫变,并将杨金英族属,逮诛数十人,遂以
平定宫变,敕谕内阁道 :“朕非赖天地鸿恩,鬼神默佑,早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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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演义 ·475·
逆婢所戕,哪有今日?朕自今日始,潜心斋祓,默迓天庥,所
有国家政事,概令大学士严嵩主裁,择要上闻。该大学士应曲
体朕心,慎率百僚,秉公办事”等语。严嵩接到此谕,欢喜的
了不得,遇事独断,不问同僚,内外百司,有所建白,必先启
嵩,然后上闻。嵩益贪婪无忌,恃势横行。大学士翟銮,以兵
部尚书入阁办事,资望出严嵩上,有时与嵩会议,未免托大自
尊,嵩竟因此挟嫌,阴嗾言官,疏论翟銮,并劾銮二子汝俭、
汝孝,与业师崔奇勋,亲戚焦清,同举进士及第,营私舞弊,
情迹昭然。世宗震怒,命吏部都察院查勘。翟銮上疏申辩,语
多侵及严嵩,世宗益怒道 :“銮被劾待勘,尚敢渎陈么?他二
子纵有才学,何至与私人并进,显见得是有情弊呢 。”遂饬令
翟銮父子削籍,并将崔奇勋、焦清,俱斥为民。一场欢喜一场
空。又有山东巡按御史叶经,尝举发严嵩受赇事,嵩弥缝得免,
怀恨在心,适经在山东监临乡试,试毕呈卷,嵩摘录卷中文字,
指为诽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宗遂逮经入京,加杖八十,
创重而死。试官周鑛,提调布政使陈儒,皆坐罪谪官。御史谢
瑜、喻时、陈绍,给事中王勰、沈良材、陈垲,及山西巡抚童
汉臣,福建巡按何维柏等,皆以劾嵩得罪,嵩自是气焰益横。
世宗命吏部尚书许瓒,礼部尚书张璧,入阁办事,各授为大学
士,嵩看他们不在眼中,仍然独断独行,不相关白。瓒尝自叹
道 :“何故夺我吏部,令我仰人鼻息。”遂上疏乞休,并言:
“嵩老成练达,可以独相,无烦臣伴食”云云。明是讥讽语。
嵩知瓒意,亦上言 :“臣子比肩事主,当协力同心,不应生嫌,
往岁夏言与郭勋同列,互相猜忌,殊失臣道,臣嵩屡蒙独召,
于理未安,恐将来同僚生疑,致蹈前辙,此后应仿祖宗朝蹇夏
三杨故事,凡蒙召对,必须阁臣同入”等语。以假应假,煞是
好看。两疏皆留中不报。世宗自遭宫变后,移居西内,日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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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常不相见,只秉一真人陶仲文,
出入自由,与世宗接见时,辄得旁坐,世宗呼为先生而不名。
严嵩尝贿托仲文,凡有党同伐异的事件,多仗他代为陈请,一
奸一邪,表里相倚,还有何事再应顾忌?
不过大明的国脉,被他斫丧不少呢。
既而张璧去世,许瓒以乞去落职,严嵩竟思独相,不意内
旨传出,复召回夏言入阁,尽复原官。言奉诏即至,一入阁中,
复盛气凌嵩,既去何必再来?且盛气如故,不死何待?一切批
答,全出己意,毫不与嵩商议。就是嵩所引用的私人,多半驱
逐,嵩欲出词袒护,都被言当面指摘,反弄得噤不敢声。御史
陈其学,以盐法事劾论崔元,及锦衣都督陆炳,炳时已升都督。
世宗发付阁议。言即拟旨,令二人自陈。二人煌惧,径造嵩家
乞救。嵩摇手道 :“皇上前尚可斡旋,夏少师处不便关说,两
位只去求他罢了 。”二人没法,先用三千金献纳夏第,言却金
逐使,吓得二人束手无策,又去请教严嵩。嵩与附耳数语,二
人领教出门,即至夏言处请死,并长跪多时,苦苦哀吁。言乃
允为转圜,二人才叩谢而出。夏言已中嵩计。嗣因嵩子世蕃,
广通贿路,且代输户转纳钱谷,过手时任情剥蚀,悉入贪囊,
事被夏言闻悉,拟即参奏。有人报知世蕃,世蕃着急,忙去求
那老子设法。严嵩顿足道 :“这遭坏了!老夏处如何挽回!”
世蕃闻言,急得涕泪交下,毕竟严嵩舐犊情深,踌躇半晌,方
道 :“事在燃眉,我也顾不得脸面了。好儿子!快随我来。”
真是一个好儿子。世蕃应命,即随嵩出门驾舆,竟趋夏第,请
见夏少师。名刺投进,好半日传出话来,少师有病,不能见客。
严嵩听着,拈须微笑,曲摹奸态。袖出白银一大锭,递与司阍
道 :“烦你再为带引,我专为候病而来,并无他事。”阍人见
了白镪,眉开眼笑,乐得做个人情,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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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演义 ·477·
一面却说道 :“丞相有命,不敢不遵,但恐敝主人诘责,奈
何?”严嵩道 :“我去见了少师,自有话说,请你放心,包管
与你无涉 。”阍人及导他入内,直至夏言书室。言见嵩父子进
来,不便呵斥阍人,只好避入榻中,佯作病状,蒙被呻吟。严
嵩走至榻前,低声动问道 :“少师政体欠安么?”夏言不应。
乐得摆架子。连问数声,方见言露首出来,问是何人?严嵩报
明姓名,言佯惊道:“是室狭陋,奈何亵慢严相?”说着,欲
欠身起来。嵩忙道 :“嵩与少师同乡,素蒙汲引,感德不浅,
就使嘱嵩执鞭,亦所甘心,少师尚视嵩作外人么?请少师不必
劳动,尽管安睡 !”言甘心辣。言答道:“老朽多病,正令家
人挡驾,可恨家人不谅,无端简慢严相,老朽益难以为情 。”
嵩复道 :“此非尊价违慢,实因嵩闻少师欠安,不遑奉命,急
欲入候,少师责我便是,休责尊价。但少师昨尚康强,今乃违
和,莫非偶冒寒气么?”言长吁道 :“元气已虚,又遇群邪,
群邪一日不去,元气一日不复,我正拟下药攻邪哩 。”分明是
话中有话。严嵩一听,早已觉着,急挈着世蕃,扑的一声,跪
将下去。世蕃又连磕响头,惊得夏言起身不及,忙道 :“这、
这是为着何事,快快请起 !”嵩父子长跪如故,接连是流泪四
行,差不多似雨点一般,坠将下来。好一个老法儿。小子有诗
讥严嵩父子道:
能屈能伸是丈夫,奸人使诈亦相符。
试看父子低头日,谁信将来被厚诬?
未知夏言如何对付,请看官续阅下回。
本回以严嵩为主,夏言及世宗为宾,内而方后、曹端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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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而翟銮、叶经、许瓒等,皆宾中宾也。世宗与夏言,皆以好
刚失之,世宗惟好刚故,几罹弑逆之变,夏言惟好刚故,屡遭
构陷之冤,独严嵩阴柔险诈,象恭滔天,世宗不能烛其恶,夏
言反欲凌以威,此皆为柔术所牢笼,堕其术中而不之悟,无惑
乎为所播弄也。宫变一节,虽与严嵩无关,而世宗因此潜居,
使严嵩得以专柄,是不啻为嵩添翼。端妃屈死,而严氏横行,
天何薄待红颜,而厚待奸相乎?吾故谓本回所叙,处处注意严
嵩,余事皆随笔销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观此文而益信神
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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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复河套将相蒙冤 扰都门胡虏纵火
却说严嵩父子,跪在夏言榻前,泪珠似雨点一般,洒将下
来,妇女惯会落泪,不意堂堂宰相,也与妇女相等,故孔子谓
小人女子,皆为难养。夏言再三请起,严嵩道 :“少师若肯赏
脸,我父子方可起来 。”夏言明知为参奏事,恰不得不问着何
故?严嵩方将来意说明,世蕃又磕头哀求,自陈悔过。夏言笑
道 :“这事想是误传了,我并无参劾的意思,请贤桥梓一概放
心 !”严嵩道:“少师不可欺人。”夏言道:“大丈夫一言既
出,驷马难追,尽管放心起来,不要折煞我罢 !”言必践信,
原是君子所为,但施诸小人,未免失当。严嵩父子,方称谢而
起。彼此又谈数语,方才告别。夏言只说了“恕送”二字,依
旧拥被坐着。架子太大。严嵩归家,暗想世蕃虽得免劾,总不
免受言所辱,意中很是怀恨,日与同党阴谋,设计害言。言却
毫不及觉。有时言与嵩入直西苑,世宗屡遣左右宫监,伺察二
人动静,无非好猜。与言相遇,言辄傲然不顾,看他似奴隶一
般;转入嵩处,嵩必邀他就座,或相与握手,暗中便把黄白物,
塞入宫监袖中。本是傥来物,何足爱惜。看官!你想钱可通神,
何人不爱此物?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在世宗面前称赞严
嵩的好处。那夏言不但没钱,还要摆着架子,逞些威风,大家
都是恨他,背地里常有怨声,世宗问着,还有何人与言关切,
略短称长;而且设醮的青词,世宗视为非常郑重,平日所用,
必须仰仗二相手笔,言年渐衰迈,又因政务匆忙,无非令幕客
具草,糊糊涂涂的呈将上去,世宗每看不入眼,弃掷地上。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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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年老,恰有儿子世蕃帮忙,世蕃狡黠性成,善能揣摩帝意,
所撰青词,语语打入世宗心坎中,世宗总道是严嵩自撰,所以
越加宠幸。只世蕃仗着父势,并没有改过贪心,仍旧伸手死要,
严嵩倒也告诫数次,偏世蕃不从,嵩恐夏言举发,上疏遣世蕃
归家。世宗反驰使召还,加授世蕃太常寺少卿。世蕃日横,嵩
因见主眷日隆,索性由他胡行罢了。这且慢表。
且说嘉靖三年,大同五堡兵作乱,诱鞑靼部入寇,虽经佥
都御史蔡天祐等,抚定叛众,只鞑靼兵屡出没塞外。鞑靼势本
中衰,至达延可汗嗣立,达延可汗系脱古思帖木儿六世孙。颇
有雄略,统一诸部,自称大元大可汗,复南下略河套地,奄有
朔漠,分漠南漠北为二部。漠北地封幼子札赉尔,号为喀尔喀
部,漠南地分封子孙,令次子巴尔色居西部,赐名吉囊。亦作
济农。吉囊二字,是副王的意思。嫡孙卜赤居东部,号为察哈
尔部,达延汗殁,卜赤嗣为可汗,巴尔色亦病死,子究弼哩克
袭父遗职,移居河套,为鄂尔多斯部的始祖,巴尔色弟俺答,
居阴山附近,为土默特部的始祖,彼此不相统属。未几究弼哩
克又死,俺答并有二部,势日强盛,与究弼哩克子狼台吉,屡
寇明边。明将发兵抵御,互有胜负。约略叙明。嘉靖二十五年,
兵部侍郎曾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锐意图功,辄有杀获。且
建议规复河套,上书力请道:
寇居河套,侵扰边鄙,今将百年。出套则寇宣大三关,以
震畿服;入套则寇延宁甘固,以扰关中,深山大川,势固在彼
而不在我。臣枕戈汗马,切齿痛心,窃尝计之:秋高马肥,弓
劲矢利,彼聚而攻,我散而守,则彼胜;冬深水枯,马无宿藁,
春寒阴雨,壤无燥土,彼势渐弱,我乘其敝,则中国胜。臣请
以锐卒六百,益以山东枪手二千,多备矢石,每当秋夏之交,
携五十日之饷,水陆并进,乘其无备,直捣巢穴。材官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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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雷击,则彼不能支。岁岁为之,每出益励,彼势必折,将
遁而出套之恐后矢。俟其远出,然后因祖宗之故疆,并河为塞,
修筑墩隍,建置卫所,处分戍卒,讲求屯政,以省全陕之转输,
壮中国之形势,此中兴之大烈也。夫臣方议筑边,又议复套者,
以筑边不过数十年计耳。复套则驱斥凶残,临河作阵,乃国家
万年久远之计,惟陛下裁之!
这疏呈入,有旨下兵部复议。兵部以筑边复套,俱系难事,
两事相较,还是复套为难,筑边较易,请先事筑边,缓图复套。
世宗转问夏言,言独请如铣议。世宗乃颁谕道 :“河套久为寇
据,乘便侵边,连岁边民,横遭荼毒,朕每宵旰忧劳,可奈边
臣无策,坐视迁延,没一人为朕分忧。今侍郎曾铣,倡议复套,
志虑忠纯,深堪嘉尚,但作事谋始,轻敌必败,著令铣与诸边
臣,悉心筹议,务求长算。兵部可发银三十万两与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