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虑忠纯,深堪嘉尚,但作事谋始,轻敌必败,著令铣与诸边
臣,悉心筹议,务求长算。兵部可发银三十万两与铣,听他修
边饷兵,便宜调度,期践原议,勿懈初衷 !”叙入此谕,见得
世宗初意,本从铣奏。铣得谕后,自然募集士卒,添筑寨堡,
忙碌了好几月,督兵出寨,击退寇众,斩馘数十人,获牛马橐
驼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余件,上表奏捷。世宗按功增俸,
并赐白金紵币有差。曾铣遂会同陕西巡抚谢兰,延绥巡抚杨守
谦,宁夏巡抚王邦瑞,及三镇总兵,协议复套方略,且条陈机
要,附上营阵八图,世宗很是嘉纳。奏下,兵部尚书王以旗等,
亦见风使帆,复陈曾铣先后奏请,均可施行云云。
会值大内失火,方后崩逝,应上回。世宗颇加戒惧,命释
杨爵等出狱,应五十九回。一面诏求直言。那时阴贼险狠的严
嵩,得了机会,疏陈 :“灾异原因,由曾铣开边启衅,误国大
计所致。夏言表里雷同, 淆乱国事,应同加罪惩处,借迓天
庥。”东拉西扯,毫没道理。嵩疏一上,廷臣遂陆续上本,大
都归咎铣、言两人。明明是严嵩主使。世宗竟背了前言,别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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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调,谕言 :“逐贼河套,师果有名否?兵食果有余,成功可
必否?一曾铣原不足惜,倘或兵连祸结,涂炭生灵,试问何人
负责”等语。大人说错话,话过便是这等举动。这谕一下,中
外多诧异不置。接连是罢夏言官,逮铣诣京,出兵部尚书王以
旗,凡从前与议复套官吏,分别惩罚。世宗自问应否加罚?一
番攘外安内的政策,片刻冰消。
这严嵩心尚未足。定要借着此事,害死夏言,方肯罢休。
先是咸宁侯仇鸾,仇钺子。镇守甘肃,素行贪黩,为铣所劾,
逮入京师下狱。鸾与嵩本是同党,嵩遂从中设法,暗令子世蕃
替鸾草疏,辩诉冤屈,并诬铣克扣军饷,纳贿夏言,由言继妻
父苏纲过付,确凿无讹。世宗到此,也未尝彻底查究,便饬法
司谳案,援照交结近侍律,斩铣西市,妻子流二千里。铣有智
略,颇善用兵,性尤廉洁,死后家无余资,都人俱为称冤,惟
严嵩以下一班走狗,扳倒曾铣,就是扳倒夏言。铣既坐斩,言
自然不能免罪了。当下有诏逮言,言才出都抵通州,闻铣已定
谳,吃一大惊,从车上跌下,忍痛唏嘘道 :“这遭我死了。”
在途次缮着奏疏,痛诋严嵩,略谓 :“仇鸾方系狱中,皇上降
谕,未及二日,鸾何从得知?此必严嵩等诈为鸾疏,构陷臣等。
严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权,父子专政,
似司马懿,臣的生命,在严嵩掌握,惟圣恩曲赐保全 。”你从
前何不预劾,至此已是迟了。疏才缮定,缇骑已到,即就逮至
京,把缮好的奏折,浼人呈入,世宗不理,无非是掷向地上。
命刑部援曾铣律,按罪论死。尚书喻茂坚,颇知夏言的冤情,
因世宗信嵩嫉言,不便替他诉冤,只好将议贵议能的条例,复
陈上去,请将言罪酌减。世宗览毕,愤愤道 :“他应死已久了,
朕赐他香叶冠,他不奉旨,目无君上,玩亵神明,今日又有此
罪,难道还可轻恕么 !”尚记得香叶冠事,煞是可笑。随批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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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坚,说他不应包庇。嵩闻刑部主张减罪,恐言或从此得生,
正拟再疏架害,一步不肯放松,小人之害人也如此。适值掩答
寇居庸关,边报到京,遂奏称居庸告警,统是夏言等主张复套,
以致速寇。这道奏章,仿佛县夏言的催命符,竟由世宗准奏,
置言重辟,言妻苏氏流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
尽行削籍。于是严嵩得志,独揽大权,世宗虽自南京吏部,召
入张治,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并命李本为少詹事,
兼翰林院学士,两人入阁,一个是疏不间亲,一个是卑不敌尊,
无非是听命严嵩,唯唯诺诺罢了。也是保身之道,否则即被逐
出。
且说俺答入寇居庸,因关城险阻,不能得手,便移兵犯宣
府,把总江瀚,指挥董旸,先后战死,寇遂进逼永宁。大同总
兵官周尚文,督师截击,仗着老成胜算,杀败寇众,戮一渠帅,
俺答乃仓皇遁去。严嵩父子,与尚文又有宿憾,屡图倾陷,幸
喜边患方深,世宗倚重尚文,未遭谗害。哪知天不假年,将星
遽陨,死后应给恤典,偏被严嵩中沮,停止不行。给事中沈束,
上书代请,忤了严嵩,奏请逮狱。束妻张氏,留住京师,无论
风霜雨雪,总是入狱探望,所有狱中费用,全仗十指的针绣,
易钱缴纳,狱卒颇也加怜,不忍意外苛索。小卒犹怀悲感,大
相偏要行凶。张氏一日上书道:
臣夫家有老亲,年已八十有九,衰病侵寻,朝不计夕。
臣妾欲归奉舅,则夫之饘粥无资,欲留奉夫,则舅又旦夕
待尽,辗转思维,进退无策,臣愿代夫系狱,令夫得送父终年,
仍还赴系,实惟陛下莫大之德,臣夫固衔感无穷,臣妾亦叨恩
靡既矣。
这疏求法司代呈,法司亦悚然起敬,附具请片,一并呈入。
偏偏世宗不许,原来世宗深嫉言官,每以廷杖遣戍,未足深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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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命他长系狱中,为惩一儆百计,且令狱卒日夕监囚,无论语
言食息,一律报告,就是戏言谐语,亦必上闻。沈束一系至十
八年,但闻狱檐上面,鹊声盈耳,束谩语道 :“人言鹊能报喜,
我受罪多年,何来喜信,可见人言都是无凭呢 。”这句话,报
入大内,世宗忽记起张氏哀词,竟心动起来,当命将沈束释狱。
夫妇踉跄回家,江山依旧,景物全非,老父已病死数年了。两
人号啕恸哭,徙棺安葬,不消细叙。
单表周尚文病殁大同,朝旨令张达补授,俺答闻边将易人,
复来犯塞。达有勇无谋,与副总兵林椿,带着边兵,出关接仗。
两下里恶战一场,彼此各死伤多人,敌兵已经退去。达偏穷追
不舍,中途遇伏,马蹶被戕。林椿麾兵往救,不及衣甲,也被
敌兵攒刺,受了重伤,毙于非命。这是有勇无谋的坏处。俺答
召集全部人马,大举入犯,边疆尤震。严嵩得仇鸾厚贿,竟代
为保举,赦出狱中,授大同总兵官。鸾至大同,适值俺答到来,
吓得手足无措。悔不如安居狱中。还是养卒时义、侯荣,替鸾
设法,赍着金帛,往赂俺答,求他移寇他塞,勿犯大同。俺答
得了贿赂,遗还剑纛,作为信据,允准移师,还算有情。遂东
沿长城,至潮河川南下,直抵古北口。都御史王汝孝,悉众出
御,俺答佯退,别遣精骑绕出黄榆沟,破墙而入。汝孝部下,
不意敌兵猝至,相率惊溃,俺答遂掠怀柔,围顺义,长驱疾走,
径达通州,巡按顺天御史王忬,先日至白河口,将东岸舟楫,
悉数拢泊西岸,不留一艘,因此寇众大至,无舟可渡,只得傍
河立寨,潜分兵剽掠昌平,蹂躏诸陵,奸淫劫夺,不可胜纪。
是时京城内外,已紧急的了不得,飞檄各镇勤王,分遣文
武大臣各九人,把守京城九门,一面诏集禁军,仔细检阅,只
有四五万人,还是一半老弱残兵,不足御敌。看官听说!自武
宗晏驾后,禁军册籍,多系虚数,所有兵饷,尽被统兵大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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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私囊,有几个强壮兵丁,又服役内外提督及各大臣家,一时
不能归伍,所以在伍各兵,不是老疾,就是疲弱,一闻寇警,
统是哭哭啼啼,一些儿没有勇气。都御史商大节,受命统兵,
只得慷慨誓师,虚言激励,兵民闻言思奋,颇也愿效驰驱。大
节命各至武库,索取甲仗,不料各兵去了转来,仍然是赤手空
拳。大节问明缘故?大众答道 :“武库中有什么甲械,不过有
破盔数十顶,烂甲数百副,废枪几千杆罢了 。”大节叹道 :
“内使主库,弄到这般情形,教我如何摆布呢?”言下,沈吟
了一会,复顾大众道:“今日事在眉急,也说不得许多了,你
等且再至武库,拣了几样,拿来应用,待我奏请圣上,发帑赶
制,可好么?”实是没法,只好搪塞。大众含糊答应,陆续退
去。大节据实奏报,有旨发帑金五千两,令他便宜支付。大节
布置数日,还是不能成军。幸是年适开武科,四方应试的武举
人,恰也来的不少,便由大节奏准应敌,才得登陴守城。过了
两天,俺答已潜造竹筏,饬前队偷渡白河,约有七百骑,入薄
京城,就安定门外的教场,作为驻扎地。京师人心愈恐。世宗
又久不视朝,军事无从禀白,廷臣屡请不应,礼部尚书徐阶,
上书固请,方亲御奉天殿,集文武百言议事。谁知登座以后,
并不闻有什么宸谟,只命徐阶严责百官,督令战守罢了。想是
仗着天神保护,不必另设军谋。百官正面面相觑,可巧侍卫入
报,大同总兵官仇鸾,及巡抚保定都御史杨守谦,统率本部兵
到京,来卫皇畿了。世宗道 :“甚好。仇鸾可为大将军,节制
各路兵马,守谦为兵部侍郎,提督军务。兵部何在?应即传旨
出去。” 昏头磕脑,连兵部尚书都不认识。兵部尚书丁汝夔,
忙跪奉面谕,世宗竟退朝入内去了。汝夔起身出外,私叩严嵩,
应该主战主守。严嵩低语道 :“塞上失利,还可掩饰,都下失
利,谁人不晓。你须谨慎行事,寇得饱掠,自然远飏,何必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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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恰是好计,但如百姓何?汝夔唯唯而别。嗣是兵部发令,
俱戒轻举。杨守谦以孤军力薄,亦不敢战,相持三日,俺答复
至,竟麾众纵火,焚毁城外庐舍,霎时间火光烛天,照彻百里,
正是:
寇众突来惟肆掠,池鱼累及尽遭殃。
未知京城能否保守,且至下回交代。
复套之议,曾铣创之于先,夏言赞之于后,固筹边之胜算
也。河套即蒙古鄂尔多斯地,东西北三面,俱濒黄河,南与边
城相接,黄河自北折南,成一大圈,因称河套。其地灌溉甚便,
土壤肥美,俗有“黄河百害,只富一套”之说,设令乘机规复,
发兵屯垦,因地为粮,倚河结寨,岂非西北之一大重镇耶?世
宗初从铣议,后入嵩言,杀道济而自坏长城,死得臣而遂亡晋
毒,一误再误,何其昏愦若此?及俺答入塞,直薄京城,朝无
可恃之将帅,营无可用之兵戎,乃犹安居西内,至力请而后出,
出亦不发一言,徒因仇鸾、杨守谦两人,入京勤王,即畀大权,
身为天子,乃胸无成算,一至于此乎?
读此回,令人作十日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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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帅败还 开马市荩臣极谏
却说俺答率众到京,沿途大掠,又放起一把无名火来,将
京城外面的民居,尽行毁去,百姓无家可住,东逃西散,老的
小的,多半毙命,年纪少壮的,遇着寇众,不是被杀,就是被
掳,内中有一半妇女,除衰老奇丑外,尽被这班鞑奴,牵拉过
去,任情淫污,最有姿色的几人,供俺答受用,轮流取乐。大
将军仇鸾,本畏俺答,因听时义、侯荣言,讨好朝廷,勉强入
援,既至京师,哪敢与俺答对仗?只得仍遣时义、侯荣,再去
说情。两人至俺答营,见俺答踞坐胡床,左右陪着妇女数人,
统是现成掳掠,临时妻妾,平常妇女,得做番王临时妻妾,也
算交运。两人也顾不得甚么气节, 只好跪叩帐下。俺答道 :
“你来做什么?想是又把金币送我,倒难为你主人好意。”眈
眈逐逐,无非为了金帛。时义道 :“大王欲要金币,也是不难,
但深入京畿,震动宫阙,恐我皇上动疑,反不愿颁给金币了。”
俺答道 :“我并不愿夺你京城,我只教互市通贡,每岁得沾
些利益,便可退兵 。”可见俺答原无大志。时义道:“这也容
易,谨当归报便了 。”两人返报仇鸾,鸾闻帝意主战,一时却
不敢上闻。俺答待了三日,并无信息,乃遣游骑至东直门,闯
入御厩,掠得内监八人,还至虏营。俺答也不去杀他,反将他
一律释缚,好言抚慰道 :“烦你等作个传书邮,我有一书,寄
与你主便是 。”说罢,便将书信取出,交与八人。八人得了命,
出了番帐,奔回东直门,入城禀见世宗,呈上番书。书中大意,
无非是要求互市,请通贡使,结末有如不见从,休要后悔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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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阅罢,便至西苑,召见大学士严嵩、李本,尚书徐阶,出
书使视道 :“卿等以为何如?”严嵩瞧着来书,语多恫吓,暗
想此事颇不易解决,依他也不是,不依他也不是,当下眉头一
皱,计上心来,便启奏道 :“俺答上书求贡,系关系礼部的事
情,陛下可详问礼部 。”火烧眉毛,轻轻扑去。礼部尚书徐阶,
听了嵩言,暗骂道 :“老贼!你要嫁祸别人么?”心中一忖,
也即启奏道 :“求贡事虽属臣部掌管,但也须仰禀圣裁。”你
推我,我推别人,徐阶也会使刁。世宗道 :“事关重大,大家
熟商方好哩 。”阶踌躇半晌,方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