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饭,夏静石显得心不在焉,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碗筷。雪影一面朝宁非碗里夹菜一面小心的偷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宁非:“你看殿下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宁非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夏静石,“我还真没见过殿下生病的样子。”雪影嗤了一声:“依他的脾气生病也不会告诉你,你没见过是正常的。”
宁非马上抗议的叫起来:“你不也没有见过,你不光没见过殿下生病,连殿下受伤都没见过,我好歹还见过殿下受伤。”“但现在是在说他生病!”雪影针锋相对。
见两人争得不亦乐乎,夏静石轻轻咳了一声:“本王……”雪影眼睛顿时一亮,指住他笑起来:“看到没有,他咳嗽了!”
夏静石无可奈何的笑起来:“你们两个,真是没什么事情做了么?”雪影和宁非同时一愣,很默契的闭了嘴低头继续吃饭。宁非的银筷刮得空荡荡的碗底吱吱的响,雪影抬起头来白他一眼,伸筷替他的碗里添了些菜,顺口骂了一句笨蛋,引来宁非不甘的瞪视。
夏静石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一对欢喜冤家:“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闲,便再往夙砂跑一趟吧。”“才回来,怎么又要去?”宁非不解的问道。几乎同时,雪影将筷子朝桌上一拍:“我要去!”
夏静石眼中闪过一丝缥缈:“凤皇子来信托本王为一笑向圣帝要一个足以保护她的身份,今日本王向圣帝提及此事,圣帝当下便允诺赐封一笑为王室公主,这样的话,最多十日,待圣旨下来便要派出使者前去夙砂传递国书……而且,一笑她,应该有很多东西需要从锦绣带过去的吧。”
他看了一眼雪影:“本王也打听过了,几日之后官窑便会新出一批琉璃簪子,她的那支上次跌断了,这次便多带几支新的过去。”雪影略一犹豫:“眼看一笑娘亲的忌日便要到了,她在信里交待我要替她前去祭扫,但若十日之后……”
“一笑受了封,她娘亲的墓也要按规制重新修憩。”夏静石温然道,“所以,祭扫一事,便交给本王,不会耽搁的。”“好,”雪影顿时眉开眼笑,“那便有劳殿下了!”
看着雪影笑语靥靥的和宁非商量要带什么东西去夙砂,夏静石唇边的笑意更深几分,手下意识的探进怀里,指尖轻触着那只狭长的木盒。
那支水蓝色的琉璃簪,是一笑的娘亲临终时留给她的遗物,曾经穿过她的发髻,被她温暖着。如今这剩下的一半,静静的躺在透着他体温的木盒里,时光交错间,两人的体温相互纠缠着。
她总那么倔强,好象再大挫折也压不低她的头,她也跟张白纸一样,沾染不上任何肮脏。他喜欢一笑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样子。能让她开心,能保护了她周全,他比谁都要高兴。
也曾以为自己能很平静的放她离开,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自夙砂到麓城,再从麓城到帝都,越来越远的距离却令他更加疯狂的思念着她,辗转的相思早已化为灼灼烈焰,几乎将他由内而外的焚烧殆尽……
灭顶的心醉,又绝望的心碎。
直到如今,能满足他的,能填补他已如无底洞般空虚的心的,只有她。但,她是自己不能够碰触的人,因为他的身上烙了禁忌之印……
“殿下,”萧未然沉静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打断了夏静石的思绪,“太后让内侍带话出来,王妃今日会住在慈阳殿,明天用过早膳再回明德宫……”
付一笑冷冷的对着妆镜,在额上细细的贴上一枚象征王室贵女的描金翠钿,身后侍女们也紧张而有序的来回穿梭着,替她打理着发式与衣饰——武竞会上袭击她的凶手已被皇子全数擒拿,今天是四部会审的头一天,凤随歌将携她一同前往,并让她亲自主审。
付一笑最后检视了一遍衣妆,微合双目,唇边勾起的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凤岐山,虽然我出身低下长自军旅全然不懂王室规矩,但,我会让你明白,有时候所谓致命弱点,也可以成为致胜工具。
胜者王侯,败者寇。
我所爱的不是挑战本身,而是挑战之后的,胜。
凤随歌坐在上首置放的大椅上,难得的有些心神不宁。一反常态的半倚在他身上的一笑,盛妆华服,竟是从来未曾见过的妖娆,仿佛不是前来提审重犯,而是要去参加一个盛宴。
提人的间隙,凤随歌轻声对一笑说:“此番若不是戬昕侯突然出现杀伤他们两人,查起来便要难许多——我预先审过一遍,可他们始终不肯松口。”一笑脆笑一声,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她懒散的倚住凤随歌,随手摆弄着衣袖:“怎么会呢,定是你没用对方法。”
四部陪审的老臣皆不以为然的看着付一笑,当皇子提出要少妃主审时,他们本以为定过不了国主那关,谁知国主却一口答应了。几人本还在猜测少妃是何等的厉害角色,如今看来却与寻常嫔妃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审讯也只是息事宁人的做作,只为让受了惊吓的少妃消消气吧。
不一会儿,十四名人犯全部带到。一笑微微坐直了身体,打量着下方神情各异的犯人,目光流转间,全是笑意:“落到我的手里,可要有点心理准备——我手上的人命,多你们几个不多,少你们几个也不少。锦绣军中有十大刑,每一道都能送掉你们的命,可你们各自都只有一条命。所以,还是快些招供认罪吧!”
听她一番威胁之辞,四部老臣都窃笑起来,跪在下方的十四名人犯也露出嘲弄的表情,其中一人甚至嗤笑道:“我的娘啊,吓死我了……”顿时十四人一同哄笑起来。
一笑没有露出一丝怒意,反而笑得更加愉悦:“既然你那么害怕,便由你先来吧——把我要的东西呈上来。”她话音刚落,几个侍女从一旁走了上来,有的捧着罐子,有的提着麻袋,有的甚至捧着木匠做活的盒子。见到如此诡异的架势,堂中已有几个人笑不出了。
一笑懒懒的靠回凤随歌身上,对一旁显得莫名其妙的狱卒指点道:“将他牙齿全部敲落,施鞭刑一百。”
除了凤随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当那人惨呼着被狱卒拖到后堂行刑的时候,一笑微笑的示意侍女将东西全部交给狱卒:“一会儿在他后颈插入一根长钉,让他随时保持绝对的清醒,好好的享受我准备的这一切。”
一名老臣犹豫道:“少妃此举是否太过……”“太过?”一笑冷笑道,“姑余死了,你们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一声过?若是我死在林中,你们怕也没人会说一个过字吧。”凤随歌微微拧着眉,冷然令道:“照少妃说的做!”
一笑闲闲的问立在一旁的侍女:“我要的沸水呢?”侍女被后堂传来的惨叫吓得面色青白,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少妃话,水已经沸了,是不是先抬过来……”“当然,”一笑漫声吩咐道,“先让人将空缸抬进来,东西全倒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瓷罐里的蚂蚁蝎子和布袋里的老鼠被一一倒入缸里,几乎同时,三担冒着腾腾热气的滚水也被挑进来放在了一旁。
脚步踢踏,两个狱卒一左一右挟着一个血人走回堂内,随意抛在地面上,向一笑和凤随歌行了个礼之后便退在一边。
一笑巧笑嫣然的指点道:“在他伤口里淋上蜜糖,放进缸里让蚂蚁吃——我听说蝎子受到惊扰便会自相残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天正好试一试。至于老鼠么,呵,据说老鼠最会钻洞,不知是真的假的……”
四部老臣中年岁最长的一位终于按捺不住,立起责道:“少妃用此等毒辣手段逼供,就算不怕传扬出去也不怕遭报应么!”
一笑嗤之以鼻:“报应??世上真有因果报应,我又何必用上这等手段——大人若有异议,交给大人主审如何?”老臣顿时语塞,瞥了一眼表情淡漠的凤随歌,怏怏的坐回位上。
在侍女们上前将蜜糖淋在男子身上的时候,一个狱卒上前看了看缸内蠕蠕而动的毒虫鼠蚁,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高声赞道:“少妃果然别出心裁,今后还请少妃多多赐教。”此言一出,跪在下首的十三人中,已有几人筛糠般的颤抖起来,地上的血人更是努力的滚爬着远离那口缸,口中微弱的呼喊道:“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
“还没真正开始呢,就受不了了么?”一笑冷冷的笑着,看向早已变色的十三人,“你们可以趁现在这当好好的想想,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别想着一死了之,谁敢造次,罪名落实便是满门抄斩!”
只见如虎似狼的狱卒扑上前将地上的男子架起朝缸中投去,刑堂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狱卒们四下里用刑棍牢牢的将他压制住,不让他朝外爬出,不一会儿水缸的边缘就全是他拍打出的血指印。
侍女们吓得哭泣起来,原本死寂的刑堂里回响着惨绝人寰的厉喊和阵阵女子抽泣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刻钟之后,缸里的喊叫声渐渐减弱,一笑对典刑的狱卒比了个手势:“把他捞出来,还没结束呢,别把他玩死了。”
啪嗒一声,男子气息奄奄的瘫在了地上,身上黑糊糊的爬满蚂蚁,只有四肢还在不时抽搐,几只蝎子和老鼠散落下来,开始朝四处爬去,引得周围护卫一阵骚动,侍女们更是惊叫着逃开。
一笑已有些不忍,但眼光触及底下跪的十三人,一咬牙,低喝道:“慌什么!旁边有水!”狱卒愣了一愣,咧开嘴大笑着几步上前,嘿然吐气,提起一只木桶,将滚烫的水朝男子身上浇去。
随着一声惨厉的嚎叫,地上湮开一片烟雾腾腾的水汽,上面浮着无数黑点,四处爬散的蝎鼠和那男子一起在其中翻滚着。
凤随歌看得微微有些出汗,转头看向一笑,见一笑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他轻叹一声,低语道:“还是我来吧。”“不。”一笑立刻惊醒过来,坚定的说着站起,金丝绣锦的华服缓缓拖过湮湿的地面:“你们想好了没有,若还执意不肯说,我也无计可施了——只好一节一节把你们的脊梁打断。我想,皇子是不会介意供养你们一辈子的。”
下面传来得得的牙关叩击声。一笑森寒的眼猛地扫过去,指住那个抖若筛糠的人佞然笑道:“下一个是你。”“少妃饶命啊,”那人顿时尖叫起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是身不由己啊……”
“是谁!”一笑眼中异芒连闪,灼灼的瞪视逼得其他几个想要制止他的人低下了头。“是……是余大人!”男子哭喊道,“不关我们的事啊!”
四部老臣顿时大哗。凤随歌也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接到一笑疑问的眼光,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三个字:“是庄妃!”
就着仆从搀扶的手,凤戏阳自鸾驾上跳下。昨日和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便要起身告退,但太后定要留膳,她也就答应了。席上太后说了许多夏静石小时候的趣闻轶事,她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便过了时辰,惊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只得在宫内留宿一夜。
一路走进明德宫,她心中忐忑不已,不仅仅是为了未曾打招呼便在外留宿,太后的话也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去:“你是否能永远的坚持下去,体谅他、照顾他……”
可以那样爱一个人吗?
可以那样的爱吗?
凤戏阳恍惚着,依稀听到自己说:“能的,为了他,我能的。只要能赢得他的心,我可以不惜一切。”太后微笑了,轻抚她的头发:“哀家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个好孩子,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她背后却忽然升起丝丝寒意。
终于在凝碧池边找到了夏静石,他着一袭天蓝色绣金长锦,静静的立在那里,望着满塘莲花,凤戏阳放缓脚步走过去,轻轻唤道:“夫君……”几乎同时,夏静石转过头来。
在无数个梦里,她曾梦到过他并不是为了什么事的偶然的一个回头,含着淡淡微笑眉目萧萧温润清朗的一个回头。
而现在,如同以往千百个夜里千百次的千百个回眸,没有往常的冷酷锋芒,蕴着无边寂寞的风华。夏静石,缓缓的转过头来,含笑睨了她一眼:“回来了?”
“回来了,”凤戏阳抑住心跳,微笑答道,“太后用她的鸾驾送我回来的。”夏静石挑起一边眉毛:“觉得太后怎样?”
凤戏阳露出憧憬的神情:“太后很像我过世的母妃,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感觉母妃就应该是这样的,又美丽,又慈祥。”“是么,”夏静石低笑,“看来你与太后相谈甚欢呢。”
“嗯,”凤戏阳一心沉浸在他主动搭话的喜悦中,丝毫未觉他眼底的萧冷,“太后也很关心夫君……” “那当然,”夏静石打断她的话,“她若不关心我,世上便没有人关心我了。”“不会的,”戏阳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就算天下人都不再关心夫君,夫君也还有戏阳。”
夏静石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离开充斥着血腥和刺鼻粪尿腥臭的刑堂,一笑终于忍不住奔到一旁的花树间干呕起来。凤随歌几步赶上,心疼的替她拍背:“你就是要逞强——交给我就可以的,你非要亲自来!”
一笑蹲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了一些,闻言苦笑道:“有的事情,身为摄政皇子,是一定不能做的。而我不一样,我本来便是他们口中的毒花毒草,再毒一些也无妨。”
凤随歌叹息道:“已经审到这里了,今后都交给我吧。”一笑坚定的昂起头,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透射下来,折出灿烂的光斑:“不,我要亲手揪出幕后的人,为姑余报仇!”
“不可能的!”庄妃扭曲着一张脸,毫无形象的嘶喊道,“爹和臣妾说过,已经交待过他们,待风头过去便会设法放他们出来,他们不可能审出什么的!!”
凤岐山阴沉着脸坐在一旁,闻言冷声喝道:“只用了一轮刑,那些废物就把什么都招了,你还在说什么不可能?”
庄妃扑到凤岐山脚下,抱住他的双膝哗的哭起来:“求国主救救臣妾的父兄。”凤岐山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叹气道:“难了,这回一个不好,不光保不住他们,就连孤也要牵进去。”说着他又恼怒起来,“还不都是你们,信誓旦旦说万无一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