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南仲掬泼老泪,跪下道“斡离不以参王救了她性命,她能不感恩吗?若不将她下狱,如何平攸攸众口啊?官家若觉老臣做错,大可贬斥了老臣啊!”
赵桓急下御榻扶起耿南仲,道“朕不是此意啊!朕知你全心为朕着想!”……
耿南仲道“眼下最紧要之事不是外敌而是身在东南的太上啊,他刚到东南不久,不但又大建庭园,还通过行营使司和发运使司向东南各地发布了三道手谕,一是截递角‘淮南、两浙州军等处传报发入京递角,幷令截住,不得放行,听侯指挥。’二是止勤王‘杭、越两将将兵,江东路将兵,及逐州不系将兵,及土兵、弓手等,未得团结起发,听候指挥使唤,先具兵帐申奏,如已差发过人数,幷截留具奏。’三是留粮纲‘以纲运于所在卸纳’,这目的不就是想断了东南与京城联系,有意在东南复辟?那童贯手握重兵,传言此贼会挟太上谋变,若只取剑南一道,官家如何自处?”
赵桓忧愁上额,道“是啊!自太上在外,朕食不下咽啊!可这该如何是好?”……
李纲道“臣愿前往劝回太上!而太上定也忧官家不会善待于他,太上最宠郓王,若见郓王安好定会放心回京!不如为郓王赐婚……让郓王纳朱娘娘的同母妹朱凤英为继妃,如此既显示官家心胸,也定让太上得知后能放心回京啊!”……
赵桓传来馨芸,问道“你小妹可是已及笄?”
馨芸笑道“小妹凤英年已十六,品貌端庄,知书识礼,妾身近日就将她引进宫伺候官家吧?”
赵桓摆手,道“并非我要纳妃,是耿南仲他们提及为三哥纳你小妹为继妃,让爹爹得知后能放心回京!”
馨芸纠结道“那可是小妹一辈子的幸福啊!小妹虽生得端庄但算不得美丽,都知郓王风流多情,府中姬妾也是个个艳丽,郓王哪能看上小妹啊?郓王可并不是小妹的好归属啊!”……
赵桓皱眉不悦……
馨芸慌忙道“妾身遵旨,想来小妹也愿为官家分忧的!”……
一丝幼阳由天窗轻溢,刺得谖婵蹙眉睁眼,探手轻触赵楷额头,仍然滚烫,向狱卒要来清水,从绣囊中取出随身所带的小银筷探过无毒,扶起赵楷,道“快喝下去!想来,今日你就能出去了!”……
赵楷倚壁,静凝谖婵,微道“我不会留你单独在此!” ……
狱门响动……
耿南仲宣旨赐婚……
赵楷并不接旨,强打神气道“去对官家回话,若要本王接受这门婚事,就得下旨将谖婵一同释放,否则,本王宁死也不遵旨!本王不蠢,深知你们赐婚的目的,可本王一死,太上还敢回京吗?”……
耿南仲怒道“变节投敌的无耻细作,绝不能放!”……
谖婵接过圣旨塞赵楷手中,道“朱家的姐妹都温婉贤淑,知书识礼,这回你总算娶到贤妻!你快回府去养病!你若不回去,外人定认为是我挑唆生事,我罪不更大?”……
赵楷苦痛无奈,对耿南仲道“要本王答应赐婚,即便不放谖婵,也得答应不得再伤害她,否则,本王随时悔婚,一死了之!”
耿南仲甩袖怒道“老臣答应!那郓王能动身回府了?”……
狱中又剩谖婵独自一人,可怕的死寂……
谖婵枕臂侧躺席上,望那蔓在手边的冰冷白绫,悲凄苦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若西夏也出兵,这条白绫定会再次绕上我这个西夏晋王妃的脖颈,想来不会久了,不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休
西夏“兴庆府”……
早朝,乾顺升御坐,道“有事禀奏?”……
仁多碧苍道“听闻斡离不正退兵回师,臣请求按照与金约定出兵!”
野利阿淄亦道“臣也请求出兵!”
数将附和……
察哥暗忧“听闻禀报,谖婵本就被那些宋臣蠢材污为细作险被缢杀,若大夏再出兵,定更会牵怒于她,她难逃一死啊……我可以不亲自领兵而出,但我有何理由阻止不出兵呢?”……
乾顺问察哥道“察哥的看法呢?”
察哥道“金此前与大夏约定取宋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之地,目的是替他们迁河东之势,而这几州接壤宋金,是非之地,大夏就算暂取,也得派重兵监守……”
野利阿淄打断察哥的话,道“金花说得没错,你就是因柴谖婵是宋人,所以,你不赞成出兵?可听说,柴谖婵与赵桓那是青梅竹马,如今赵桓做了皇帝,她不想缠上赵桓为妃啊?她肯定与赵桓有□□,不然能偷跑回宋?可你女人为了奸夫偷跑,你不休她,你还是不是男人?”
死寂……
察哥心内苦痛“谖婵的确不但不爱我,还对我只有恨意……况且,做我的晋王妃也只会害死她……”,遂道“我这就休了柴谖婵,立即遣使将休书送去!”……
三月,西夏由金肃、河清渡河取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之地,四月戊戌,西夏陷震威城……
而察哥休书,随即送到,宋朝又震……
早朝……
谖婵被押上垂拱殿……
赵桓扬察哥休书,道“嵬名察哥因柴谖婵假称夏使之名前来大宋贺正旦,挑拨金夏邦交,便震怒休了柴谖婵!众爱卿如何看待啊?”……
耿南仲道“如此也只能表明柴谖婵与西夏无关,而不能解释斡离不为何将她以上宾送归啊?她仍难洗细作嫌疑!”
谖婵忍无可忍,悲怒道“所谓细作那是安插在敌国,收集情报的吧?可你们见过将一个细作当作上宾,大摇大摆的故意送回让你们怀疑的吗?我也真是没想到,金人如此拙劣的反间计,竟也能成功?我冒死回来大宋,是想修好宋夏邦交,一同抗金!可不但功亏一篑,我还落得下狱缢杀的下场!若我柴谖婵真是细作,那我就是史上最蠢的细作!”……
耿南仲怒道“不论你如何巧言狡辩,斡离不以参王救了你性命,这是事实!”……
种师道取出一纸书信呈于赵桓,道“柴谖婵绝非细作,这是她命柴九易转交老臣的书信,她在信中细细诉明她被囚金营时,留意到金军的编制、甲械……金军虽善骑射但不通水性,可在渡河之时歼击,灭其戾气,句句尖锐中的……这与老臣之前上疏的半渡之策不谋而合!我众敌寡,老臣再求官家允老臣领兵尾随歼敌!”……
谖婵分外感动,泪水骤下……
李纲道“臣也赞同老种相公之策!”
耿南仲却道“官家体恤老种相公已七十六高寿,身患有疾,去为中太一宫使,安心养老!而此前已否定了半渡之策,老种相公不要因柴谖婵几句妖言便又旧事重提坏了和议,招来金军!”
种师道扬拳急怒道“种师道虽已七十六岁,但戎马一生,阅人无数,还没有老眼昏花!若不对女真示以武力,灭其戾气,仅靠议和,不能长久啊!”……
谖婵叩首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官家三思!”
耿南仲道“柴谖婵巧舌如簧,官家不能放过此细作!”
“本王曾在金营为质,柴谖婵的囚帐就在本王帐子左旁,她在金营绝食自尽,奄奄一息,斡离不震怒恐吓她若死在营中便要毁和议,逼她进食……本王也可以作证,她绝非细作!”,出言者是金营放归的康王赵构……
一阵唏嘘……
赵桓掩面拭泪,道“真相大白,柴谖婵确是无辜!”……
谖婵却心内寒寂,出奇疲累,“可我柴谖婵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此重重羞辱,金兵既要退去,我也无再留的必要!”,遂叩首道“柴谖婵毕竟与金夏有所瓜葛,以免再引无端是非,柴谖婵绝意远离京城,求一偏远恶地,狭小宫观,入道清修,深研道学!”……
死寂更甚……
种师道道“听闻你曾助耶律大石一个战俘自立为王,可见你智谋胆略并非常人!你虽是女子,但你确是个奇才!而你柴家商队众人也皆走南闯北,精于武艺,尤其是柴九易还曾为哲宗亲点御前,身手更是了得!大宋如今遭逢外敌,你应率柴九易一众为国效力,而不该为自身安宁求去啊!”……
耿南仲厌恶道“听闻她家商队,除了原柴家十余名护院,其余则都是些作奸犯科的贼头鼠辈,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亡命之徒,或遇赦或刑满,被她陆续收入商队,这就是一帮品行低劣的贼匪,如何能用啊?她与鸡鸣狗盗为伍,也可见她心术不正了!官家就令柴谖婵至雷州入道吧!”……
谖婵清寒一笑,叩首道“柴谖婵愿至雷州了此残生!”
赵桓定望谖婵,唇间颤抖,道“朕准了!”
谖婵叩首三拜,轻退出殿,愁缠细雨盈面,不辩是泪……
回到宅中,九易早已领商队百余候在庭院……
谖婵道“你们听说了吧,我被嵬名察哥休弃!而此前在西夏办瓷窑通商所积那些财物,因匆忙回来,自然都落在西夏,没法再分给你们了!我如今身无分文,甚至连给你们买酒的钱都没有!对不住兄弟们!”
众人纷纷道“哪有对不住啊,只要小娘子平安无事就好,兄弟们本都是一无所有的,跟着小娘子入了商队,不但干了正行,不愁吃穿,这见了多大世面,干了多大的事啊!我们跟着小娘子带着多国的使者牌符,那去到海内外各地多威风啊!”,“还跟着小娘子帮耶律大石一个战俘自立为王,那多惊人啊!想想都觉得本事!”……“还有啊,之前在西夏,小娘子不是也早分了兄弟们不少钱吗?兄弟们有钱买酒!”,“是啊,这不正喝着吗?”……
谖婵点头,道“你们定也听说,我要去雷州!那是天涯海角,烟瘴恶地,我不愿你们去受苦,你们既也还有些钱财傍身,就各自谋生去吧!”
众人齐齐跪下,道“这些年,小娘子对兄弟们就如亲人一般,兄弟们早已歃血立誓,此生都追随小娘子,保护小娘子!正因为那雷州是天涯海角,烟瘴恶地,兄弟们更得跟着去!”,“兄弟们是爱钱,但兄弟们更明白义气!谁不义,谁不得好死!”……
九易道“小娘子,就让兄弟们跟着去吧!再说,我还不了解他们,一个个除了身手好不要命,还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啊?他们都是些没爹没娘,无牵无挂的人,手上那几个钱,回头也就给两下吃喝嫖赌,花费一空了!”……
众人哭丧着脸,七嘴八舌道“可不是吗?兄弟们要有谋生的手段,当初就不干偏门了,你非让兄弟们走,兄弟们也只得回头重操旧业!烧杀抢掠占山头的勾当逼慌了没准也得再干啊!”……
还纷纷做出一副绿林贼寇的派头来……
谖婵被这帮牛高马大的男人的滑稽相逗笑,道“你们可以去卖艺演滑稽戏啊!这不就是谋生的正当手段啊!”
九易和众人相视欣慰笑道“我们家小娘子总算笑了!”……
谖婵思量道“雷州近海,产珍珠啊!我们可以沿途贩易好货,到了雷州也就先贩珍珠去海外!再弄两条商船,不愁饿死!”
众人大笑,“凭我们家小娘子的智慧,还有兄弟们的身手,大伙哪能没饱饭吃?”……
谖婵一行走走停停,时已七月,行至潭州,天如闷罐……
至午,日头毒烈,拥狭街巷,行人往来,商贩诸多……
谖婵指临街酒家,笑道“我们去吃顿好的!”
众人大笑“是啊,一路经商易货,我们赚了那些达官显贵不少钱!是该吃顿好的!”……
每人灌下一碗沙糖绿豆,暑热稍消……
谖婵望街对面一甜瓜小摊,瓜红皮薄,正要命素兰去买,却见一可憎老影……
“我给你一千贯,卖给我一片瓜!就一片!”,蔡京捧钱颤立瓜摊前……
年轻瓜贩赤膊大扬切瓜刀,怒吼道“不卖!就是扔了烂了,也不卖给你这姓蔡的狗贼!”
蔡京又巍步至一粥摊,道“我给你五千贯,卖我一碗稀粥!”……
摊主夫妇挥臂厌恶大吼“滚啊!我家的粥不会卖给你这老贼!你陷害忠良,搜刮民脂民膏,害得我们生计艰难,你早就该不得好死了!”……
整条街道,蔡京走遍各摊,再高价钱也无人售卖食饮于他,口唇干裂,捂腹榇腰,滑步跌蹁,行状狼狈……
闻临桌食客们议道“听说,这蔡姓老贼本是被贬往儋州的,这是途经我们潭州,他从出京城以来,就一直没有人卖他食饮之物,他身边的仆从也全都逃了,看来他这是已饿得快死了!”,“活该啊,作恶多端!”……
作者有话要说:
☆、穷饿罪结
远望蔡京颤步至城南一破庙,靠触破壁,抚把老泪,捶心重喘道“我蔡京为何会落此等田地?”
“这就是作恶多端的报应啊!”,谖婵拍手冷笑,领九易、素兰步进庙门……
九易更捧着半个甜瓜大嚼,啧啧道“真是清甜解暑啊!”……
蔡京叭叭干唇,老泪道“当老朽看到幼子身首异处时,老朽便日夜不安,担惊受怕!败在老朽手下的人很多,可老朽承认,你真是很有本事,有大本事!老朽早想对你说,当年上疏污柴大学士谋反,并非出自老朽本心,是被时局所逼啊!你这些年难道真认为韵娘子只是因得罪了刘皇后而被害吗?”
谖婵蹙眉怒道“别拐弯抹角,快说!”
蔡京望了眼九易手中的甜瓜,老泪道“老朽口舌干涸,无力言说啊!”
谖婵咬牙冷声道“你这老贼死到临头,还敢要挟?你想必还不知道你的子孙二十三人都被分窜远地了吧?你要敢欺瞒不实,我便让人分头前去各地,灭尽你子孙!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蔡家子孙也是人人得而诛之,杀你们不但大快人心且无人追究!”
蔡京骤惊,涕泪纵横,道“好!好!老朽这就实言,当年,向太后发现了官家从刘皇后崇恩宫中仓惶而出……当日便写下了遗诏,要废官家改立简王,并赐死刘皇后……韵娘子当日恰进宫拜见向太后,刘皇后便将韵娘子也毒杀灭口……而柴大学士察觉韵娘子死因可疑,上疏要官家废了刘皇后,而官家日夜担忧柴大学士知道他与寡嫂通奸之事,刘皇后便出面逼迫老朽上疏污陷,否则,便要弄死老朽!老朽想这也是官家默许,为了自保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