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不会高烧还没退吧。”林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啊。干嘛那么老夫子。你不会是因为失恋而转性了吧。还有啊，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凭你的美貌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比明强的。”她越说越愤慨，越说越大声。
“拜托啊，大姐，门还开着那，你让我老脸往那儿搁啊。”
“你不要命倒要脸啊。”林讽刺我，但还是去关了门。
“林姐姐，我求求你。别想歪了。好不好啊。”我无奈。“我根本没想自杀啊。我只是感冒而已。电视里老说冷空气南下，可好几天都不见踪影，我以为它不来了嘛，谁知道那天晚上就来了，我又穿的很少，所以才感冒的。”
“真的？”林狐疑地看着我。
“我骗你干什么，又不增寿。”我没好气。
“哎呀，我以为你和明爱的那么深，你总要颓废一阵的嘛。谁知道你那么无情，居然不去哀掉逝去的感情。亏我把你想成罗曼蒂克的女主角。”
什么话到林嘴里都变成了伤人的利器，正着说反着说，都是她有理。我只能气鼓鼓地干瞪眼，拿她没辙。只能不理她，倒头就睡。这种时候，还跟我开玩笑，都不安慰我，真是笨林。讨厌死了。
“那，你可别生气，你知道，我就这副样子。”林好像看出我生气了，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很感动，平常她是死不认帐的。
“我没生气。只是累了。”我要给她台阶下，也要给自己台阶下。很累。
“哦，那你好好休息。下午我有课，我让康学长来看你。”
“嗯。”我缩回被子里。虽然我嘴上说不要紧，但是心里还是难过的。所以感冒不全是因为冷空气，和林赌气，也不全是因为她的脾气，她平时也是如此，但我从不生气，那是因为我自己的变化，我自己心里像碎了一千片一万片一样，不能拼合，所以我做不回以前的自己，所以我用感冒伪装自己，我用糟糕的态度刺伤林。人们说感冒好的慢的人是因为自己本身就不想好，是真的吗？
我想把心情调试好，是不是太过急于求成，反而不好？
“你醒了。”康学长坐在我床边，削苹果，向我笑了笑，很温柔的人。
“我怎么睡着了？”我坐起来，也笑了。和康学长在一起心里总是很平静。
有时候想想他和林真是奇怪的一对。我见过他们的吵架奇观。林在那里骂骂咧咧，来来回回走动，而康学长居然在如此的噪音之下，完全无视林的存在，写他的报告。报告写完了，他站起来，对林说，去吃饭，林居然乖乖的跟他手挽着手，去吃饭了。我曾问明，这叫什么？明说绝配。真是如此。
康学长，沉稳，内敛，很沉默。而林咶啁，活泼，兼神经大条。如果我和康学长是一对，那肯定要闷死。只有林那样的大嗓门，那样的粗神经，才会和康学长成为情侣。对我，康学长一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他话不多，却句句直指人心，这样的人不适合做情侣。
“想什么呢？”他把苹果递给我。
“哦。没什么。”我惊醒，笑了笑。他不再问什么，坐在阳光里看书，安静的人，也不会强求别人。从不见他慌乱。唯有一次例外。
说起来，我比林先认识康学长。也是因为康学长，我才和林熟起来的。康学长是明的高中同学，经常来家里玩。后来，大学又是和明在同一所学校念的，就更熟了。我一直很喜欢康学长，不是那种喜欢。而是在康学长身上总有让人安静的特质，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随时会原谅我犯的错。
而唯一一次康学长在我面前失去镇定的风度是因为林。当时我并不认识林。
那是一个晚上，不是太晚，我去找寝室找明。敲了好久的门，没人来开。我以为没人了，本想走开，但是康学长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咦，学长。这么早就睡了？”我走进寝室，他们的寝室我是经常光顾的，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小丹，你有什么事吗？明他在实验室里。”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不似平常镇定的康学长，语言的逻辑顺序都有问题。
“不要紧，我等他。反正也没有事，学长莫不是我打扰你了。”我问。
“不，不，没有，哪有的事。”他仿佛有些心虚，讪笑着。“我给你倒茶。”
“学长最好了。”我撒娇。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那天大概特别无聊。
“哇，我受不了了。”我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转身一看，一个裸女从康学长的被窝里探出头来。“我快要闷死了。”这个人就是后来的林。
我呆愣当场，这是什么情况。我转向康学长，只见他羞涩地笑笑。我蹶倒。我居然不识像到打扰人家做运动，真是糗大了。
“对不起，你们继续。”见到这种阵仗难道还不退，吓都吓死了。我落荒而逃。
后来因为这种最私密的事都被我撞破了，林反而和我成为了最好的，无话不说的朋友，最后连寝室都要求调到一块儿来了。
想起这些，我不尽偷偷笑起来。
“想什么呢？笑得坏坏的。”康学长微笑地看着我，依然翻阅着书。
“没什么。只是想到第一次见到林的情景。”我逗他。果然他的脸红了。康学长其实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不过惹怒了他，他也会反击。
“怎么，你和明到底怎么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知道怎么惩罚我。
“你相信明从来没爱过我吗？”他是看着我们相恋的。
“那要问你自己。”他耸耸肩。“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我想你帮我确定一下。”
“对不起。感情的事如果连当事人都不清楚，更何况局外人呢？”他好像隐隐的有些怒气。
“我一开始，气昏头了。他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幸亏这场病，让我能够静下来好好想一想。那么多感情的线索不可能都是假的。”
“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好聪明的康学长。
“帮我查一下这个东西是什么？”我拿起明的药，康学长是学医的。
“好。查到了，就通知你。”他同情的看看我。我说过太聪明的人不适合用来做情人。比如明，比如康学长，除了像林那么粗线条的人。也许康学长喜欢林就是为了那份纯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
“史丹，有些话，我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说吧，你不是想说吗？不然何必如此说？”我笑着，原来康学长也有为难的时候，多糟的开头白。
“你和明都是隐藏太深的人，彼此的心到底有多远，你想过吗？即便今天你找到了他，如果你们不互相敞开心扉，那么总有一天，你们还是会相互误解，却已为是最好的安排。”
“明是怎样的人？我又是怎样的人？”我看他，几乎是瞪着他。
“和明做了那么多年朋友，其实并不了解他。他太聪明，如果他不想告诉你，你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太聪明，所以控制欲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太聪明所以有时候会自作聪明。太聪明，所以让人难以亲近。”
“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你面前，他不是。因为爱吧，所以掩饰。”
“那我呢？”我发觉在他眼里，也许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而我从不知道。
“还记得我第一天见到你吗？”
“不记得。”我感到抱歉。
“我知道，你记不得。那天明带我去他家。我看见了你。你站在窗口，望着遥远的空茫，连眼神都是茫然的，当明叫你时，你转过身，看着我们，我怀疑我们时空气，你的视线透过我们不知去了那里，后来，仿佛是醒了过来，你微微一笑，那笑仿佛是对我们的安慰，又仿佛是对自己的嘲笑，若有若无，但是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千年冰霜，不见温度，你用你的眼神告诉我，各退五尺，以撤安全。在我和你之间，出现了一条沟壑。很奇怪，用一个眼神，我和你之间从此陌生。当时我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一瞬间，有着三种表情的女孩。后来我们相熟了，你的话也很多，调皮如林，也总是微笑，但是也许由于第一感觉，我总觉得你并不是表面表现得那样，你的冷漠掩藏的很好，但是冰冷的气息是掩藏不住的，所以也只有像林那种粗线条才会把你当好朋友。”
“我从来不曾伤害过她。”
“我没说你会伤害她。我只想说，你们俩都是太会隐藏自己的人，又怎么互相了解呢？”
“也许吧，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我有些累了，请回吧，问候林。对她说我很好，不用来看我了。”我转头不想看见康学长怜悯的眼神。
“你好好睡。也许事实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我听见门关的声音。
我捂住自己头，不让声音哭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躺在床上，回想这几个月以来，我和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之间真的那么缺乏了解吗？但是我感觉不出他在利用我，反而感觉他加倍得呵护我，仿佛时间不够一样，时间不够，那瓶药。不会。不会的。如果是这样，我情愿是他辜负我。
直到那一天，阿姨来看我。我的心，更加武定了。没有人告诉他们，我生病了。如果不是明担心我，那么他不会让阿姨来看我，不会让我有盼望，但是阿姨来了。说明明担心我的心情已经超过了想假装赶走我的心情。
而这一切的指向都是善意的欺骗。真相只有一个，而明告诉我的，远非真相。
我下意识的捏着药瓶，即使在病重昏迷的阶段都没有放开。只是心里不愿承认吧。
当我问康学长“你觉得明真的从来没爱过我？”时。当我让我康学长帮我化验那种药时，他立刻明白了。而我这个当局者迷竟浪费了那么长时间来怨恨一个本该深爱的人。而现在我害怕时间不够了。
明，我只希望你的病不要太严重。我的枕头早已湿透，我不能再伪装坚强，我伪装得太久了。这一次，要我来为你做什么呢？
第九章
“康学长，结果出来了吗？”我走进实验室。硕大空旷的实验室里只有一身白大褂的康学长，映照着烈日下浓烈的绿荫，显得更加的苍白。
“出来了。你不要太担心。”他的脸色出卖了他。
“告诉我实话吧。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我哀哀地低喃。
“他得的是癌症，这种药用来控制癌症后期造成的疼痛。据我估计，他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后果，但是实际听到还是无法接受。我无法看清康学长的脸，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往下坠。
“你没事吧。”康学长扶住我，把我按坐在一张椅子上。“你不应该这么早出院的，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他说。
“我要去找明。”我说，但是我的力气还不足以让我站起来，我喘了口气。
“明会怎么想？他这样做得目的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伤心？你这样走到他面前，要他怎么面对你？他的心思都白花了。”康学长坐在我对面，幽幽地说。我知道其实他也不确定什么才是最好的。
“是他太傻，以为安排好了最好的结局，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所认为的幸福是什么呢？不管怎样，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们的问题实在太复杂了。我不能为你们选择，因为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如果你坚持要去找明，那么我会帮你。”
“谢谢。”我叹口气，“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我摇着头，惊惶的泪水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康学长拍了拍我的肩，他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我。
“我不想让明一个人面对痛苦。他为我做的太多了，这次换我来为他做点什么吧。”我坐在椅子上，把头低着，让我的长发掩盖着我的脸。因为，这一刻，我的脸上，有太多我不想让人见到的脆弱。那是只有在明面前，才会显露的情绪。
康学长坐在我对面，默默无语。他知道，他不能为我做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至少还为我保留住了最后的尊严。他是个聪明人。
我要找到明，可是因为我曾经的任性，我曾经的愚蠢，我曾经的误会，我失去了所有能够找到他的途径。又或者是他故意避开我。
我打过他和阿姨的手机，可是总是关机。阿姨已经搬家了。那天，因为我一时冲动，根本没在意阿姨的新住址。当那一天，阿姨来医院找我时，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也被我浪费了。现在我无从找起。
不过，即使把整个市的医院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他。
康学长没有食言，这几天陪我问遍了本市所有的大中小医院，也没抱怨过一句话，反而还要照顾我，林有时也会来帮我找，但是因为毕业在即，她还要急着找工作，我不忍心烦她。而我自己早已忘了现实的世界，现在找工作，或者未来的打算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找明才是我的首要工作。
可是我一无所获。
“如果，他想躲你，那么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康学长劝我。“明的睿智，不是我和你能够赶上的。”
我坐在公园的凳子上，树的绿荫投射在我的身上，我却感觉不到阴凉，心里的焦躁早已使我口干舌燥“如果，你不想陪我找，请便，我没有求你。”
“史丹。你——”
“对不起，对不起，康学长。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想出口伤你的。”我泪流满面“但是我控制不了，我心里很烦。对不起，对比起。”我的声音都带着哭音。我用手掩住我的脸。
康学长无言地搂住我，我无助地靠在他肩上。哭出声来，号啕大哭。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哭过之后，我终于能够镇定。
“好吧。不要太晚回家。不要让我和林担心。”
康学长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空，那个在树叶隙缝中狭小地天空，接近透明的蓝，无言地看着我。我只是对着它发呆，什么也不想。心里宁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