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莫冰会负责把你送到苏樱身边的。”良久,他开口,既是相见无期的离别,不如就这样吧,最起码今天的她是笑着的。
“哦,好。”雪玉淡淡的开口,还想说些什么自己都忘了。这样也好,也许明天就不能这么好好的跟他道别。
“姬良”雪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下去,“我虽然知道即将会发生的事,但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虽然我有我的立场,但你有你的苦衷,况且要是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人生也不会有忧虑不会有惊喜,也就不必抱着希望活下去,不是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雪玉停了一下,半晌方道,“算了,不说了。总之请你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遭遇多少痛苦,都要坚持下去,都要学会忍耐和等待,好吗?”
姬良笑着将她滑落的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不免好笑,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是,姬良谨记林姑娘教诲。”
“你严肃点儿。”雪玉推了他一把,也笑了。
“你往后也学着打理打理自己好不好,看你这样,哪有女孩的样!”姬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我怎么啦?就是不会梳妆打扮而已。我以后会学的。”雪玉不满的扁了扁嘴,以前苏樱在的时候会给她梳好看的发髻,苏樱走了之后,雪玉就只能一根发绳笼万千青丝,站在云鬟叠翠的少女中间是挺别扭的。
姬良看着某人嘟着嘴的模样,轻轻笑了,心里却漫过一丝苦涩,你还能这样单纯多久。
☆、惊梦(雪玉篇)
时间以最残忍的姿态从我们身边走过,一年两年,毫不留情的揭开了历史的序幕。
公元前230年,韩王安九年,秦灭韩,其地设颍川郡。
公元前228年,秦王十九年,灭赵。
公元前227年,灭燕。
公元前225年,灭魏。
公元前224年,灭楚。
公元前221年,灭齐。
雪玉在心中背了无数遍的历史,而今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烽火狼烟,尸橫疆场,流离失所,战争该有的一切都在发生着,而这一切在21世纪的史书上不过一页纸的叙述,再残忍不过。
现在是秦十九年,林雪玉十六岁,应该是二十六了,真可笑,从前二十四岁的林雪玉没有学会的,而今十六岁的林雪玉都能做得很好。
离开了一些人的庇护,就只能选择一个人勇敢,不是吗?
只是思念还有疑惑却越来越明显。
“玉儿,玉儿!快醒醒。”苏樱焦急地喊着眼前双目紧闭,冷汗淋漓的人。
“欸?”迷糊的睁开眼,雪玉迷茫的看着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心里一阵暖意,有这样一个姐姐上天真是眷顾自己。
“又作噩梦了?”苏樱替她轻拭着额前的汗。
“不要紧的,不是有苏樱姐在吗?”雪玉亲昵的挽着苏樱的胳膊。
“你啊。”苏樱宠溺的看着她。却是心事重重,从前我没能保护好苏叶,如今我能保护好你吗?那枚血玉,它带给你的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雪玉走出屋外,门前是千百篁竹飒飒,触目是绿水青山,的确是个极好的隐居之所。
凭栏坐下,雪玉却无心赏景,抚摸着项上的玉,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当年离开之时,韩宇前来相送,似乎很责备姬良把血玉送给了我。
苏樱得知姬良把血玉送给我时,也有半刻的失神,甚至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他人知道,也因此下定决心搬离闹市,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中安居。
这块玉到底代表着什么呢,还有最近梦中总是出现的那棵古松,A大的那棵古松,到底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雪玉正在沉思,却未注意有人走近。
“阁下可是林雪玉姑娘?”一位苍颜白发的老者突然站到自己面前,雪玉吓了一跳,赶忙起身。
“我是,可是这位前辈如何认识雪玉?”雪玉奇怪地看着他,最近发生的怪事真是太多了。
老者须发尽白,腰身佝偻,一身青布衣衫,拄一支竹木拐杖,明明是老朽之人,精气神却分外的好,颇有仙风道骨。难道是山间隐居高士,雪玉心疑。
“哈哈,林姑娘不认识我这个糟老头子啦?”老者笑得爽朗,雪玉越发困惑。
“还请前辈明示。”
“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雪玉惊异,“这是诗经小雅中的黄鸟篇,雪玉愚钝,不知前辈何意,还望指教。”
“林姑娘对诗经果然熟悉,此诗本是受尽剥削历经无休战乱的难民流离失所的悲愤之作,而今望文解意,用在林姑娘身上不是很合适吗?”
“民适异国不得其所,故作此篇,雪玉虽不得以适秦,但隐于此山林之中,却也逍遥自在,何为不得其所?”
“哈哈?”老者抚须大笑,“好个伶俐的丫头!”
“前辈不要取笑雪玉了,还望前辈赐教。”
“诗中人虽不幸,犹能复其诸父,今林姑娘身处异度时空,可如何归乡?”
雪玉听了此话,愣得半天说不出话,“前辈究竟是何人,如何得知雪玉?”
“林姑娘可记得此树?”老者一挥衣袖,眼前已是另一番风景。
“这是A大的那棵古松?”雪玉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眼前枝虬叶茂,盛如伞盖,正是那棵古松。
“林姑娘确实是个有灵性的人,资质聪慧。”老者忽然换了语气,循循善诱般说道,“要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前情因缘诸多羁绊纠葛还需林姑娘亲自去解。”
“雪玉不过是A大一位普通学子,有何羁绊纠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不明白。”雪玉急了,一心想探个究竟。
“你迟早会明白的。”老者不肯再多言。
“我还能回去吗?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去?请您帮帮我。”
“到该回之日,你自能回去。”
雪玉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老头卖的什么关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者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雪玉的心思,抚着胡须,微笑着。
“那枚血玉已经激活了你的血液,从此你可千万小心守护它。”
“不明白。”雪玉干脆的说,她可没耐心跟这老头周旋。
老者并不恼,笑着,“流淌了几千年的血液,可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呢。”
“什么?”雪玉一惊。
“林姑娘可知道一个人拥有了权利富贵之后,最怕的是什么?”
“是死亡,死了就一无所有了。”
“果然聪明。”老者赞叹,“所以坐拥天下,傲视群雄之人最荒唐的想法便是求得长生。”
“前辈此言何意?”
“长生之药可就在眼前啊。”老者看着雪玉。
雪玉不由自主伸出自己曾被血玉割破的手掌,这么说,自己的血液便拥有使人长生的能力,看着老者高深莫测的眼神,雪玉明白也许还不止这样。
“被激活的血玉到底有怎样的力量,可全看雪玉的运用了。”
雪玉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苦笑一声,我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老头子我送林姑娘几句话,历史是不可背叛的,你所能做的便是好好的保护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在这乱世之中。”
老者说完,便转身颤微微地离去。
雪玉这一刻忽而开始相信宿命,命运里面我们选择不了的部分叫做宿命,既然选择不了,除了接受我还能怎么办。
“玉儿。”关切的声音传来。
“苏樱姐?”雪玉看看四周,哪里还有古松、老人的影子。“是梦吗?”呐呐自语着。
“玉儿,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呢,进屋去吧。”
“哦。苏樱姐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透会气。”
倚着栏杆,望向远方,雪玉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玉石。
我不在意其他,只是,姬良,你给我这枚血玉,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惊梦(姬良篇)
我是姬良,韩国宰相张平之长子,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而今我是张良,张子房,从此也将背负着这个身份活下去,像某个小丫头所说,学会忍耐与等待。
韩王安九年,秦国大举出兵攻韩,在一夜之间,我几乎失去了我的全部,国,家,亲人。
无数个夜晚,那场灾难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
秦军的铁骑踏碎了韩国的城墙,明明偌大的一个国度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真是一场令人崩溃的梦???
“公子,前线战败,秦兵已经进城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莫雨惊慌失措的闯进了书房。
“莫冰呢?”我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迫使自己镇定。
“他照您的吩咐,已经将家中奴仆全部遣散。”
“好,转告莫冰,你们也走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出奇。
“公子这是何意?”莫雨竟急的下跪了,“我们至死保护公子,求公子不要赶走我们。”
她说的这样诚恳,倒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不想连累你们,你们走吧,越远越好。”我试图劝她。
“我们不会走的,除非公子一起离开。”是莫冰的声音,看他平时冷冰冰的,想不到也这样重情。
“姬家五代相韩,韩亡姬良必当殉国以明志谢恩。你们不必当此责任,都走吧。”
“莫雨莫冰亦是韩人,断不苟且。”莫雨说得决绝。
“哥哥!”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这稚嫩的声音打断。才总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我抱住他不住颤抖的身子,“秀儿,怎么啦?”
“有,有士兵,进来了!”张秀一张小脸写满了惊恐,“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想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死,可是秀儿还小,他不该成为这一切的牺牲品。
“莫冰莫雨,姬良请求你们带少公子和夫人离开。”父亲病逝,身为家中长子,我的确不能自私的只考虑自己。
“秀儿不走,哥哥不走,秀儿绝不走。”张秀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袖。
“阿良,你带弟弟离开吧。”温柔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地抬头。
“母亲!”曾经巧笑顾盼,华光流转的母亲,似乎是一下子苍老了,也许她的老去,是从父亲去世时开始的吧。那一刻,我深感自己的不孝,作为儿子却从未给父母尽过力。
我低了头,我承认我退缩了,原来选择死亡并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我无法割舍这份血肉亲情。
“大公子,请您看在少公子和夫人的面上,一起离开吧!”莫雨进一步动摇了我。
她成功了,得让秀儿和母亲活下去,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屋外嘈杂喧闹之声传来,我做了最后的决定,“莫冰、莫雨,保护好少公子和夫人,我们快走。”
“是。”坚定的回答,让我放心不少。
我原只想好好送走母亲和秀儿,可是秦兵来得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之后的情势混乱得让我难以理清头绪,几乎是本能的拔剑抵挡来势汹汹的敌军,只听得刀剑相交之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挥之不去。
火光刀影中,母亲拔剑自刎,我来不及拦下她,那曾经风华无比的母亲便如零落的枯叶般香消玉殒,我努力的记住她的最后一句话,那便是活下去。
莫雨紧张的呼喊蓦地闯入,未等我反应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挡在我身后,我惊恐地看着倔强的展开双臂护住我的张秀,一支长矛没入他的胸口,那只利器似乎同时将我贯穿,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绝望的扔下长剑,抱住张秀瑟瑟发抖的身体,他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哥,之前我还在害怕,可我现在不怕了。哥哥在身边,太好了。”
“秀儿,坚持住好吗,哥哥会救你的,一定让你活下去。”我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失态,这么慌不择言。
“不,秀儿要哥哥活下去,哥哥,答应,吗?”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慌张地握住他的手却感到生命在一丝丝的流逝。
眼前,耳边,脑海中是无边的空寂,真是奇怪,明明四周都是发狂的人群,我却如置身沙漠,一眼望去,漫漫黄沙,了无生机。
再睁开眼,便只有莫冰莫雨两个伤痕累累的血人。
空气里弥漫着血的气息,令我反胃不已。
挣扎着起身,莫雨抢先跪下,“公子,请您保重自己的身体。”
真可笑,她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衣食无忧的姬府大公子吗。
“公子,少公子舍命救了你,还请公子珍重。”
这两个啰嗦的家伙,我不过想出去透透气而已,他们却以为我会想不开吗,我当然想不开,但是我必须活下去,为了秀儿和母亲而活下去,也要活下去亲眼见到韩国重建,还要杀了秦王为韩国千万人民复仇。
“你们起来吧,我不要紧的。”我站起来,大概是想得太多了,脑子一阵眩晕,顿了顿方道“你们从今不必跟随我了,去追寻自己的生活吧。”
“公子待莫雨恩重如山,莫雨绝不离开公子。”
“我也一样。”
看着坚定的两人,我哭笑不得,我姬良有何能耐让二位如此忠心呢。
没有气力再去争辩什么,“随便你们。”我走出去,不再看跪着的两人。
远离了断壁颓垣的都城,杀戮的气息也被隐去,这旷野中的小山村虽贫穷残破,却远比富丽堂皇的姬府更让人安心。
那个梦,两年前的那场韩亡寒梦纠缠着我,是刻骨铭心的痛。
“子房。”是羽菲的声音,在那场灾难中死里逃生,我们几乎经历了同样的痛,但她终究比我幸运,她的父亲虽被遣往秦地边疆,但毕竟还和她处在同一片蓝天下。
“有事?”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只是想和你并肩站着。”羽菲摇摇头,“子房,你不是一个人在努力,我也在,韩成也在。”
我笑笑不置可否,二王子韩信战死,三王子韩宇不知下落,公主韩莲早被韩王安献给了秦王,韩成几乎是韩王室仅剩的血脉。成本来就是世子,我努力说服自己,尽管我并不看好这个软弱无能的王子。只是身为长子,我们无可选择必须承担起复国复家的责任。
我很感激地看了一眼羽菲,我能给她的也只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