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是犯虎。”陆领冒汗:“这事儿我听都没听她提过。”估计在伍月笙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池明华鄙视他:“那你也没发现你家车让人刮了?”
陆领摸摸鼻子:“哦。”
众人皆叹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陆领现在很反感这句话。
大过年的,陆领被人轰出家门。骂咧咧地下楼,大衣只套进了一条袖子,半边耷拉着,背过风点燃烟,才伸胳膊去穿另一只,羊绒的短外套不挺型,够了半天没对准袖口。刚要扭头确定方位,衣服忽然被撑起来。
伍月笙低声数落:“不能穿利索了再出来。”老远就看见他,猫追尾巴一样打转儿。
陆领愣了一下:“回来了?”
伍月笙点头:“啊,回来了。”看他穿好衣服,笑:“到底还是买了白的。”
陆领哭笑不得地说:“画画非得让买白的,她给伢锁……”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
因为伍月笙忽然转到她面前,拨开他的手,再自然不过地替他系着衣扣,同时接上话说:“她给伢锁买了深蓝色的对吧?那贱丫头,要买一样就都一样的,还把颜色给调开。”
风有一瞬间加快速度,从她身后吹来,弄乱她的头发,又跑开。
冬天的空气干燥,头发起了静电,被衣料吸引着横向挣扎。
陆领很认真地看着连接他与她的那几根头发,藕丝般断断续续。越躲它们,伸得越直,再靠近一点,便弯弯地挤在一起,好像水母的脚。说不定伍月笙真是水母精,得谁蜇谁。心情好的时候满嘴歪理与人争辩,不顺心了抽簪子就刺过去。好和不好都很吓人,亚洲第一女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系扣子的手法娴熟,从上到下,一颗一颗系完了,还顺手摘去沾在衣服上的毛屑:“这料子衣服穿时候注意点儿,烟头别贴太近,一烤就焦了。”
在她系好最后一颗扣,直起身为他整理衣领时,陆领忍了一秒钟,轻轻把人揽进怀里。还以为,这危险会远离他了……人生太安全还有什么乐趣。
想念像不懂事的孩子,越是打压,越是反抗。越禁足,越关不住。
伍月笙以额角抵着他的颈窝,不太专心地把玩眼前一粒肩扣。
路灯在斜后上方,冷漠而反感地看着他们。
晚上如果太明亮就会很烦人。
陆领说:“回家喂鱼吧。”
伍月笙哼哼一笑:“我是被派过来抓逃兵的。”
难怪到现在还没催他回去。他推起她,扔了烟,低头踩灭:“他们要上哪儿吃饭?”
“金港。”伍月笙欣慰地盯着他的鞋看,还知道挑双短腰马靴配衣服,看来已经出徒了。
他转身:“你跟去吧。我回家喂鱼。”
伍月笙说:“饿它一顿。”
手插进衣兜兀自前行,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因为过年,东湖闭园较早。
伍月笙跳墙进来时,衣摆被蹭脏了好大一片,边掸灰边埋怨:“这才几点啊就关门了……”
那种高度的墙对陆领倒是造不成任何困扰,他在惦记小六零,已经饿好几顿了,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一劫。
伍月笙吸着冷空气,很享受,绕过挂满冰霜的枯草,来到湖边跺脚:“这冻得结实吗?”
陆领跟过去:“结实。我以前总跟他们来这儿打冰球。”看她放心地溜上冰面,佩服地想着,这人疯归疯,还没忘了性命。
伍月笙踉跄着滑行,乐不可支,回头看呆立湖边的人,天真地问:“你跟那伫着不冷吗?”
陆领说:“还行。”每次她有惊人之举,必有惊人之意。他在等着,她从立北回来的原因。
可是伍月笙玩得正开心,短时间内好像没有发言的意思。
没有游人,路灯也便大多成了摆设,唯有几盏主杆大灯擎着幽弱的白光,照得树影婆娑,间或飞雪。黑暗中的东湖公园风情独具,区民政的办公楼倚在南墙,阴森好比阎罗殿。只一个窗子亮灯,估计是值班打更的休息室。隐约有鞭炮声响起,在夜空里混响回荡,方向不明。
陆领一会儿就被寒意沁透了,缩起肩膀盘着手,顾左右而言他:“我还头一次五更半夜来这儿,挺好看的。”景儿也整得差不多了,有话快说吧三五。你不嫌冷啊?
伍月笙只是顺着他的话发起感慨:“风光无限啊,殉情的好地点。”
陆领冷冷瞪视她,怎么殉?想投湖都不行,冻那么厚一层冰。正对死法进行钻研,就听一声低呼,她身子奇异地一倾,重心大乱,扑愣着手脚跌倒在地。他大笑着跑过去拉起她:“滑冰摔死的概率太小了。”
伍月笙一脚踹过去:“想死到一起,还是有办法的。”
陆领向后退得敏捷,脚下却意外受阻碍,迟疑地摔了个腚蹲儿。摸着绊倒自己的元凶:“谁往湖里扔这么大一块石头……”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东西大半埋在冰里。
伍月笙轻嗤一声:“石头漂在水面上?”用脚踢踢:“木头桩子。”
《流木》 第73节
作者: 吴小雾
陆领直觉地否认:“木头那么轻,风一吹早就靠岸了,还在湖中间漂着等上冻?”
伍月笙说:“浸水就不轻了呀。有的木头就顺流打转,也不靠岸,也不让水旋窝住,在水里漂着,也泡不烂,春天了还能发芽。”
陆领讶然:“能吗?”
伍月笙说:“总有能的。”
陆领对这种自然现象表示怀疑,手一撑坐到那块木头上:“我知道你有事儿找我。”
伍月笙在他面前蹲下:“为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人不能结婚呢?”
搞不懂这种规定。因为犯法吗?但也无所谓,反正她爱上了,不能换人。再说国家都承认了,结婚让上有国徽的。
她笑:“真有意思!谁也别想给我做主。”
陆领望着她,默默地想,伍月笙果然是一只驴没错。
正月初七,小人七。
陆妈妈做手擀面,伍月笙打下手,老太太在旁边笑眯眯指点。
那爷儿俩在客厅里促膝长谈,声音很低,陆校长时不时向厨房张望。气氛之诡异,让伍月笙心有千千结,锅里添好水,她抓起几根面条就往里放。
陆妈妈连声阻止,还是没能拦住快手快脚的儿媳妇,笑叹:“得~成浆糊了。”
老太太笑:“找个小罐儿装起来,留着明年贴对子用。”
伍月笙讪讪道:“饿急眼了。”
陆妈妈满手白面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起哄地喊:“六零快看你家媳妇儿,凉水下面条。”
陆领响亮地回应:“揍!”
伍月笙恼怒。面条端上桌,盛出一碗重重摔在他面前。
陆领一愣:“什么态度……”
陆妈妈抱怨楼下小店的黄瓜不新鲜又贵,伍月笙说明天早点去超市买青菜。
陆领提醒她:“你明天上班。”
老太太稍有怨言:“怎么才初八就上班啊?子鸣你们都得过完十五吧?”
陆领说:“我爸他们是借学生光,有寒假,私企上班都早,本来我也应该初八就去北京。”他低头拿小黄瓜蘸酱吃陆妈妈急忙说:“不行,怎么也过完十五。”
陆领点头:“啊,大哥也说让晚几天再过去。我下午去订票,十六七的吧,不能再晚了,年初跟进比较好上手。”
伍月笙把眼一闭,心骂六零你个损贼。
陆老太太问:“三五你跟去吗?”
陆领漫不经心抢答:“你要舍不得,她就留着。”
老太太被将了一军,左右为难。说舍得,对三五太冷淡,要真给留下来,重孙怎么办?
陆子鸣咳了咳:“三五的意思呢?”
伍月笙不加掩饰地寒着脸,眼看强大的靠山倒塌,撂了碗筷:“我吃饱了。”起身上楼,走了两步回头看陆领:“你过来。”
陆领瞪眼反抗。
陆子鸣出声:“去看看。”
陆领不情不怨地跟着下桌。
老太太瞥了儿子一眼:“啥事儿啊?硬给人小俩口拆开了……”
陆妈妈打中场:“放心,三五不走,六零也不能说就在北京待下了。”
对陆领和伍月笙的感情,她还是很有信心的,直到楼上传来陆领一声惨叫,跟着是欲盖弥彰的关门声。三位大人不约而同地仰视,对视,然后纷纷选择无视。
陆校长平静地给母亲夹菜:“快吃吧,面条都坨了。”
伍月笙靠在门板上,低头吐掉嘴里的衣物纤维。
陆领痛苦地揉着被她咬得火辣辣的肩膀:“……死崽子。”什么耐心都没了,光剩下想还手的冲动,以及对这种冲动的拼命压抑:“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
伍月笙抹去唇上的唾沫星子,清亮亮一双眼睛瞪着他:“我没话说。就想咬你。”一脸必杀地瞅着他的拳头:“你想好了噢,要么就真打,到我跟前儿停了我还咬。”
陆领松了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他在电脑桌前坐下,“你胆儿越来越肥了,当我爸面儿也敢耍。”
伍月笙挑眉:“别他妈惹我!”
陆领的表情像对待泼皮儿童:“干吗火哧燎的?”
这个放火的还敢怪她是有机物!伍月笙真是气哆嗦了,无话可说地指着他:“你不许去北京!”
陆领怔着:“不行。”
这只驴热衷于倒行逆施,对被迫接受安排反感至极,所以获悉真相后便拿回主导权,然后往相反的方向使劲。她会为了达到颠覆的效果,而不择手段。好比说笼络他不知情的家人,逼得他没有选择地同她维持婚姻。
总之就是,你让我跟你分开,我偏不。
可他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在她身边。
伍月笙点头:“我去跟他们说……”转身开门。
陆领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手箍住她,一手封住她条件反射的骂声,抬脚把门踹上。动作一气呵成,天生的运动细胞和后天的熟练度培养缺一不可。
伍月笙跺脚踩他,可惜没穿高跟鞋威力不大。
陆领不打算把她逼出真火,稍稍卸了点力气以示求和:“你到底想怎么着!”
她扯着他胳膊往前带,肘子一拐把人甩开。
陆领本来就撤了重心,想故意中招哄她,没料到她用劲儿奇巧,胸口那一击让他胃里直翻腾,栽栽歪歪就撞上房门。他这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敢惹事,换体格差点儿的,这一下子还不得背气。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疼死了。
“陆领,”伍月笙笑容阴森,做法暴力,弯腰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脸与自己对视:“你以为你能就这么走了?”
陆领仰视她,直看进那双漾着墨的眼睛最深处,他只要她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愿意我走,还是不愿意我把你扔下?”
气也气过了,耍赖又没用,发了狠的伍月笙,最后终于冷静下来,拢着头发潇洒转身:“你管不着。”
陆领说:“那就好。”
伍月笙这几天过得很混乱,脑子里想到什么,必须立马记下来,不然转个身就忘。刚上班就从吴以添那接了个楼书做,白天催着项目,晚上跟美编调版,很机械地忙碌,所幸最终得以顺利交付印厂。又是加班到快凌晨,伍月笙在家附近一个十字路口被红灯拦住,坐在车里疑神疑鬼,总觉着有什么事儿没做,一时又想不起来。
后面车灯闪烁,她下意识地看看外面,溜车了吗?为什么拿灯晃她?
从视镜里隐约辩出车型,伍月笙拉起手闸,降了车窗回头朝后面司机咧嘴乐。
变灯直行了,头车却没有动的迹向,一串车焦燥地拍喇叭。李述后悔逗那丫头了,巴掌伸出窗外做投降状,眼前车子才熄了尾灯一溜烟开出去。
小区门口,伍月笙推门下车,迎来一股风,迷了眼睛,伸手去揉。
李述停好车走过来,奇怪地看着她:“见到我有这么激动吗?”
伍月笙笑嘻嘻地:“我拔眼毛,长得快。”
他则哭笑不得:“什么理论。是不是进什么东西了?我看看。”
她眯起眼对着他:“最右边。”
“你右边长几个眼睛啊?还‘最’。”李述拉她朝向路灯,托着那张娃娃脸,抬手欲翻她眼睑,视线却无法专注于她的眼睛。她光洁的脸颊,因为难受而半抿的唇,都强烈吸引他碰触。惊觉到自己的想法,他垂下手,硬生生后退了两步。
伍月笙等了半天,眼睛里边越发磨痛,睁开一只眼,模糊地看到李述可疑的脸,心下了然。撑开眼皮对着他:“快帮我吹一下。我没勾引你亲我!”
李述瞥她一眼:“我可不敢再自作多情。”低头冲着那颗红眼睛吹口气。
伍月笙眼泪淌了满脸,灰尘总算被冲出来了,也有闲心计较他的用词:“什么叫自作多情啊?我本来就对你有情,这么多年也念念不忘。”
《流木》 第74节
作者: 吴小雾
李述的反应麻木得很:“没看出来。光是对我把你扔下的事念念不忘了。”
伍月笙抛了颗通红媚眼给他:“不是一回事儿吗?”
李述难得粗鲁地捏着她脑袋:“丫头,你那是不甘心好不好?”
伍月笙被掐得脑仁嗡嗡呻吟,拉开他的手,辩道:“如果不在乎,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不甘心?”
到底是不愿意我走,还是不愿意我把你扔下?
这有什么区别吗?
李述心里叫疼,却还是笑了笑,盘起手看她迷惑的模样:“你又说了什么没心没肺的话?大过年的吵架吗?”
伍月笙眼皮一跳:“今天初几?”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回家翻出陆领的机票,算一下日期——后天!匆匆给李述发短信,李述为难地回电话:“一定要订这班吗?当天的别的班机不可以?”
伍月笙说你订不着我瞧不起你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李述的短信声早于闹铃响起:搞定了。
伍月笙嘿嘿笑:那元宵节快乐。
李述说:五月,你也要快乐。
伍月笙告诉程元元,因为她不拿手,耍赖行不通,留不住人。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