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应该道个歉?”船长诚心诚意地问。
“道个鬼。”青葵捡起拖把,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叫我帮你买复印机我就谢天谢地了,用法术明明比用复印机容易!”
“有些资料是不可以用法术抄写的……”
青葵没有理他:“尘,这一次过后,我可就真的不出现了,九月份之前,我都不来了。”
“青葵!”好突然!
“小心一点,我的死对头很多,我可不担保他们还有理智,不会迁怒于你。”青葵有点忧心地说,“有什么事,直接去找摄政王,他住在你对面——”
“摄政王?”我奇怪地问,以为自己听错。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听到这个词!
“笠光导师呀!我潜修的时候,他是要跟我一起消失的。”青葵用拖把尾指了指王,“我和他都不在,笠光导师是大渡导,自然就是摄政王。知道不?”青葵盯着我,“本来想和你抱一下的,但我全身都是沙子。”她摊开一只手给我看,又笑了笑,“那么,再见?”
她不等我回答,就走向修篁:“修篁,你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没劲再折腾了,我拖了一下午的地,还有一个干货区没拖——”
修篁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青葵的头,亲了她的额头。“行,看我的眼睛——”
她们两人目光交汇,在法术起效的最后一秒钟里,修篁说:“一切顺利。”
——然后青葵就不见了。她最后站着的沙地上,凭空出现了两个脚印。
正如青葵自己所说的,八月来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完全失去了消息。只是肃宅里青葵放好的长袍不知何时起少了几件。我发现是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是八月份不见的吗?之前还是之后?不知是不是青葵回来拿走的,还是在她失踪之前就已经拿走了?
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冥王。笠光凭着一纸冥王的亲笔授权书,开始摄政,暂时代替了王的位置。一些放心不下的前辈们开始自发地另外组织起来辅佐笠光,包括修篁和思仲。大概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地知道,笠光的实际操作有问题。记得吗?曾经是青葵还是修篁,说过笠光“纯粹是理论学术型的”。
而我,开始把渡导术当作自己份内的东西来学,尽管我一直没有渡导的资格。
其实,真的,本来我可以转生去了,但我还是留了下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这一世。就像当初我从实验大楼上一跃而下之后,我才太迟地发现,我其实不想死去。我想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再说,我想等青葵回来,我还没有跟她好好告别过呢,我不能不辞而别。直觉告诉我,一定要留下来。我过去不太相信直觉,但是那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什么了。
可是我到底怕错过什么呢?我不像陌念,有前世不曾遗忘的羁绊。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本来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是我为什么会决得要留下来?
不知道。
还是因为我仅仅是舍不得走。
摄政王
因为泠宅在肃宅的对面,所以最近外面热闹了起来。我每次出入肃宅的时候都很小心,以免被那些我还不认识的前辈当成了擅闯肃宅的恶灵。
有一次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疏于防备同时被两道法术打中,变得动弹不得,差点被从泫世门丢出去,就像青葵之前对那恶灵所做的那样。只是因为那人觉得擅闯肃宅的恶灵非同小可,把我押解给了笠光,才解了围。笠光因此对众人宣布说我是督道的助手,有青葵的授权,我可以住在这里,在这之后找我麻烦的人才少了。
但是我还是不愿轻易地被人看见,也是因为如此,修篁、陌念和思仲都不再叫我去他们家,而是养成了没事就来肃宅串门泡茶喝的习惯。——只除了广砚,广砚从来没有被青葵允许过进入肃宅,即使门开着,她也无法踏进肃宅一步。仅有的一次灾难性的尝试引起了门外石兽的震耳呼啸。仿佛是警报,泠宅门口的石兽也跟着呼啸起来——其实我听到,如接力赛般,更远的地方也接二连三响起同样的声音——引出了当时正在泠宅的前辈们。全部如临大敌,包括摄政王本人——导致广砚接受了一次长达半小时的讯问,我也收到了笠光的口头官方警告……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加在肃宅的保护有多么强烈,也头一次明显地察觉了,摄政王和王行事风格的不同。
摄政王的办事更加依赖程式和各种正经的规定,而王则灵活宽松,手腕柔软许多,比如说我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王会发“官方警告”这种东西,不论是口头的还是正式的。我想换作王,我和广砚大概只会被他骂几句而已——这还是最坏的情况。
说白了,笠光不喜欢变通,但也许是他很紧张地想要对王负责,毕竟王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干了无数个年头,一切早已驾轻就熟,更何况这时一个不仅仅是熟悉就可以对付的位置。
仅仅是八月的头一个星期,就有几个刚刚出师的渡导接到了摄政王兼大渡导发出的正式书面官方警告,还有一个险些因为严重失误被开除,原因是因为他们刚刚上任,还比较优柔寡断,有些人面对工作对象总是禁不住感同身受——毕竟大家都是过来人——不忍心将他们引渡回来。其实我非常能理解。毕竟执事们也曾经活过,经历过与家人的生离死别。于心不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跟广砚去出任务的时候我就已经体会过了。我跟广砚两人常常忍不住泪流满面,想到我们自己,也没有与家人告别。
广砚已经是实习阶段,也就意味着她出任务的时候修篁可以不用跟去了,但是修篁很担心,因为摄政王依足了规定,将规定执行到几乎苛刻的地步,连很多老资格的执事都有点吃不消。
必要的时候,圆滑也是受人称赞的。这时我才明白,王那种宽容温和其实要比完全的铁面无私更加受人拥护。
笠光是青葵的启蒙导师,但青葵行事的风格像的是船长和思仲,必要的时候会握紧拳头……这真是太让人庆幸了!
“广砚,你注意,宁可让引渡的对象晚死两分钟,也不要让他离开身体之后再听他的话把他放回去,让他跟家人再说多两句,明白吗?”修篁皱着眉,非常烦恼,“笠光最近把‘回光返照’这一项目列入了‘边缘区域’,意思是这太接近督道术的范畴了,使用之前要报批……”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报批?!”广砚大吃一惊,都顾不得师徒之间的礼数了。修篁本来一直希望能这样,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的。“等报批回来在就超过我们渡导操作许可里面的‘魂魄离体’三分钟时限了,躯体就已经不能再正常接受魂魄,就真的变成督道的领域了啦!哪里来得及啊!!”
“所以说!所以我们才说笠光是个书呆嘛!”修篁快要炸了。笠光最近真的不正常,“我已经试图跟他说明了!可是他不但要求建议需要书面提交,而且审阅还要按照‘先来后到’!谁都知道应该按‘轻重缓急’而不是按什么见鬼的‘先来后到’啊!”
趁她喘气的功夫,我塞了一杯茶到她手里。修篁刚刚从泠宅回到家,就忍不住对广砚说开了,她是顺路到肃宅和我一起过来的。目前局势有点控制不住,拿笠光本人的话来说,是“一段艰难的磨合”。这不能全怪他,因为他的性格本来就是那样,但既然他被逼上第一把交椅,他就也有义务协调呀!
茶是青葵的,我刚才顺手拿了一些过来。
修篁呷了一口,这才发现那是茶,“小青的?”
“是的,”我赶紧说,“我想青葵不会生气的!”
“我相信。”修篁闷闷地说。“炼青葵啊……”她低声叹道。
“可是导师,我怎么知道引渡对象要跟他家人说的已经全部讲完了呢?要是我把他——”广砚急匆匆地说。
“你不妨在他死前的两分钟提前现身,告诉他有话快讲——”修篁建议道。
“导师!”广砚抗议起来,“那现实吗?!”她看着我,似乎是想要我援助她,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不太现实。”修篁冷静地说,“但是,孩子!那比报批要现实!虽然操作起来有困难!”
广砚快要气哭了,她还真的没见过这么绊手绊脚的任务。瞻前顾后,工作本身就很麻烦,现在还要对付一大堆添乱的规章制度!
“我宁愿把他再塞回去!”广砚带着哭腔尖声叫道。修篁从长袍内襟抽出一卷纸,在广砚面前挥舞着,很激动地说:“你那天这么做已经被发现了!弟子的书面警告直接开到导师这儿来!孩子啊!不要再跟笠光的那些东西冒险了!这样我们说不定顶不到船长回来了!——连续被开两张书面报告单就会被审查监视的!广砚,听我一句吧!”
广砚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张着嘴,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又愤愤地闭上了。
“修篁!”我忍不住喊,“青葵的潜修有没有可能提前结束啊!”
“不可能!”修篁斩钉截铁地大声道,“潜修没有听上去的那么简单!不然船长大可以不必另派摄政王了!——阿尘,听我说!三十天的时间从来都是保守数字,只会延迟,不会提前!我问过思仲,他说他以前带过的青葵的两位前辈,有时甚至超过了原定时间两倍以上才回来!还有一些督道资格,就此一去不回,以前的督道执任仪式,是在一部分潜修训练结束之后,才举行的!船长给笠光的摄政期限最低也是三十天,这在授权书上已经是明文写好,即使王提前回来,笠光也必须摄政直到三十天期满!”
她瞪着我,紧紧捏着杯子,尽管手中的茶水已经泼得一地都是。
——天哪!青葵,你可一定要加油,为了我们,一定要在三十天里完成任务啊!
我在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耳畔似乎传来青葵一贯如昔的声音,回答道:我也想啊!
令人意外的是,最近有几个渡导辞职了,但是笠光考虑到目前的状况混乱,竟然决定不批准。
思仲大吃一惊,听闻当事渡导的抱怨,他二话不说直接冲到摄政王面前,与笠光长谈了近两个小时——也许说是激烈争论更加合适,总之他从泠宅径直奔进肃宅的时候,脸色很糟糕。
“怎么样了?!”我跳起来问。
“我说服笠光了!让他们辞职,硬留他们不会有好处,况且他们就是因为笠光的政策所以才辞职的!”思仲语速很快,“不是自愿做的事情怎么能指望别人做好呢?啊?!虽然说笠光只是从灰尘堆里捡出了陈规残篇……淅蔚回来之后我一定要提醒他整理一下那些鬼东西!这样子还要不要人活了!真是……”
我很理智地没有去纠正他的习惯性修辞。
“还有,你认识家豪这个执事吗?”思仲忽然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算不上认识,只是他两次被青葵骂,我都恰好在场而已——怎么啦?”我忧心忡忡地问。
思仲眨了眨眼,“只是这样吗?——他现在在修篁那里,说想见你。”
“我?!”我惊讶地叫起来,“见我干啥?”
“我可不知道。”他说,抬头望了一眼天,“你若不去,就发个信给修篁吧。我得去找陌念了,他今天工作的时候,我都没有看见他呢,我怕他出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唉。”
“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几快三十年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我进修篁家里的时候,正看见那个被青葵骂过两次的家豪正在非常激动地对修篁嚷嚷着,语气似乎颇为忍无可忍。他们两个看上去像是之前就已经认识。广砚坐在桌边,家豪没有带那个小男孩来。
“我工作的时间是你的十倍还不止呢!”修篁冲他说,“我们早就习惯了原来的工作方式,现在这种卡的这么严的要求我们要更难适应!——哎,阿尘!过来这边坐!”修篁看到我,拍了拍桌子边的地板。
家豪看见我,似乎是想行礼,修篁把他按了回去:“阿尘和督道一样不注重多余礼节,快别犯傻了!”
“我知道你,你叫我‘尘’就行了。”我急忙自我介绍道。
“对,对,您应当知道我,在——在——”他尴尬地支支吾吾,眼睛都不敢看我……我的感觉就更加古怪了。
“在青葵发飙的时候,”我替他把话说完,“别放在心上!青葵不是针对你的!她只是当时在心烦自己的事情——”
“什么您不您的,小家,我们是自己人!”修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在赶一只讨厌的飞虫。
“嗯……对、对,好的……”家豪嗯嗯啊啊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督道大人只是骂起人来比较凶,她心里是很明白的……以前她随手就帮了我解决过大麻烦呢——那事如果我做,就一定会冲撞禁令了……比起……比起大渡导……摄政王……我宁愿再给督道大人骂上一百次,也不想收到一张摄政王的官方警告……”
“青葵可没那个闲工夫骂你呢,你以为她喜欢骂人吗?”我不知不觉中就用了这种很冲的语气,“如果你喊青葵叫督道大人让她听见……”
“我真心希望她能听见!”家豪激动地挥着手里的一张纸,直挥得哗哗作响,几乎要被空气撕裂了。我才那一定是笠光的所谓官方警告。“阿尘,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一点内部消息——他们——他们没有公开的——我知道这样问很唐突,但是,拜托——”家豪局促不安,满脸通红,满怀希望地盯着我。我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内部消息?我是青葵的助手没错,可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可以信赖的契约,我哪里有跟她亲密到会让她告诉我内部消息?即使她想告诉什么人,也不会告诉我这种什么都不明白的人吧……
我不知所措地摇头。修篁沉思了一会儿。广砚突然叫了起来。“啊!”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是……”她尴尬极了,低着头站起来,飞跑而去,“我忘了写工作报告……马上就要交……天哪,我再也不敢忘记了!”
“什么?站住!”修篁分了神,喊住广砚,“我不是已经帮你交过去了么?三份——”
“不是今天的!是昨天的!我给搞忘了!”
“快去快去!”修篁紧张地说,使劲摆摆手,“你小心被他当成工作拖沓!”
广砚匆匆离桌,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督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提前结束潜修?”
“没什么可能。”修篁马上说。停了停,她又说:“等一下。”
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