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中年人,我就苦笑了一下,向白素道:“糟糕,御前大臣来了!”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还没有说甚么,御前大臣和那两个军官,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车
前。大臣的态度很不友善,冷冷地望著我:“你又来了!”
我感到极其尴尬,我一再失信,实在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我只好道:“我正准备
离去!如果你当看不见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来!”
大臣冷笑一声:“保证!我不知道你的保证,究竟有甚么价值!”
我只好又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境内?”
大臣道:“一个叫柏莱的人说的!”
我陡地吃了一惊:“柏莱?他怎么了?他应该不在……他……怎么……”
白素在这时,听到我们的行为是柏莱所透露的,也现出极其讶异的神色来。
大臣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喝道:“下车!我要带你回去!”
我摊手道:“这次,我再来,实在没有做甚么,我的行动,对贵国全然无损!”
大臣不让我再说下去:“你放心,不是带你回去砍头,而是国王陛下要见你!”
一听得是国王要见我,我不禁大大吁了一口气,再见到国王,其难堪程度,固然在
见了御前大臣之上,但国王是儒雅君子,他一定不会为难我的!我忙道:“你怎么不早
说,我乐于见他!”
大臣冷笑一声:“你别太高兴了,你可以被控许多项严重罪名!”
我已经跳下了车,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发怔。天地良心,我这次来,真的甚么也
没有做过,我忙分辩道:“你一定弄错了,我没有做过甚么!”
大臣盯著我:“那个柏莱,他是你的同党!”
我有点啼笑皆非,说道:“同党这个名词不怎么恰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这个人有点古怪,要是他做了甚么不对的事 ”
大臣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我们的国家中,受国王
的特别保护,地位十分特殊 ”
我和白素失声叫了起来:“巴因,柏莱杀了巴因!”
大臣的神情极其愤恨:“是的,他杀了巴因,而且他行凶的手法之残酷,绝不是一
个正常人所愿意宣诸于口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巴因被柏莱杀害。这一点,其实我早预料到了的!
当那天晚上,在街道上,我看到柏莱用这样凶恶的态度对付巴因之际,我就预料到
了!可是我当时一心以为柏莱要在巴因的口中套出秘密来,不至于下手杀他!
柏莱凶神恶煞地冲回酒店来,当然是他终于从巴因的口中,逼出了那具记录仪的下
落。巴因不认得白素,但是柏莱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巴因的形容中,知道巴因是将东西
卖给了白素!巴因一定隐瞒了那钥匙的事,不然柏莱也会向我们追问。
那么,巴因是甚么时候遇害的?是柏莱离开我们之后,认为巴因已没有甚么秘密可
告,所以就毫不顾惜地杀死了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巴因的死,我多少有一点责任!因为如果让柏莱一直以为
巴因还有秘密可以出售的话,巴因是不会死的!
我叹了一声:“可怜的巴因!大臣,你不见得会以为我是同谋吧!”
当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我真的极其担心。因为柏莱如此不正常,如果他被捕,说我
同谋,我得颇费一番唇舌,才能替自己洗刷清楚!大臣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同谋,谁
也不知道!”
我问道:“那么,柏莱呢?”
大臣道:“柏莱,他闯入军事禁区,夺了守卫的武器,击毙了两个士兵,本身也中
了枪 ”
我愈听愈是心惊,大臣继续道:“这个凶手,临死之际,居然还在胡言乱语 ”
我更是大惊:“死了,柏莱死了?”
大臣白了我一眼:“禁区有一连军队守卫,军队还击,你以为甚么人可以生存?他
中了二十多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
我不禁紧紧地闭上眼睛:柏莱死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混乱,真是难以形容。柏莱竟未能进入那建于地下的七层
石室,他一闯入“军事禁区”,就和守卫的军队起了冲突,被射死了!
柏莱死了!柏莱的“死”,和普通我们所了解的死亡,有著截然不同的意义。就普
通的死亡而言,柏莱已经死过一次,那是若干时日之前,当辛尼用一柄利刃插进了他的
心脏之际。
可是那一次死亡,却不是柏莱的“死”,柏莱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躯体,
换上了一个印地安黑军族人的躯体。那么,如今他在军队的射击之下,又丧失了一个躯
体,是不是也可以再得到一个呢?他再得到的躯体,会在甚么地方?是甚么样的人呢?
我心中一片茫然,当我又睁开眼来时,神情也是一片茫然。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
定知道我在想甚么,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臣一直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望著我们,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听到了柏莱 这个
凶手的死讯之后,神情为甚么这样古怪?”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古怪,你怎能希望我们有其他的神情?”
大臣紧盯著问了一句:“甚么古怪?”
我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太长,一时之间决讲不明白 ”我略顿了
一顿,道:“我倒想知道,柏莱在临死之前那一分钟,他‘胡言乱语’了一些甚么话?
”
御前大臣“哼”地一声:“我真不明白国王为甚么会 ”他讲到这里,像是觉察
到绝不应该背后批评国王的不是,是以立时住口,而且神情多少有一点尴尬。他的话虽
然不曾讲完,但是我却多少已经可以知道他要讲些甚么了。
我问道:“国王陛下听到了柏莱临死时的话,所以派你来追我的?”
大臣点了点头:“是!”
白素道:“那么,他究竟讲了些甚么?”
大臣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跟著他,来到了他的车前,伸手时车厢,取出了一具录
音机来,道:“他临死前一分钟的话全录在这里。国王陛下说,如果我追上了你,你不
肯去见他,只要听这一分钟的讲话,就一定肯去见他!”
我接过了录音机来,向大臣望了一眼,然后按下了掣,录音带一转动,我就听到了
一阵笑声,同时传来柏莱呼喝的声音,说道:“让开,让开,我不需要你们!”
大臣在一旁解释道:“他在赶开视察他伤势的军医。”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著。柏莱的声音很急促,他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们以为我
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非但不会死,而且会回去!你们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
!卫斯理呢?他和我一起来,告诉他!不论他弄甚么花样,我都一定能回去!我比任何
人都幸运,比任何人都高一等,我能回去,你们不能,哈哈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臣道:“你说,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白素立时道:“不是的!”
我却道:“是的,他是在胡言乱语,因为他只是认为自己可以回去,其实,他不能
回去!”
大臣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们。通常,只有在望著疯子的时候,才会用这
种眼光。我不理会他心中的奇讶:“国王陛下是怎么听到这卷录音带的?”
大臣道:“我奉命,在那秘密军事基地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向他报告!”
我略想了一想:“他听到了这卷录音带之后,知道我又来了,所以要你来找我?”
大臣道:“是的,国王陛下好像显得不安,他好像十分焦切希望见到你!”
我趁机问道:“他不怪我又进了国境?”
大臣“哼”地一声:“我就是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见你这种不守信用的人!”
我笑著,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大臣阁下,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上
车吧,我相信国王一定急著要见我!”
大臣的神情啼笑皆非,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子迅速向前驶去,到了天明时分,已来
到一个小镇上,大臣去联络,我们就在车旁野餐。一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在空地上降落
,大臣、我、白素三个人上了机,直升机直来到王宫前的广场上停下。
十分钟后,我又走进了那一间房,国王自桌子后站了起来,我决不是怕难为情的人
,可是老实说,这时,又和国王见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当我趋前,和国王握手之后
,我道:“陛下,大臣称我为不守信的人,我对于自己的一再失信,真是惭愧得很!”
国王真不愧谦谦君子,他笑道:“不,我很佩服你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请坐,过
去的事别提了,我想和你作一次长谈!”
我答应著,又向他介绍了白素:“这次一切事情,我知道的,她全知道!”
国王本来的意思,我看得出,是只想和我一个人作长谈,所以我在介绍白素的时候
,才特别强调白素甚么全知道这一点。
国王犹豫了一下,才向白素:“好,请你也留下来!”他一面说,一面向大臣望了
一眼,作了一个手势。大臣现出十分不情愿的神情来,说道:“陛下,你 ”
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后头:“你放心,卫斯理不会伤害我的!”
大臣又向我瞪了一眼,显然他心中对我这个“不守信用的人”,大不信任。可是国
王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没有话好说。当下他向国王行了一礼,后退著,走了出去,将
门关上。
这时,书房中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我们全坐著,国王像是在思索著,不知该如何开
口才好。我心中虽然有许多话要问国王,但是在礼貌上而言,自然不会先开口。而白素
也决不是抢著说话的那种女人,所以一时之间,三个人全不开口。
沉默足足维持了五分钟之久,国王才吁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立时接口道:“随便你问我甚么,我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
国王扬了扬眉:“好,那就请你从头说起!”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所知的一切,来交换国王所知的一切。当你已有了这样
的决定之际,最好的做法就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讲出来,才能换取到对方也
对你诚实相待。
所以,我真的是从头讲起,从利达教授的一封信说起,说到我到尼泊尔来,遇到了
辛尼,辛尼和我讲起的一切,巴因卖给他的古物,使他和柏莱得到了那个“梦”。又讲
到利达教授的紧急电话,白素先到南美,我跟著去,我们又见到了柏莱。以及黑军族的
内部起了纷争,我们三人一起在历险之后,再来到尼泊尔的种种情形。
我讲得极其详细,连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遗漏。国王一直用心倾听著,当他对我的
叙述,显然有疑问的时候,他也并不打断我的话头,而只是用笔在纸上写一些甚么。我
的叙述完全没有中断过,由于经过的情形,十分曲折,我也足足讲了四小时左右。
当我讲完了之后,我道:“白素比我早到南美,那边的情形,她比我熟悉,而且再
遇到巴因时,我也不在,可以请她补充。”
国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的补充,当然不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她只花了半小时就讲完了。我这才又道
,“陛下,我建议你的警卫要加强,因为我上次偷进来,极之容易!”
国王笑了一下:“我的国家只是一个小国,我们尽量避免和外界的一切纷争,像你
这样的人,究竟世上是不大有的!”
我只好摊了摊手。我留意到国王在听我和白素叙述的时候,记下了不少问题,这时
他取了纸张在手,略看了一看:“依你们的见解,在许多年之前,真的有一次大规模的
遣送行动,由某一个天体上,将一批罪犯,放逐到了地球上来?”
我道:“不是我们的见解,而是许多事实拼起来,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国王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的谈话?我曾提到那四位杰出的人物?”
我忙道:“当然记得,非但记得,而且印象极其深刻。他们当然就是A、B、C、
D。不过我很奇怪,当时陛下何以会向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国王望了我半晌:“你以为只有你们,柏莱和辛尼,才有过这样的梦?”
国王的话,真的令我和白素震惊,不过白素比较镇定,她只是震动了一下,仍然坐
著不动,我却比较冲动,一听之下,忍不住陡地跳了起来。
我出声道:“你 ”
国王不出声,站了起来,走向一只古色古香的木柜,打开了柜门。我和白素立时看
到了一具“记录仪”。那是我看到过的第三具同样的东西了!
这一次,连白素也不禁发出“啊”地一声:“陛下,这具仪器中记录著甚么?”
国王在白素一问之下,现出了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来,长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直接
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只是将门关上:“这东西,是被巴因刺死的那个老人送给我的。
巴因那一族,可以得到国王的特别照顾。由于年代久远,我不知道为甚么,他们也不知
道为了甚么。那一族的人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那老人和巴因。”
国王讲到这里,走了过来,仍在椅上坐下,又道:“那老人在每年都送一些礼物来
给我,见我一次,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他带了这东西来给我,告诉我,这东西是那座神
奇的古庙下面石室中的东西,他相信那一定是古物,所以才送给我的!”
我“嗯”地一声:“或许是巴因知道了那老人的这次送礼行动,才令他产生了庙中
的东西可以当古董出售的灵感!”
国王点头道:“也许是。”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这东西一到了我的手中,就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我
实在说不出那是甚么东西来。我对那座古庙,本来所知甚少,就是因为有了这件东西,
我才向老人问了很多有关那古庙的事,并且要求到那古庙去看看。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