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进去。”
他立刻侧头看去:苏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这里,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遂良走过去低声对他说:“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门的方向。
遂良自觉地跟他来到林子里,直到确定声音不会被听到,苏护才开口:“你别管里面有什么人,自去睡你的觉。”遂良不解道:“可屋里的人好像是……”“我知道是谁,”他冷冷地抢过话来,“是我让他来的。”
遂良真的不理解苏护这是唱哪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只好知趣地垂下了头。苏护对他说:“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安心睡个好觉。”遂良应着,听他这样说更睡不着了,可是又不敢拂他的意。
苏护一直在林中待到后半夜,才等到房里的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来,随即消失在大路上。
他知道陈季枫在地下钱庄里有自己的簿子,并不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他最担忧的是,当季枫发现她的秘密,还会不会待她如初?他的心成了一团乱麻,慢悠悠走进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见那坛没喝完的不醴酒静静放在角落里,想起曾有人说过的“人喝了忘情”,他长叹一声,躺在床上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不该让你走
陈季枫的目的地原本是离朝歌不远的湖州,那里土地富庶,气候温润,很适宜居住。可是从冀州到朝歌要穿过两道关口,他们二人都没有身份文牒,恐怕会被扣押。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隐居,听说西岐地界民风朴实,大贤云集,领主西伯侯姬昌是公认的贤圣,想来是隐居的首选之地。
冀州距离西岐也很远。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界牌关下,陈季枫找了一个江湖朋友,得以暂时栖身。
然而逃亡还没多久,这两个人之间就好像不大对劲。
陈季枫是在住下的第一个晚上知道那件事的。之前他们在别苑重逢的那一夜,虽然离萱没有要求带她走,可他能觉察出她在这过得很不好。或许出于责任,出于道义,或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的什么原因,他主动提出要带她离开。可是一应路线、盘缠、逃避追兵的方法,他心中全无打算。可是她对他的信任又给了他无尽的勇气,溜都溜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一路上,他发现她对自己几次欲言又止,因为行路匆忙,他没有细问。直到稍微安顿下来,她才流着眼泪对他吐露了苏护对她做出的事情。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愤怒,也没觉得她从此是不干净的女人。只是一个念头:自己居然把将军的女人拐走了。
是的,当他得知苏护占有了她的身体之后,他便认定离萱已经是苏护的女人。当时的他沉默了许久,说不出什么感觉。他还很奇怪自己的爱人被别人霸占,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这样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一个问题:我是真的爱她吗?
他烦躁地摇了摇头,对自己说:她这么爱你,你不应该怀疑,你是爱她的。可是,这种已经沦落到要强制大脑来说服内心的爱,还是真爱吗?
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想通了这一点,以前没来得及思考的事情统统涌进他的脑海:大哥会不会撒下天罗地网来找他,家中的母亲和未成人的弟弟会不会被牵连……大哥应该不会为难母亲的,但弟弟的前途一定会被自己这个逃兵哥哥所累。自己一错再错,恐怕没有翻身之日了,弟弟是母亲剩余的指望,万不能再出差错。他思来想去,甚至想到是否可以把离萱带回去给大哥以赎己罪。可是离萱恨大哥入骨,是肯定不愿意再回去的。虽然他对她的感情不深,但也不想太委屈她。到底有没有折中的办法呢?
已经是后半夜,离萱在床上睡着了。他从怀中拿出十几枚金块——想当初没有身份文牒,他从地下钱庄中取出这些金子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把金子放在桌子上后,他找来一块刻石,这里条件简陋,他四下都找不到竹简,只好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在布上面刻了几行字。
灯火昏黄,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到底溜进了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
“咣!”
刚猛的拳头兜在他脸上,差点把他的牙打下来。他睁了睁青紫的眼圈,眼前是苏护怒不可遏的脸。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孬种,才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直到听到苏护这句话,他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怪不得他能那么顺利地把她带出来,怪不得一路上都没见到追兵追赶——原来这一切都是苏护有意放水。
此时的苏护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当他看到陈季枫一脸恭顺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回来请罪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把他拖出去打上几十大板。而当他知道离萱被独自一人撇下,心里也是又气又急。他双手撑在书桌上,低着头不吭一声。
陈季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打算。许久许久,院子里日晷的影子都挪了小半圈,才终于听他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听了这句话,陈季枫简直被吓住了:要苏护这么固执的人认个错,真是比什么都难。楚离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能让他说出以前根本不屑说的话。
只听他接着说:“我没有什么资格责怪你,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对不起你们。”
陈季枫忍不住说:“大哥别说了,我是孬种,我太软弱了。”
苏护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管怎样得把她找回来。”
入朝歌秋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苏护无暇分身。但他不敢叫杨珞堂办这事,最后还是亲自和陈季枫一起驰赴界牌关。
昼夜兼程赶到陈季枫那个朋友那里,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楚离萱早在看到留信的那个早上就走了。
陈季枫便对苏护说:“大哥,你去朝歌不能耽误,你还是先回冀州打点一切,我在这里继续寻她。”没想到被苏护骂了一句:“闭嘴!”
两个人分头去寻。陈季枫骑马在官道上转了两圈,心想离萱已经离开了很多天,茫茫人海很难再遇了。苏护则不死心,从东面的启桓道沿街询问,到西昌街,到南面的雄楚路,到中央的六九通衢。一路上都向酒肆和行馆打听一个“十六七岁,生得很美,手腕上缠着条白丝巾”的少女。
整整一天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苏护问得口干舌燥,走进一间小茶馆里稍事休息。
喝了一大碗浓茶,略略止了口渴,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想着不知季枫那边有没有着落。正休息间,浑然不觉身后靠来一个叫花子,猛然叫了声:“军爷!”
把他吓了一跳,待他看清是个乞丐,随手扔过去几个贝子。乞丐忙拾起来装进口袋,却并没有走开,而是靠近他说:“军爷可是要找个姑娘?”
苏护心头一跳,拉了他的衣领子就拎了过来问:“你见过?”
乞丐忙赔笑道:“军爷别急,听我说。”苏护放下他:“赶快讲!”
只听他缓缓道来:“那姑娘可是碧玉年纪,相貌出挑,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苏护听了,急道:“就是她!她在哪里?”
乞丐这时却卖起了关子,向他伸出手来。若要平时,苏护非得兜他一拳,可此时却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丢给他。他满面笑容道:“小民刚在来的路上才见过呢。就在离这不远的‘同香楼’。”
谢天谢地,是个饭馆。他抓了两个贝子扔在桌子上,出了门骑上马直奔同香楼而去。
巧得很,当他的马停在同香楼前,一眼便看到一个眼熟少女的背影转进一条巷子里。他滚下马去,箭步奔进那条巷子,眼睛紧紧盯住那个少女的背影,一口气跑到她身后喊了声:“等一下!”
周围的一些行人看过来,那少女转身,苏护却傻了:这不是离萱。愣了半晌,他扔出一块银子说道:“姑娘的钱掉了。”转身就走。
被错认的姑娘接过那块银子瞧了瞧,顿时心花怒放。后见这位身穿戎装的军爷仪表堂堂,便在他身后连连搭讪:“军爷何处高就?哪里人士?是否婚娶?哎你别走这么快啊……哎我掉的银子不止这一块哟喂!”
苏护在界牌关内外耽搁了好些时日,冀州那边来了几拨人催请启程,他都打发回去了。直到杨珞堂亲自赶来,严肃地对他说:“将军可知道:君命诏,不俟驾!”
杨珞堂以礼制压之,苏护仍不为所动:“那你也应该听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珞堂气极:“将军不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重,也须以冀州三军的名誉为重。”
苏护久久没有应声,此去朝歌,狩猎加上往返,至少要两个月光景。彼时再回来找,基本就如大海捞针了。杨珞堂见他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有几分懊恼:“不过是一个女人。人家尚且一走了之如此潇洒,怎么你反倒跟个娘们儿一样?”
苏护被这样揶揄,心中更加烦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些天来,他都以“丢了重犯是失职”来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可是他知道不是这么简单,和失职压根没有关系。
他思索半晌,这样对他说:“你带着随从和贡品先行出发,我三日后启程。”
别说三日后,就算即刻启程,也要昼夜不停才来得及。可杨珞堂没有逼他,只是反复询问:“三日后一定会走?”
苏护重重地点点头。
杨珞堂领命去了。苏护一个人跑遍了台州城的大街小巷,心中只是怅然若失:当初就不该放你走。
苏护到底也没有找到离萱,她失踪之后就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朝歌那边已经刻不容缓,他只得骑上骏马,奔上驰道,尽走些路程短但十分崎岖的小路。眼看到了时限,他还在离朝歌城二百里外的陈塘关。因昼夜颠簸,又得不到休息,入关之后不巧赶上深秋时最冷的一场雨,心力交瘁的他第二天就染上了风寒。他无力再骑马,好歹到了陈塘关总兵府前。
陈塘关总兵李靖本属道家,自幼访道修真,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因仙道难成,故遣下山辅佐殷王,官居总兵,享受人间富贵。李靖与苏护同为战士,素来交好,彼时李靖虽已奉命入朝歌,但总兵府的人都认得这个战功赫赫的冀州将领,见他如此狼狈,便接入府中,传来医官为其诊治。
苏护连烧了一整天,吃了药后直到晚上才有些好转。二十多天来他终于得以好好休息,一觉睡到天亮。次日一早,他整理仪容至前堂饯别主人。因李靖不在府中,只有夫人殷氏主家。因苏护是男客,殷氏之前一直未与其谋面,直到这日清晨,苏护来拜别她,她方才在前堂设了茶宴替他饯行。
甫一见面,苏护便恭敬揖礼:“承蒙贤嫂照料,多有叨扰,待秋猎归来,定来拜谢。”
殷氏笑言:“苏将军不必多礼,这样可是见外了。”
苏护这时才抬头,发现眼前的妇人腹部隆起,已是身怀六甲。他吃了一惊,忙又贺喜:“与李兄多时未见,却不知即将再添新丁,恭喜恭喜!”
说到这殷氏像是喜忧参半:“这小家伙已在我腹中呆了三年五个月,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兄长见此子这般奇怪,总说是妖物。若孩儿再不降生,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说罢叹息不已。
他们都不曾想到,殷氏腹中的这个孩子乃是上古火莲灵珠子转世,历经十世百劫,落于凡间。此后他做下的闹东海、抽龙筋,最后削骨割肉还于父母的骇事传至后世,成为奇谈。此是后话。
殷氏与苏护闲谈几句,苏护便起身告辞,一路向朝歌奔去。
日夜颠簸终于到了朝歌,他本来风寒未愈,到朝歌的皇华馆驿之后再次病倒。苏护迟到十余天,此时的秋猎已进行了一半。太祝寺正卿尽职地大记了一笔,洋洋洒洒百余字,一本参了上去。两层之后,亚相比干见是苏护怠慢王令的参本,特意找人查证,结果得知苏护赴朝歌心切,一路昼夜兼程,染上风寒,卧床不起,是以怠慢。比干十分欣慰,压下未发。
等到苏护痊愈的时候,秋猎已经接近尾声。大王得知他身体不适,也没有过多追责,只是感叹没见到苏护精湛的箭术甚是可惜。就这么歪打正着地逃过一劫,他悻悻回了冀州,此时已然入冬。
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离萱的寻找,可是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作者有话要说:
☆、再遇离萱
一年后。
苏护最近总是接到线报,说西北处屡有游牧团伙侵犯,每次都是密集地抢人抢粮,之后又突然消失,反复如此,已不下五六次。
这种游匪不似成规模的军队,犯不上为了他们调动精锐军卒。苏护于是命令陈季枫去云台二州招募民兵,基本操练过后去抗击游匪。
时值深秋,刚过去的秋汛不小,将二州的民房淹了一半。家家户户都在重建家园,壮丁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是以民兵难募。陈季枫在台州待了半个月又辗转去了云州,一般较为富庶的地区都位于河的下游,然而这些地区也受灾最重。他只得向深山寻觅,山里壮丁富余,民风朴实,都知家有兵郎则可免除一年赋税,因此争相从军。
不知不觉就募到两千多人,陈季枫觉得差不多了。这一天他进发云州边境靠近茕山的一个村庄,这是他在云州的最后一站。
壮丁的反响依然热烈,没几天就超出了他的预计。于是他打道回冀州复命,经过一条河的时候,他下令稍事休息。士兵有的靠在树根下,有的去河边喝水。当地人称这条河为“浑河”,然而这条河却十分清澈,有的牧人在下游饮牛马。
陈季枫下马,在河边半人高的草丛中散步。野草大多已经枯黄了,在微风中散发出好闻的香气。走了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他循声寻去,在河边的卵石上看到一个襁褓。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看到襁褓里是一个弃婴,那样子好像才一两个月大。他将其抱起,随手翻看了一下,果然是个女婴。
女娃好像哭了很久,声音都哑了。他不禁叹息:这年头水旱频仍,新生的婴儿往往难以养活,保儿抛女的情况屡见不鲜。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