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然后嫁给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去过她应有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低着头走到她身边,哑着嗓子问:“你要怎样才可以原谅我?”
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除非你死了。”
苏护早知她会这么说了。但此时他不再觉得好笑,开始仔细思考这句话,那神情就像对待从朝歌发来的金羽令箭一般庄重。半晌,他扳过她的肩膀,无比郑重地问了一句:“你是认真的?”
离萱一下子有点不敢相信,他的样子那么严肃,一点也不像敷衍。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舌头像是打了结。他还在那样定定地看着她,没办法,她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她看到以往从不曾看到的景象:他的眼圈红了,泪水浮在眼眶里。
死神的眼泪?
他渐渐松开了她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好像要把她的睫毛都记在心里。她心中居然有一点慌乱,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她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尴尬又暧昧的氛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忽然靠过来亲吻了她的额头,眼中闪烁的波圈让他不敢再眨眼,随后附在她耳边说:“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你把她生得很美……我很开心。”
说罢转身离去!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然而却只抓了空。他大踏步地离开,出门的那一刻,大风卷起了他的红袍,露出背后那柄精光湛然的蓝宝琉璃剑。
苏护出门之后,径自叫过在外的遂良:“快马通知陈季枫,叫他直接来虎落峰下见我。”丢下这样一句话,他翻上了马,一路向深山奔去。
遂良到了将军府,听闻陈季枫还在会客,顾不上什么,一下子冲进房门,告诉他将军有急事找。陈季枫一脸疑惑:“什么事非要现在去?你看奇锐营的粮草已经不能再拖了……”遂良一把将他拖到门外去,边走边说:“你再不去,恐怕就听不到将军的遗嘱了!”
陈季枫登时红了眼,骑了匹烈马直奔虎落峰去。
虎落峰是连齐山的一脉,坐落在千沟万壑之中,经过寒潭之后还要再走三十里。陈季枫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日落前方才赶到。
他看到苏护早早立在那里,右手搭在刺入地下的蓝宝琉璃上。他心中突然划过一阵惶恐,上马之前听遂良有一句没一句说了段话,他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听到他下马,苏护转过身面向他,直接对他说:“我有事交代你。”
陈季枫现在不能说什么,但听他吩咐。
他的话条理清晰,十分严密,像是已经思虑了好久:“军中的事,杨珞堂和我一样清楚。我的帅印和虎符在大东校场起居室里,连同紫龙令箭都在一起,这些东西要找到,日后改编三军要用的;府中的事,田庄、地契、奴仆的卖身契都由你保管,你比我清楚。日后交给广贞,由她总理。我名下的财产,包括钱簿、房屋、奴仆等等,给广贞和我的三个孩子均分——是哪三个孩子,你心里有数。”
陈季枫一阵心颤,忍不住问:“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苏护无视他的问题,继续说:“还要给大王上表。说战死他可能会生疑,就说失踪吧——在龙隐山伏击匪寇时误入大雾而失踪。记住要压七日再发。”
陈季枫大喊:“大哥!”
苏护接着说:“丧事要节办,不要巫卜,也不要祭天。”
陈季枫终于发怒:“苏护你这是糊涂!”
苏护好像刚从自己的盘算中醒来,有点奇怪地看着他。陈季枫说:“为了什么?为了楚离萱是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护皱了眉头:“你不要管。”
陈季枫大笑:“我不管?苏护你有种!你有种扔下千军万马一走了之;你有种扔下孤儿寡母去表你所谓的痴心。你还说我孬种,你比孬种还不如!”
苏护捏了拳头:“你不要来激我!”
陈季枫说:“我激你?我激你有用吗?是谁一激你你就疯了?是谁一句话比你的紫龙令箭还管用?你行啊,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出生入死,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轻贱自己!”
苏护摇着头说:“你们跟她不一样……我杀了她家族那么多人,还她一命也是应该的。”
陈季枫更觉可笑:“打我们一参军,大哥就告诉我们:军队是王国的剑,我们就是那剑上的锋刃。我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砍和被砍。当有一天我们死在战场,不用要求杀死我们的人偿命。因为我们是军人,军人从来不相信因果报应,也从不信奉杀人偿命。你是一个将军,若存了偿命的念头,真是有一千条命也不够赔的。”
苏护以前还不知道季枫原来这么能说的,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过了好久他终于笑了笑,笑中又带着凄凉:“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可你没见她的样子,终日活在情感和理性的夹缝中的那种艰难,真是让人不忍……罢了,她和别人不一样,我乐意为她死。”
苏护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陈季枫再无言语:完了,将军疯了。
苏护再不想多言,抽出剑来便对准自己的胸口。陈季枫一看不得了,立刻扑上去夺他的剑。可他的力气甚大,陈季枫怎么也撕扯不过,但见剑锋挥过,一阵蓝色光芒刺进了他的胸膛!霎时间血流满身。
陈季枫的脸都白了。苏护只觉心口一阵剧烈的痛,撑不住半跪在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流到地上,汩汩不停。苏护还想把剑拔出来,可自破了肉身,他全身都失了力气。陈季枫扶着他,看着血流得这样快,急得满头都是汗。苏护的脸色白得很快,他嗡着嘴唇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不一会儿他就陷入昏迷,陈季枫暗叫不好:这时候昏迷,以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忽然听到马车的声音,原来遂良赶来一辆马车跟了过来,二人将苏护搬到车里。那柄剑就一直插在他胸前,谁也不敢动它。
作者有话要说:
☆、排除万难来见你
这一夜,别苑里的孩儿不知怎的哭个不停,离萱百般也哄不住。别说孩子,她自己的心也是乱糟糟的。白天苏护离开的时候,那个样子简直让人害怕。一直都现在也没有消息,但愿只是自己多心才好。
直到近了三更,孩子哭得累了,才沉沉睡去。含翠看离萱心神不宁,想把孩子抱到偏房去安顿。离萱便依了她。忽然她想起来,问婢女道:“两处偏房里都有什么人?”含翠答:“除了我,只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
“遂良呢?”
含翠想了想,道:“遂参军不在。好像去将军府了。”
离萱心头更添忧愁,七上八下不安宁。忽然她说:“含翠,你知道将军府怎么走吗?”
含翠老实回答:“知道的。小姐可是要去吗?待明日天亮,我带你去。”
离萱摇摇头:“来不及等到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
小婢女像是吓了一跳:“现在?这么三更半夜的,很不安全呢!”
离萱说:“不妨,这条路上人少,而且都知道是将军的别苑,不敢在这犯事。你把孩子送到偏房去,我们现在就出发。”
含翠见这小姐平时总不吭声,一旦下起决心来,真是让人打颤呢。她不敢违逆,照着吩咐做了。
深秋的夜里格外冷,但离萱的步子非常快,待走到将军府时竟出了一身汗。
她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几盏昏红的灯笼挂在门口,在秋风中飘摇。门口两列侍卫严阵以待,那神情就好像即将出征一样。
身边的含翠不禁好奇:“以前门口也没这么多人,今儿晚上倒是奇怪。”
离萱此时却已猜出八‘九。她们上前,没走几步便被拦下,领头的侍卫一脸铁青:“站住!将军府邸,严禁入内!”含翠打着哈哈:“哎这不是方弼大人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翠微堂的含翠呀。你应该见过我的。”
方弼一点也没认出她来,公事公办的口气道:“宵禁时分,若再纠缠,就通知官府拿人!”
含翠见他一点面子都不给,讪讪地不敢再开口。此时离萱上前,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见陈季枫。”
方弼眉头一挑,更加警惕道:“大将军与一应副将、参军正在商议紧急军情,一概不见外客!”
离萱不卑不亢:“偌大将军府,管理云、冀、台三州治安,辅助汜水、界牌、穿云三关军务,一天十二个时辰总会有各方来人求见,怎的一个接待者都没有?就算他们在商量军情,总会有旁人来接待吧!”
方弼听这女子伶牙俐齿,登时气得生烟,再不与她纠缠,直接吩咐旁人:“方相,去通知官府!”
离萱却抢先一步上前,在他面前说道:“是大将军出事了吧。”
就这一句话,门口十几个人齐刷刷抽出佩剑,全神戒备地盯着她。方弼后退一尺,用剑指着她:“何处细作,居然敢到我门前挑衅。”
含翠在她身后吓得战战兢兢,对她说:“小姐,咱还是回去吧。将军真的是忙呢。”离萱此时却有了主意,她高声说:“没错,我知道他的伤是怎么回事……苏护就是该死啊,真是上天助我啊!哈哈哈哈!”
含翠吓得三魂飞了两魂半:完了,小姐疯了!
“拿下!”
一群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两个姑娘捆进府中。离萱挣扎着,对领头的说:“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除非找陈季枫来,告诉他我姓楚!”
方弼虽然怀疑她的细作身份,但阖府上下严密封锁的消息居然被她一语说穿,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知道这女子定非凡人,有必要通知陈将军来审。
此时的陈季枫正在苏护卧室之外。苏护的剑虽然没直接刺中心脏,但离着心脏也不远。自被戕后一直严重失血,中途断气了好几次,都被医官用琥珀雪参救回来了。眼下虽然保住一口气,但那把剑一直也没敢动,就怕拔出之后失血更甚,彼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就一命呜呼了。
陈季枫在室外来回踱步,焦虑不已。
此时方弼赶到,对陈季枫说:“陈将军,有个女子求见。”陈季枫一眼也没看他,直接说:“打发走!”
方弼接着说:“她说她姓楚。”
姓楚,陈季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来时,忙问:“人在哪呢?”
“兄弟们看着呢。”
“快带我去!”
甫一见到离萱,陈季枫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又看到她和婢女都被捆着,吩咐道:“松开松开!”
离萱得到自由,也来不及说别的,单刀直入问:“苏护怎么样了?”
陈季枫心力交瘁,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离萱又催了一遍:“你倒是说话呀!”
他叹气:“叵测非常……怕要不好了。”
离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是真没想到苏护居然真的做出这种事。她虽然恨他恨到骨子里,口中心中都巴不得他死,可是他现在真的要死了,她的心怎么会这么沉重。
陈季枫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她说:“你别担心,将军命很大的……他要是命不该绝,逃过这劫,你便不要再记恨他了,他其实很牵挂你的……若是伤得太重,救不回来了,你也不要担心……哪片地皮哪片田庄是给你和孩子的,他都交代给我了。他这辈子打下的家业,虽不算丰厚,但分给你们母女的,足够你们一生无忧了。”
离萱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心里的壁垒一点点土崩瓦解。她真是恨透了这个男人,先是杀光了她的亲人,然后强占了她身体,最后扔下她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走了之!呸!哪有这么容易让你死的,真是便宜了你!
她抹了把眼泪,对他说:“什么也别说了。我要见他一面。”
陈季枫思来想去,最后下了决心道:“使得。”
她跟着他,一路匆匆来到苏护的卧房。这条路很短,但她走在上面,竟好像从生到死那么漫长。 想起那一年,也不知是几岁,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进入王宫,一直送到二哥的殿中。婆婆边给她梳发髻边教她说:“辛娃啦,呆会儿看见新嫂嫂,要说啥子哇?”她绷着一张黑脸,张开小嘴就说:“新嫂嫂你好丑的哇!”婆婆拍了她的嘴巴,她也不肯改:“新嫂嫂好难看哇!”婆婆拿她没办法,牵着她的小手走在甬路上,她的宫殿离二哥的并不远,可她一路念叨“嫂嫂好丑”一路被婆婆打,生生走了好久。
转过一个弯就到了,陈季枫想要进去打点下,一抬头看见台阶上的人,傻眼了。
离萱也愣住了,她和她从未谋面,但这两个女人均非等闲之辈,甫一见面,便知底牌。
这位便是苏护的正室杨颖颜,当初大王赐婚,诰号“广贞”。广贞夫人的祖父杨靖国在先王时期是赫赫有名的靖国公,到她父亲时家道虽不再那般显赫,但也是名符其实的王侯世家。此时此刻,因为同一个男人,世家千金遇上昔国公主,针锋相对,分外眼红。
二人互相对视,都没有说话。陈季枫站在如此强烈的气场中间,简直要被吹飞了披风。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对广贞夫人说:“大嫂,大哥怎么样了?”
杨颖颜瞥了他一眼,声音只是淡淡的:“还在昏迷。”
他“喔”了一声,这时候除了“喔”,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知道离萱现在肯定是心急火燎地想见人,可是夫人看到了只作没看到,她不主动问,他自然也没法向她提。这怎么提?跟她说将军有一个朋友得知他病危,特意赶来看看?笑话,广贞夫人是何等人物!大哥一月不归,她能从他换洗衣服上风离子味道的差别得知他在哪个校场练兵!她一个眼神就能知道眼前的女子与她相公是什么关系,这必然是瞒不过的。可是这样要让离萱成功进去就更难了:别说楚离萱这么一个亡国俘虏,就算有名分的二奶奶想要与将军亲近,也得看过广贞夫人的脸色。
将军府中的种种,离萱平时也听含翠唠叨过一二。奈何她身份尴尬,自己不好主动求见。正胶着间,忽然从房中走出一个女子来,这女子身材不高,额宽脸尖,不是很讨喜的面相。她一出来就对广贞说:“将军一连昏迷了几个时辰,也不知能不能醒来。哎哟,姐姐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