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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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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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声音很迷人的说:“大人简直跟先知差不多。将来我要使大人的话完全应验。今晚我
到这儿来幸运得很,能够向您表示敬意。”
    吕西安趁此和主教攀谈,一谈谈了十分钟。女士们都认为吕西安了不起。杜·夏特莱太
太没有料到他这样狂妄,一时竟哑口无言,没有话好回答。她看见所有的妇人佩服吕西安,
东一堆西一堆的交头接耳,把他们俩的谈话,吕西安装做瞧不起她,言语之间把她压倒等
等,互相传说;路易丝失了面子,十分气恼。
    她想:“他说了那句话,明天要不来吃饭,叫我怎么下台!他凭什么敢这样骄傲
呢?……难道德·图希小姐爱上了他吗?……他长得多美!——听说在巴黎,女戏子死后第
二天,德·图希小姐到他家里去过!……或许他是来帮助妹夫的,路上遭了意外,到芒斯勒
的时候才蹲在我们车厢背后。那天早上,吕西安瞪着我和西克斯特的神气真古怪。”
    路易丝千思百想,不知有多少念头,更糟糕的是,她还情不自禁的望着吕西安和主教谈
话,仿佛他是全场的领袖。他对谁都不理不睬,但等人家去迁就他;他东瞟一眼,西瞟一
眼,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情,神态潇洒,不愧为德·玛赛的高足。德·塞农什先生在他近边出
现,他也不离开主教去打个招呼。
    路易丝等到十分钟,忍不住了,起来走到主教面前,说道,“大人不知听到什么话,常
常面带笑容?”
    吕西安很知趣的退后几步,让杜·夏特莱太太和主教说话。
    “啊!伯爵夫人,这青年聪明绝顶!……他和我解释,他的力量都是您鼓励出来
的……”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太太!……”吕西安眼中带着嗔怪的意味,叫伯爵夫人看着心
里高兴。
    “我们说说清楚好不好?”她把扇子一招,叫吕西安走近去。“同主教大人一块儿来,
打这儿走!……请大人替我们评评理。”她指着小客厅给主教带路。
    “哼!她叫主教当什么角色啊!”尚杜帮口里的一位女客有心把话说得相当响,要人听
见。
    吕西安望望主教,望望伯爵夫人,说道:“评理?……难道有谁做错了事吗?”
    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走进她从前的小客厅,坐在长沙发上,叫吕西安和主教一边一
个坐在她两旁,然后开始说话。
    吕西安只做动了感情,没有心思听她的,叫旧情人看着又得意,又奇怪,又欢喜。他的
姿态,手势,有如芭斯塔在《唐克雷蒂》中唱:噢,祖国!……时的功架,脸上的表情好象
在唱《但尔里佐》那一段有名的抒情曲。受过柯拉莉训练的吕西安,最后还会挤出几滴眼泪
来。
    等到吕西安看出路易丝发觉他流泪,便不管主教,也不管谈话的内容,凑着她耳朵说:
“啊!路易丝,我当初多爱你!”她掉过身子说:“快点擦擦眼睛,你又要在这里害人了。”
    这两句舞台上的旁白使主教大吃一惊。
    吕西安兴奋的回答:“对,一次已经够了。德·埃斯巴太太的大姑说出这句话来,便是
玛德莱娜①听着也会止住眼泪。我的天哪!……我又想起了我的往事,我的幻想,我的青
春,而你……”    
  ①玛德莱娜,即《旧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原系一妓女,曾向耶稣忏悔,痛器流
涕。后被宽赦,并成为圣女。

 
    主教觉得处在两个旧情人中间要损害他的尊严了,突然回进大客厅。大家有心让省长夫
人和吕西安单独留在内客室。过了一会,闲话,笑声,不时有人在小客厅门口张望,使西克
斯特大不乐意,沉着脸走进去,吕西安和路易丝正谈得高兴。
    他附着妻子的耳朵说:“太太,你对昂古莱姆比我熟悉,你看是不是应当顾到省长夫人
和政府的体面?”
    路易丝瞅着她的出面老板,傲慢的神气吓了他一跳,她说:“亲爱的,我和德·吕邦泼
雷先生谈着一件事,对你很重要。有人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一个发明家,我们要救他出来,希
望你帮忙……至于那些太太对我作什么感想,你等会瞧吧,我自有办法堵住她们的嘴巴。”
    于是她让吕西安扶着胳膊走出小客厅,先在婚书上签了名,旁若无人的气派完全象个贵
妇人。
    她拿笔递给吕西安,说道:“一块儿签好不好?……”
    吕西安听着她指点,在她的签字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德·塞农什先生,你还认得当年的德·吕邦泼雷先生吗?”伯爵夫人这么一说,傲慢
的打猎专家不能不招呼吕西安了。
    她带着吕西安回到客厅,要他和泽菲丽娜一边一个陪她坐在中央的大沙发上,一般人最
怕坐的位置。她象王后升了宝座,先是放低着声音说了一些讥讽的话,几个老朋友和趋奉她
的妇女也过来参加。吕西安一忽儿便成了小圈子的主角,伯爵夫人逗他把话题转到巴黎生
活,他想出许多挖苦的话,谈锋之健不可想象,还穿插一些名人的轶事,外省人最爱听的题
材。刚才大家赞美他的相貌,现在佩服他的才华了。杜·夏特莱伯爵夫人好不得意,把吕西
安当做心爱的玩具似的,玩得出神入化,很恰当的插进一言半语替他帮腔,甚至不避嫌疑,
用眼色来要求人家赞许吕西安。好些妇女疑心路易丝和吕西安同时回来,也许是他们之间本
来爱情深厚,不幸闹了误会。也许路易丝气愤之下,和杜·夏特莱结了不合式的婚姻,如今
后悔了。
    半夜过后一点钟,路易丝动身之前轻轻对吕西安说:“后天希望你准时……”
    省长夫人神气怪亲热的向吕西安略微点点头;然后过去和西克斯特伯爵说了几句,伯爵
正在拿帽子。
    “亲爱的吕西安,只要杜·夏特莱太太说的是事实,我一定负责。从今晚起,你的妹夫
可以说没事了。”省长说着,追出去陪太太回家,她按照巴黎的习惯,已经先走一步。
    吕西安笑嘻嘻的回答:“伯爵帮我这个忙也是应该的。”
    他们告别的时候,柏蒂-克洛正好在场;库安泰凑着他耳朵说:“喂!咱们完蛋
啦……”
    柏蒂-克洛看吕西安大出风头,愣住了,对他的才华,对他的风度,惊异不置。他望了
望弗朗索娃,她的神气完全是佩服吕西安,似乎对未婚夫说:“你应该学学你的朋友。”
    柏蒂-克洛忽然喜洋洋的,回答库安泰:“省长要后天才请客,咱们还有一天时间,事
情我可以保证。”
    吕西安清早两点走回家,路上对柏蒂-克洛说:“朋友,我来了,看见了,战胜了!①
再过几小时,大卫就要高兴死了。”
    柏蒂-克洛心上想:“好啊,我就要知道这一点。”嘴里却回答说:“我只道你是诗
人,原来你也是个洛赞②,那就等于双料的诗人了。”他说完跟吕西安握握手。这是他们俩
最后一次握手。    
  ①这是罗马帝国恺撒大将于公元四一年在亚洲战胜蓬德王子法那西斯·后,向朋友告捷时的名句。
    ②路易十四的宠臣,为了和路易十四的堂姊妹闹恋爱,轰动一时。
 

     
   
     

 

幻灭 
八 痛心之极

    

    吕西安唤醒妹子,说道:“亲爱的夏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之内,大卫的债可
以全部还清……”
    “怎么还呢?”
    “杜·夏特莱太太骨子里还是我当年的路易丝,她比以前更爱我了,她要她丈夫报告内
政部,推荐我们的发明!……我们只要再苦一个月,让我在这个期间报了省长的仇,叫他做
一个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夏娃听着哥哥的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那个灰色的小客厅,两年以前我见了象小孩儿一般发抖,今天又看到了,我把家具,
图画,人物,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眼睛雪亮!上巴黎去了一趟,我们的观念完全变了!”
    夏娃这才听清了哥哥的话,说道:“变了可有好处呢?
    ……”
    吕西安道:“哦,你还睡着,明儿吃过早饭再谈吧。”
    赛里泽的计划简单之极。那是外省执达员逮捕债务人常用的手法,而结果不一定有把
握;赛里泽却是成功了;因为他不但识透吕西安和大卫的性格,还利用两人的希望。名为库
安泰的监工而那时负有特殊使命的赛里泽,勾搭着好几个青年女工,为了便于控制,故意使
她们对立。他特别看中巴齐讷·克莱热手下一个熨衣服的姑娘,差不多同赛夏太太一样漂
亮,名叫亨利埃特·西尼奥勒。父母是种葡萄的,离昂古莱姆七八里,在去圣女城的路上有
些田产。西尼奥勒夫妻同多数乡下人一样,并不富裕,不能把独养女儿留在身边,打算让她
做女用人。外省的女用人对细软内衣都要能洗能烫。普里厄尔太太盘给巴齐讷的铺子名气很
大,西尼奥勒夫妇贴了房饭钱送女儿去当学徒。普里厄尔太太是旧式的老板娘,自以为应当
代替父母的职司;她和学徒们一起过活,带她们上教堂,尽心管教。亨利埃特·西尼奥勒脸
蛋漂亮,身腰也好看,眼睛望起人来肆无忌惮,棕色头发又浓又长,皮肤白得跟南方姑娘一
样,象木兰花的那种白。赛里泽在女工里头早就看上了她;亨利埃特却是清白的种田人家出
身,要不是心存忌妒,看了别人的坏榜样,要不是赛里泽当上库安泰印刷厂的副监工,拿
“将来和你结婚”的话引诱她,她也不会轻易上钩。巴黎人打听出西尼奥勒家有些葡萄田,
价值一万到一万二法郎,还有一所勉强住得的屋子,便赶紧下手,叫亨利埃特没法嫁给别
人。俊俏的亨利埃特和赛里泽小子的爱情发展到这一步,柏蒂-克洛和赛里泽谈起有人愿意
垫两万法郎,让他做赛夏印刷所的老板,所谓垫款当然等于拴马的索子。监工看到这个远景
喜出望外,头脑发热了,觉得西尼奥勒小姐妨碍他的前程,对可怜的女孩子开始冷淡。亨利
埃特心里发急,越是库安泰的监工想离开她,她越抓着不放。等到赛里泽发现大卫躲在克莱
热小姐家,他对亨利埃特又变了主意,可是作风照旧。他想利用女孩子们怕出丑而非要嫁给
玷污她的男人的心理,把她做垫脚石。吕西安重新征服路易丝的那天早上,赛里泽向亨利埃
特透露巴齐讷的秘密,说只要发现大卫躲藏的地方他们俩的前途和婚姻就好解决。亨利埃特
毫不费事,立即肯定只有克莱热小姐的盥洗室可以做大卫的藏身之处。她不觉得这样刺探人
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她一参加这件事就被赛里泽拖下水了。
    吕西安还在睡觉的时候,赛里泽到代理人事务所去探问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听柏蒂-克
洛讲那些意义重大,不久轰动全城的琐碎事儿。
    柏蒂-克洛讲完了,巴黎人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吕西安回来之后,可曾写过什么便
条给你?”
    “只有这一张,”代理人说着,递给他一封吕西安的信,用的是他妹妹的信纸。
    赛里泽道:“好吧,太阳下山以前十分钟,要杜布隆躲在巴莱门附近,把宪兵和他手下
的人布置好,包你得手。”
    柏蒂-克洛眼睛盯着赛里泽问:“你有把握吗?”
    赛里泽用巴黎野孩子的口吻回答说:“我是碰运气,运气是个怪物,他不喜欢老实人。”
    柏蒂-克洛冷冷的说:“事情非成功不可。”
    赛里泽说:“我一定成功。这些肮脏事儿都是你叫我干的,也该送我几张钞票遮遮羞
了!……”巴黎人发觉柏蒂-克洛脸上有个表情,看着讨厌,便道:“先生,你要是骗我,
八天之内不替我买进印刷所……小心别弄出一个年轻的寡妇来,”
    巴黎的野孩子眼露凶光,说话的声音很轻。
    “如果六点钟把大卫送进监狱,你九点到迦讷拉克先生家,我们来办你的事,”代理人
的话说得很肯定。
    “行,包你满意,老板!”赛里泽回答。
    去掉字迹的方法如今使国库损失不赀,那时赛里泽已经学会了,他把吕西安写的四行字
洗掉,另外写上几行,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印刷监工的前途也大受损失。
    亲爱的大卫,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见省长,事情已经定局;而且在这个时间,你尽管出
来,我半路上来接你,告诉你见了省长怎么办。
    你的弟弟 吕西安。
    中午,吕西安写信给大卫,告诉他昨天晚上的成功,省长对他的发明非常热心,答应帮
忙,据吕西安说,省长今天就打报告到部里去。
    玛丽蓉推说送吕西安的衬衫去洗,把信交给巴齐讷小姐。那时赛里泽从柏蒂-克洛那儿
知道可能有这封信,正带着西尼奥勒小姐在夏朗德河边散步。大概老实的亨利埃特推三阻
四,争执很久,所以散步的时间直有两小时。问题不仅牵涉到小孩儿的利益,还同将来的幸
福,整笔的家私有关;赛里泽要她做的只是一件挺小的小事,后果当然不告诉她。可是这样
的小差事有那么大的报酬,不免使亨利埃特害怕。赛里泽终于说服情妇帮他一手。他要亨利
埃特五点钟离开一会工场,再回进去报告克莱热小姐,说赛夏太太要她立刻去一趟。等巴齐
讷走出一刻钟,亨利埃特上楼去敲小房间的门,把假造的吕四安的信交给大卫。后事如何,
赛里泽只能碰运气了。
    夏娃受了一年多贫穷的压迫,第一次觉得生活的枷锁松开一些。她终于有了希望。她也
想拿哥哥出去夸耀一下了,打算搀着一个受同乡欢迎,叫许多女人颠倒,使骄傲的杜·夏特
莱伯爵夫人恋恋不舍的男子,公开露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提议吃过晚饭陪哥哥到美景街
去散步。每逢九月,昂古莱姆的人傍晚都在那儿纳凉。
    有些人见了夏娃,说道:“噢!这不是有名的美人赛夏太太吗?”
    一个女人说:“她会出来真是想不到的。”
    “丈夫躲着,老婆抛头露面,”波斯泰尔太太说话的声音有心叫可怜的女人听见。
    夏娃对哥哥说:“噢!回去吧!我不应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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