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了半天自己一切的语言能力,最后居然还是只说出这么硬而无味的陈述。人类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自我厌恶的好。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父亲现在不在宫殿里了。”
“……恩?”
得到的回应这次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了。人类皱着眉盯着他的精灵朋友,得到一个略带三分假做的嘲讽的微笑。
“看来你还真是有很多东西要学的孩子——”精灵甚至笑得有些出声了,真的很好听的声音,“而且还是个学习不专心的孩子——忘了吗,我可告诉过你,在大森林里作战什么是重要的。”
被这样挖苦,却是没有办法生一点儿气,本来该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人类的神色却严肃起来。
暗色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是故意的吗——是瑟兰迪尔王的战略?与其集中森林精灵的主力固守在敌人很轻易就可以找到的要塞里被强大的敌人围困和消灭,不如故意放弃经营多年的据点,分散到迷宫一样的大森林中。然后不停地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忽然出现偷袭和骚扰敌人,得手后又立刻消失在森林迷宫里——这样巨大的森林,又是不会有谁比自己更熟悉森林的森林精灵——这就是你父亲的意图?”
玩笑也从精灵的脸上消失了,重新出现的微笑是赞许的。
“看来我要收回前言——阿拉贡——你学得很快,也很好。”
回以微笑,人类低下头仿佛想到些别的什么。
“不过这种方法,对林谷和萝林来说就没有那么适合了吧。”精灵则顾自继续着,“埃尔隆德大师的河谷也好,盖拉德丽尔夫人的金色森林也好,都不是很大的林地。在这样的小面积上和敌人做大规模的周旋和游击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他们更适合的还是坚守一个要塞比较好。这样一想,天之戒和水之戒在他们手里的意义更重要,果然还是让他们持有那两枚戒指比较好啊。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能坚守住自己的家园,索隆的力量就要多分散两个地方。”
“恩——”
人类漫声而应。这一刻他和精灵都沉浸到思索和计算的精神中。
“再想一想的话——莱戈拉斯,你觉得罗翰怎么样呢?”
精灵笑了。
“罗翰——我想——我所想的,也许和你所想的一样。”
人类也笑了。
“那我说罗赫里姆的力量和头脑,都已经真的是衰老了。”
“罗赫里姆啊——”精灵垂下眼睑,他的手还和人类的手交握着,“这是过去精灵给他们的称号呢,意思就是‘草原上的骑士’。我还记得当年小伊奥和他的骑士骑在马背上呼喝着穿过草原的情景。那时候,他们真的象是草原上的狂风一样刮过,来和去都让人抓不住踪影,而那些只能两只脚跑路的奥克斯,就只有龟缩成一个庞大却没用的军团,在他们一次次疾火般的侵袭被杀戮殆尽——”
“可是今天——却是罗赫里姆自己龟缩在他们的要塞里,等着被奥克斯杀戮了——如果不是刚多尔夫弄来的那个‘奇迹’的话。”人类接过话头感慨着,“草原上的骑士——他们的长处是在他们的来去如风上,他们也比奥克斯更了解这个广袤的大草原——可为什么塞奥顿决定坚守海尔姆深谷——这个应该是个愚蠢的决定吧,骑兵的优势在守城战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很明显伊森加德的奥克斯的数量远胜罗翰骑士。”
然而,即使知道如此,这些话也很难再对今日的“草原上的骑士”们提出来了呢。
人类摇着头:
“人类……只是五百多年而已,就已经连整个国家都衰老了。罗翰人实际上早已失去了他们年轻时的优势和气魄。真的要象过去的罗翰骑士那样和奥克斯周旋的话,要放弃的东西就太多了——比如说——”他的眼睛环视着即使空旷粗砺依旧不减庄严和神圣的这个巨大宫室,“就仅仅是这个房间……放弃……是很难的……所以对现在的罗赫里姆而言,如果是海尔姆深谷和黄金宫沦陷了,就完全等于罗翰的灭亡——就象冈多,如果失去了米纳思蒂里斯也就是完全等于冈多的灭亡吧。”
精灵听着,低下了头,他叹息了一声。
“其实精灵又何尝不是如此——比起人类来,所谓不老不死的种族倒更加执迷于早就应该成为过去的过去——如果是人类的话,即使罗翰或者冈多灭亡了,甚至即使他们沦落到黑暗君王的虐政之下了——又怎么样呢?再一个几百年以后,又是另一个改了名字的王国的兴起。而精灵……是精灵的话……,失落的东方王国,法兰斯,冈多林,多里厄斯,埃里吉翁……就算贝勒里安德的大半没有沉入大海(水:法兰斯、冈多林和多里厄斯都在过去被称为‘贝勒里安德’的中州西岸滨海地区),精灵也永远无法再回去了——偏偏就是因为他们忘不掉过去最辉煌的一点一滴和失去时最痛苦的一点一滴——所谓被束缚在埃达里的不死之族,反而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逃兵——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很大的讽刺。”
人类为这句话点了点头:
“这倒真是——瑟兰迪尔会说的话。”
在精灵王子的话,个性比父亲温柔得多的他是不会如此尖刻的。
但是——精灵微笑,摇头。
“这不是父亲说的,阿拉贡。”
“这个是——”精灵再次摇摇头,叹息,“伊西尔德,你的祖先,他,说的。”
“为什么是伊西尔德是第一个被邀请到大森林精灵秘密的星星城堡的人类?”
这个问题,很早,很早以前就想问了。
问题后面隐藏的问题其实也不过是——
为什么他是第一个,我只能做第二个呢?
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幼稚很没有意思,象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但最后还是换着字眼问过:
“伊西尔德是第一个被你邀请到星星城堡去的人类——”
“恩。”
“——当时怎么想到邀请他去?”
为什么要破这个例邀请他?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
“事实上是——”
精灵开始用手指抵着额头,一副很认真的回忆的样子:
“他是来增调援军的,而当时除了祖父和父亲带去参加最后联盟的大军外,留守的精灵最主要的防御要塞就是那个秘密的星星城堡了。”
然后,看着人类很认真地渴望着答案的表情恍然和放松下来以后,有些坏心肠地笑了:
“以及——确实非常欣赏象他那样优秀的人物——”
并对着人类瞬间跨下来的灰脸很高兴地加上一句:
“老实说,阿拉贡果然不愧是伊西尔德的后人,你们真的很象。”
简直叫人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会忍不住恨恨地——听说如今的东边的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老而不死谓之贼——这种话,真的很适合被叫做精灵的这种东西。
可是——
精灵不是仅仅不死而已,那笑得极开心的容颜,也是“不老”的呢。被那样的精灵笑着,所有的懊恼也只有对着自己可怜的老祖先发作了而已。
“那个伊西尔德,正是因为他的心软弱了,才会受到魔戒诱惑,结果招致今天的灾祸的人——不会觉得怨恨他吗?”
不过话出口以后,才发觉那口气,倒象在为那成为罪人的先祖乞求原谅似的。
而且——蓦然忆起,这样的问题,也曾经询问过那个把自己抚育成人的黑发精灵——那千年的智慧给自己的,是让自己忐忑之心安定的宽容和怜悯——早就知道,精灵对着人类这个短暂寿命的小兄弟的愚茫,是一直用温暖的胸怀来包容着的。
还有温柔和无私的鼓励,那美丽的精灵长庚星——
“你,只是伊西尔德的子孙,你不是伊西尔德。你将会面临和他相同的邪恶和软弱,而你最终将战胜它们。”
所以,以前并没有想起再多问一个精灵。
然则,现在出口时也没有特别明白为什么会忽然想再多问一个精灵。
“祖父……你知道,祖父并不是我真正的‘祖父’……”
笑容沉静下去,目光因为陷入回忆之谷而慢慢深远起来的精灵,好象有点儿答非所问的样子。
点头,人类静静地耐心等待着这个听上去离题万里的回答。
“当初父亲和身为阿瓦瑞的族人一起从东面逃过来的时候,他们自己固然对埃尔达人存有很深的疑惧,那个时候的埃尔达,也确实对东面的同胞完全没有信任——不,实际上他们甚至对那个时候大山东面好歹也顶着埃尔达之名的森林精灵也是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大迁徙时面对大山的险阻就止步不前的森林精灵和阿瓦瑞也不过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或者说在精神上森林精灵对中州的极度眷恋和对圣光的感情淡薄都几乎是阿瓦瑞的——父亲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敢表明自己的血统,同时感到要不为察觉地进入埃尔达人的保护地也非常困难。那个时候……西逃的阿瓦瑞家族很多,能够成功得到保护的就很少……父亲能够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祖父的帮助……而祖父肯帮助父亲,是因为对埃尔达的失望吧——”
不自觉地点着头,人类轻拍他的精灵朋友的背部给出了解和安慰的示意。
有关埃尔达人的传说,对这个人类而言,确也是听过许多的了。那些——人类听说,智慧精灵对梵拉的背叛,三次埃尔达人的血亲之战,每一个埃尔达的王国最后都走向灭亡的命运——人类听说,这让一些埃尔达人对梵拉的教诲失去了信心,他们觉得那些得自梵拉的知识、智慧和强大不过是一种错误,他们忽然回忆起过去在觉醒湖畔的单纯岁月——人类听说,这些埃尔达,他们便去了大山东面,虽然无法在回到觉醒湖畔,可他们也和更纯朴的森林精灵融合在了一起——人类听说,大森林的王族就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纪对精灵确实很艰难——”
“让精灵好好地发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精灵靠向人类肩头,倒仿佛笑了笑,“最短的一个世纪,才不过五百年多一点儿而已。自称不老不死的精灵,却被自己生命中这相对如此短暂的岁月的困苦完全打败了。如果要说艰难的话,第二纪的三千多年也好,第三纪的三千多年也好,对人类也从来没有不艰难过。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来说,埃尔达最执着的痛苦是智慧精灵背叛梵拉后的三次血亲之战,可在人类来说,六千多年来宫廷倾轧血亲为仇灭国破家也不过是平常事——呵呵,这个也是伊西尔德说的,那个家伙,这种又不是什么好事情的东西,说得倒好象有点儿自豪了。”
“他……伊西尔德到你们的王宫里讲这些?”
人类摇摇头,又皱皱眉。精灵笑得多了些:
“会在闲聊时提到也不奇怪啊——祖父当初是抱着对埃尔达对瓦里诺尔的失望帮助父亲定居大森林的,第二纪的三千多年里他们一心追求的是简单纯朴的生活,更不愿意和外界多来往,自然不用说和‘宫廷倾轧血亲为仇灭国破家也平常’的人类来往——肯同意参加最后联盟,是索隆逼迫地太狠——所以算来伊西尔德他们可是森林精灵第一次结交的人类——在战场上,他是父亲最重视的战友。”
“哦?”
好象听到什么新闻一样,人类挑起了眉头。
“是啊。”精灵高高兴兴地说,“努美诺尔人——在他们强大的时候,即使索隆拥有魔戒也只能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而当他们受到梵拉最严酷地打击以后,残余者仍然可以联合精灵战胜那个魔戒还是在手的黑暗君王——无论如何,那个时候的努美诺尔人都是超过精灵一族的王者啊。”
从人类肩头上抬起头来——
“记得离开萝林时我和吉穆利为船和车而斗嘴吧,”一下子,好象又离题了很远,“那时候你说——河流,是最廉价的一种运输方法——而我说——中州最大的大河安达因如果能够得到很好的疏通和管理,就可以成为最有利的一条贸易路线——还有博罗米尔——这对分隔中州南北的人类王国而言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没有错——”人类的领悟能力却是很迅捷的,“他果然——伊西尔德是去和你的父亲谈判——要利用安达因的话,瑟兰迪尔的大森林确实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力量——同样,如果能够得到你父亲的协助,又是最好的一个支持。”
精灵,笑了。
“如果是所谓觉醒湖畔的‘纯朴’生活的话,插手到贸易和交通这些事情上,还是和最渴望权力和力量的人类的交易——应该是完全相矛盾的吧。”
“为了这个,来了不只一次希望说服父亲的是伊西尔德。”
“就算是些闲聊的话,听起来也全是些和这样的意图相关的。”
“所以,在我来说,我所记得的那个人类,那个贪心着魔戒力量的人类,就是把他的贪心和渴望灌输给父亲的那个人类——我——”
蓝色的宝石从人类的视线里消失,再一次出现时清澈透明一如往昔,真情温柔一如往昔:
“真的的确很高兴你是他的后人,也很高兴你确实很象他。”
——你,只是伊西尔德的子孙,你不是伊西尔德。你将会面临和他相同的邪恶和软弱,而你最终将战胜它们。
是这样说的吧,一直,是这样被那个美丽而温柔的长庚星这样悲伤而坚定地说着的吧。
“伊西尔德……他也……终究是个失败者。”
人类喃喃地说着。
“恩。”
而眼前这一个,被人类所教而贪心的那个精灵王的儿子用笑点下了头:
“是——如果用那个人类爱用来吹牛夸口以及为自己不顾大危险硬要留下魔戒说做什么研究而搪塞的大话来回答的话——就算——他失败了,阿诺失败了,冈多失败了——人类,也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哽着。
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
“……这种话……如果博罗米尔听到了倒会挺得意……也会挺高兴……”
然后,有水珠再次滑进精灵银色的发间。
时间快到中午了,升得高高的太阳好不容易总算穿破了一点点阴色的云层,说不上非常明亮和温暖的阳光从窗格处洒里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没有间隙的重叠影子。
正午,终于到了。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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