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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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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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心到他。

也不知游了多久,直到筋已疲,力已尽,再也游不动了,他才爬上岸去。他是顺流而下,游得甚快,到这里距离杀秃鹰的地方已经挺远。岸上都是一重重的山岭树影,只有疏疏落落的一些房子嵌于其中。他湿淋淋地走进小树林里,却因游得太久,全身虚脱,兼之胸口受了枪伤,呼吸不畅,在水中时全凭一股意志坚持,此时险境一脱,突然眼前发黑,再也支持不住,一跤趴倒,不省人事。

待到悠悠醒来,已是夜色茫茫。各种植物在寂静中摇动,发出各式各样的声响。江流无言地流淌。石炫晔全身湿透,又是在冬夜的清冷山野中,不免冷得牙齿交战,瑟瑟发抖,头脑昏沉沉的,有些精神恍惚。摇摇晃晃站起来,摘下眼镜,走了几步,伤口延至锁骨以下都痛得厉害,似乎子弹由胸侧朝上射入了肩锁下。

扶着树木慢慢走向林边,忽见不远处有手电筒的光亮在晃动,定睛看时,光亮却又消失在一个山坡下。他犹豫了一下,就倚着一棵大树坐下,想等来人过去了再走。不久那束光在附近的小路上重新出现,来人边走边嘴里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子的曲子。石炫晔听在耳里,觉得挺舒服挺好听。那人越哼越近,从树林边的小路经过。背有些驼,揹着一个竹篓,年纪七十上下,是个老人,但步态稳健,龙精虎猛,精神却如同三四十岁的人一般。眼见他大步而过,并没留意到路边林子里有人,忽然林子内不知什么动物跑动,沙沙沙一阵响,老人的手电筒便朝这边一照,动物没见着,却照到了大树后的石炫晔。

老人吃了一惊,问道:“谁?”

石炫晔心知已被发现,站起来要走,刚一迈步,又再扑倒。那老人看他步履蹒跚,像是受了伤,走到他身旁,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石炫晔披头散发的一抬头,那老人见他脸色白得可怕,半人半鬼的,吓得退了一退。石炫晔微弱地道:“我……”老人听他说话,胆子大了些,道:“你受了伤?”石炫晔喘了两口气,望着他,不说话。老人蹲下来,用手电仔细照了照,发现他右胸侧的衣服有血迹,道:“翻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石炫晔动了一动,闷哼一声,却没翻身。老人轻轻将他扳转,一眼见到衣服上的枪孔,目光变得惊疑了,道:“你是中了枪?”石炫晔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咳了起来。老人一摸他额头,道:“还发了高烧。这样的情况很危险,跟我回去再说。你还走得动吗?”石炫晔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站起,一步一步地出了树林,沿小路走去。

行了一阵,到了岭脚一个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小房子全由竹木搭成,分里外两间。外间用石头叠了一个简陋的灶,旁边一个竹架放了些碗碟和药罐之类,看来是厨房。里间有张木床,一条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如一大块方砖,是睡觉的地方。床周围摆了好多各式各样的草根树梗。整个小房子充斥着大杂烩般的药味。老人让石炫晔躺到木床上,从壁上取了个带“十”字的医药箱下来,拿出消毒水、棉花、夹子、手术刀等物,揭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遍,道:“照这个角度,子弹应该没伤着内脏,现在它嵌在肩下。这里离医院很远,又有一段是山坡路,送你到医院恐怕有些难处。而且你的情况也不容耗费这么久的时间。我以前做过这种手术,你要放心的话,我就帮你把子弹取出来。”石炫晔点点头。老人便忙起来,在火盆生了堆火,帮他解开衣服,清洗了伤口,然后拿出一瓶药粉道:“这瓶麻醉药是我自制的,效果虽没医院的麻醉剂好,也能减轻痛苦。要还感到疼痛,你就忍着些。”石炫晔又点点头。

老人下了麻醉药,拿刀割开他肩锁下的肌肉。石炫晔果然觉得还有些痛,咬牙挺着。老人手法甚是娴熟,不久就从锁肩下骨夹出了那颗鲜血淋漓的子弹。然后为他再清洗,消毒,包扎,末了道:“幸好子弹是从下往上斜射,血流也不多,要不你就完了。”石炫晔道:“你是医生?”老人话里夹着些味儿:“不错,而且是个军医,在部队干了二十几年。”顿了顿,又道:“你身体很虚弱,又发了高烧,留在这儿不是办法,明天我送你到医院去吧。”石炫晔道:“我觉得可以了,不必去医院。”

老人拖了张竹椅坐在床边,盯着他,道:“跟你摊开说好了。你的衣服里有十几发子弹,也许还有枪,但丢失了。现在又中了枪伤,这是疑点。我不知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救你我也只是凭着一个医生的道德而为。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石炫晔沉默片刻,道:“你是个好人。”老人道:“而且是个退役军人。你不肯说清楚,我只好送你去警察局。”石炫晔摇头道:“我不会去,也不能去。”老人道:“这么说,这颗子弹是警察打的?”石炫晔直认不讳:“对。”老人道:“那我更有必要跟警察局联系了。”石炫晔道:“窝藏罪犯也是犯法,你应该这样做。”

老人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他,良久,才道:“你是个特别的人。也看得出来,你骨子里不像是一个坏人。你说你是个罪犯,可为了不连累我,却同意我告诉警察……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石炫晔道:“没有。警察也没有冤枉我,因为我的确是犯了罪。”

老人微微颔首,站起来,踱了几步,拎起他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排子弹,掂了掂,道:“世界上的犯罪可以分很多种,有的是主动犯罪,有的是被动犯罪。我虽然老掉牙了,可思想还算开明。告诉我,你是属于哪一种?”

“……我不知道。”石炫晔的声音很无奈。也许,在杀了这么多人以后,真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对是错,是主动还是被动了。

“不知道?”老人道,“你对生活很困惑吗?”

石炫晔无言。困惑吗?老人这句话算是问到点上了。是的,他困惑。父母弟妹死去后,他痛苦,自责,恨自己连家人也保护不了。心妍一家被杀后,他愤怒,以致拿刀去把凶手杀掉,沦为一名在逃犯。可是现在,杀人时感觉不到一丝的罪恶,救人时感觉不到一丝的开心,他就像活在一个没有任何色彩的空白得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失掉了爱,失掉了恨,失掉了哀,失掉了怒,每天像木偶一样生存着,甚至连生存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掉这些的?他也回答不出来。也许是在最后一个亲爱的人都离他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受雇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于是,他感到困惑了。茫顾四周,辗转行走,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丢失的东西,仿佛那些东西是沙漠里的一滴水,一掉在地上便瞬间蒸发,再也找不回来。

火盆里的火焰不断张牙舞爪,伸缩吞吐着,样子看似凶恶,却为房子带来一份冬日的温暖。老人若有所思,重新坐下,道:“我想听你的故事。”
78。共同的敌人二十一 消失的王谷勇(2)
石炫晔躺在床上,望着竹制的房顶,思想沉浸到回忆当中,竟然向老人叙说了起来。他用简洁的词句告诉老人他曾经有着一个多么幸福温暖的家,然后这个家又是如何在战火中被毁灭的,然后他在别人的帮助下回到中国,找到陈心妍,然后是黑社会找陈父逼债,自己与他们发生争执,然后是与黑社会的一系列凄惨纠斗,陈家毁于一把烈火,心妍为自己而香销玉毁,自己怒杀仇人成为在逃犯。但他没有将当杀手的事告诉老人,只说他一直在躲避警方的缉捕和仇家的追杀。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向老人说起这些,只是在这位老人面前,他莫名地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不吐不快。

老人静静地听完,然后静静的沉默。这个残酷的故事让他动容。他是个老一辈的军人,上过战场,经历过战争,懂得人民在战火中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苦痛。眼前这个小伙子是值得同情的。他还这么年轻,却承受着一重又一重失去爱的打击,还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活在阴暗角落里,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杀了那些黑社会的人,他有错吗?也许没有错,因为这地步是黑社会的人逼成的;也许错了,因为他杀了人,触犯了法律。天下的事总是这般矛盾的,现在老人的心情也是一样。他在想:“我该不该把这不幸的孩子送进警察局?”他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石炫晔没有骗他。常理上来讲,石炫晔是个杀人犯,他不能窝藏这个人,而该把他交给警方。可是,忍心吗?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是如此的善良无辜,就算狠心“出卖”了他,自己心里也绝不会好过的。

思前想后,最后老人选择了留下石炫晔。他不能告诉警方,一告诉警察,这个小伙子的人生就毁在自己手里了。正要说话,石炫晔却已爬起身来,道:“感谢你帮我疗伤,我该走了。”老人惊道:“走?为什么,你要去哪里?”石炫晔道:“我不会去警察局,你也不能把我藏着不告诉警方,所以我得走。”老人道:“你说什么呢?荒山野岭的,夜这么深了,你又受了重伤,还发着烧,走得到哪里?要半路死掉了,警方查到我头上怎么办?我一大把年纪了受得起那种折腾么?快躺下!”伸手将他按下。石炫晔伤后无力,给他一按即倒。老人道:“放心,我不会交你给警方的。这里是我上山采药时的临时住地,很隐蔽,警方不会发现的。唉,我这个军医一生遵纪守法,今天算是给你毁了。”石炫晔道:“我是个杀人犯,为什么救我?”老人道:“你都讲故事给我听了,我能不救你吗?”石炫晔道:“我不需要同情。”

老人一笑,道:“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我同情你干嘛?我一生干的都是救人之事,还在乎多救你一个?虽说医生救死扶伤,但无论是打针把脉还是开膛破肚,都是没有感觉的,不需要同情心。你安心住在这儿,把伤养好,别想那么多了。”石炫晔道:“你……那叨扰了。”老人道:“不用客气,老头子不惯的。”又叹道:“唉,说实话,我也不知救你是对的还是错的。不过罢了,这些功过是非,日后留给阎老爷去评吧。我给你些退烧药,你吃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儿醒了我们再聊。”石炫晔道:“你睡哪里?”老人道:“咳,这你不用管。山地,草丛,泥淖,我什么地方没睡过?睡觉的问题,好解决。你好好睡你的,我还要清理一下今天采的药呢。”不容他再说,拿药给他吃了,帮他盖好棉被,又调了调盆中的火,然后就出外间忙活去了。

石炫晔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夜,听得外间整晚都在响,似乎老人一宿未眠。早上醒来,首先感触到的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接着是那老人的声音:“你醒了?我煲了药,端来给你。”出去不久,端了碗黑黑的药汤进来,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石炫晔见他眼白带红,是熬夜的征象,很是感激,道:“谢谢。”

老人道:“我说不用客气么。医生照顾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石炫晔道:“你一夜没睡?”老人道:“处理那些药很麻烦,有的要碾,有的要切,有的要剥,现在还未做完,我哪有时间睡?不过我惯了,经常这样的。好啦,你的药和吃的我都放在凳子上,我要回家一趟,顺便带些药到医馆,大约下午才能回来。”说罢自去了。

经过一夜休息,石炫晔的烧已经退了。吃过东西,喝过了药,静悄悄地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忽闻外面有人叫道:“爷爷。”石炫晔想:“莫不是找老大爷的?”果然外面那人不闻声息,便即推门进来,叫道:“爷爷。”一眼瞥见床上棉被盖着有人,以为老人医人一世,自己却病倒了,惊急道:“爷爷,你怎么啦,不舒服?”一个箭步蹿到床前,再见躺着的人一头长发,愈加大惊,以为老大爷老当益壮,木屋藏娇,一掀棉被道:“你是谁?”

石炫晔一脸平静道:“你找老大爷吗?他说回家去了。”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回看清楚了原来是个男人,胸颈上还包着纱布,松了一口气,道:“回家去了?什么时候?”石炫晔道:“刚走,不过半小时。”那少年道:“刚走?我怎么没碰上他,难道他走其他路回去的?”石炫晔道:“他说顺便带些药给医馆。”那少年道:“哦,果然如此。你……是什么人?”石炫晔道:“病人。你爷爷救我回来的。”那少年道:“是吗,你受的什么伤?好象挺重呢。”石炫晔道:“伤了胸肋。”那少年道:“没伤着里面吧?”石炫晔道:“没有。”那少年道:“那就好,要伤了里面就难搞了。好些了吧?”石炫晔道:“好多了。”那少年得意道:“我爷爷医这些外伤最拿手了,皮外伤的不用说,就算断了骨头,他敷些药给你,不出两个月就能去踢球。”说完咳了几下。石炫晔道:“你感冒了?”那少年立刻神不飞采不扬了,道:“没感冒那么简单,是从小留下的病根。咳咳,我爷爷虽然外科本事高,内科却非他所长,偏偏我患的是内科病,我爷爷真是学错方向了。对了,听你口音,是外地人么?”石炫晔道:“是北方人。”那少年道:“噢,是来这里工作的?”石炫晔道:“也可以这么说。”那少年道:“嗯。唉,我不跟你说了,我找我爷爷还有事,就这样,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那少年去后,石炫晔又躺了一阵子,渐渐觉得房子里气温有下降的趋势,初时以为是寒流加重,后来一想又不太像,因为下降得太快。抬身一看,才知是火盆作怪,盆里的柴木已烧尽了,只剩几寸长的火苗在摇。他爬起来,干脆穿上衣服,走出了房子外。小房子处于背风坡,地处甚旷,是一块空地。空地周围生了许多高而直的不知名树木。一条小路蜿蜒透入其中。石炫晔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沿着小路慢慢走去。云南的天空是清澈的,小鸟飞上去不会折寿,山林是美丽的,人住进去会增寿。但这一切与石炫晔无关。他出来走不是为了仰望老天,不是为了欣赏风景,不是为了长寿一点,只是单纯为了走走,如此而已。

一直走到老人发现他的那个小树林,在那里逗留了许久,又慢慢地走回来。回到房子坐落的空地,一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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