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
一直走到老人发现他的那个小树林,在那里逗留了许久,又慢慢地走回来。回到房子坐落的空地,一眼看见上午那位少年正在门外张望,一脸迷惑,想是来到不见了病人,觉得奇怪。那少年张了半天,终于张着了他的身影的出现,喜得奔出来扶他,道:“你去了哪里?等你这么久不见回来,我还以为你走了呢。”石炫晔道:“我去散散步。”那少年道:“你伤还未好,不要到处跑啦。”石炫晔道:“你爷爷没回到家?”那少年道:“回了。我见了他,说我找到山上来,不知怎么他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他就叫我搬了床被铺上来。我爸妈知道都挺关心你,商议等过几天你伤好了能走得去了,再让你下山到我们家住。因为我爷爷每个月就上山两三天,其余时间都呆在医馆里等医人。这里条件又差,很难照顾你。”
石炫晔怔住了。这是多么善良热情的一家子。老大爷明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是个警察追捕的对象,却在听了自己的故事后,竟然如此单纯完全地相信自己。换在别人家,这种事是匪夷所思的,可是现在,它是这么真实地发生着。
少年道:“爷爷说你昨夜发烧,刚有点好,不能受风的,否则很易复发。进去吧。”石炫晔返回里间,心里反复思量,有些犹豫,想是否该离开这里,以免连累了他们。
少年生起盆中的火,坐着陪他说话。下午老大爷回来,带了好些吃的,还有医用药品。那少年道:“爷爷,石大哥他能走动了,明天就和他下山去吧。”老人道:“走得动吗?那就等明天烧完全退了再下去。”于是晚上那少年竟没有走,和石炫晔挤在一铺上睡。石炫晔说我刚烧过呢,别传给你了。少年道:“怕什么,我从小到大吃药多了,小小感冒对我早不起作用啦。”这晚石炫晔便想走也走不了了。
石炫晔的体质健好,第二天体温恢复正常,烧跑得无影无踪,伤口也没有发炎的症状。当下爷孙俩收拾东西,带他下山。
走过长长一段山坡路,搭船渡过江河,行经一片田野,再穿越一片竹林,才回到了村子。村子不算很大,二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傣族服饰的,老大爷一家是个例外。房子多数是老古董的瓦房,一排一排的,错落有致,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直线。在这种古色房群中,稀稀疏疏傲然挺立的几幢现代楼房反而有打破平衡的不相称不协调。这村子给人的感觉并不富裕。令人出奇的是,它其实是一个沾靠城镇的村落。在它两里之外,耸立着一大片现代水泥钢筋的建筑。有高级住宅别墅,有厂房,有商店,街道公园娱乐场所一应俱全,汽车、摩托满街跑。这一贫一富的对比是更不协调的。
村里那几幢楼房其中之一就是属于老大爷一家的,所以他们算是风光之家。这幢楼房贮立于村头,三层,高高突出来,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领袖群雄。陌生人看了肯定会怀疑它可能聚汇了村里人所有的嫉妒。事实不然,它反而是村民最尊敬最爱护的一家。至于原因,这一点在老大爷和少年对待石炫晔的态度上已很清楚地彰示了出来。
世界上有一种主流的说法,都言缘分是天注定的。石炫晔不相信缘分,他只相信天注定的是命运。这是他在经历了一浪接一浪的痛苦中得出的一个结论。然而今天,他不得不考虑一下缘分这回事了。因为在踏进那幢三层的楼房时,他惊愕地发现,李凤娜居然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李凤娜一看见是他,整个儿便定塑在了当地。和他的观念不同,李凤娜是很相信缘分的。以前是,现在更是。银行劫匪劫持自己到阿婆的小阁楼、深夜回家遇上歹徒幸为他所救、他送货到蒙蒙幼儿园、现在即使返回千里之隔的家也是一样的相遇,这一次又一次的巧合,除了天注定的缘分,还有什么可解释?毋庸置疑,她从这些巧合中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但石炫晔的薄情冷淡,却又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心失望。缘有了,而分呢?自己和他是否只属于有缘无分的那种?既无分,何生缘,这就是李凤娜心中幽怨的慨叹。
“这是你的家?”石炫晔的目光注视在她脸上,尤其是那双乌黑略带朦胧的眸子。他想起沉在水中见到的那张脸。那时他竟然是那么地想抓住它,它竟然让他对这个惨酷空白的世界还存在一丝留恋不舍,此时它就真真实实地摆在面前,他不禁疑惑了:“我留恋她吗?”
李凤娜第一次被他这样的呆呆直视,耳根有点发热,眼神变得飘忽,答道:“对……原来是你?”
李家众人一齐惊奇。那少年首先道:“咦,姐,原来你们认识?”李父道:“认识更好,快,里边坐。对了,怎么称呼?”
“我姓石,石炫晔。”
李大爷没料到这个杀人犯会与自己孙女认识,最为吃惊,站在后面说不出话来。李母细心,察觉女儿对这小伙子的神态不寻常,想莫不是娜娜的心上人,对石炫晔便端详得详尽了些。但见他眉清目秀,虽然头发太长,掩盖了年轻人的英气,模样却也尽配得上自己女儿。心里替女儿高兴,招呼得更客气了,仿佛石炫晔已是她的未来女婿。
李大爷在小镇边设有一个医馆。为方便医治石炫晔,他把他安排到了医馆和自己住。安顿好之后,李母在路上问女儿两人怎么认识的。李凤娜红了脸,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干奶奶的事吗?他就是奶奶的房客。”李母道:“他干什么工作的?”李凤娜道:“他……打散工的。修电器,送东西,搬运,什么都干一点。”这与李母的期望有落差,但她想无所谓,年轻人大把机会,关键要人品好,又道:“他是哪里人?”李凤娜道:“……我怎么知道。人家跟我又不是很熟。”李母讶然道:“你不知道,他没告诉过你吗?”李凤娜道:“人家干嘛要告诉我?”李母道:“可他住你干奶奶的住房里……他不是在追你吗?”李凤娜的反应立时大得不得了,道:“妈,你胡说些什么。刚见过人家就问这些,想到哪儿去了这是。”李母失望之情形于色。李弟在旁听到,掩口直笑。
李母还未问完,李大爷又上来将李凤娜拉到一边,问关于石炫晔的事。李凤娜含糊作答。石炫晔虽是好人,但终究也是警方眼中的危险人物,李大爷不得不关心,道:“你去干奶奶家,对他总有接触,他为人如何?”
李凤娜以为爷爷的用意和妈妈一样,想今天家里人都怎么啦,答道:“人挺好,奶奶常跟我说他外冷内热,很喜欢帮助人。”李大爷小心翼翼地道:“那……他是什么人物,你们知道吗?”李凤娜睁大眼道:“人物?什么人物?”李大爷道:“噢,没什么。”心里便有数了。
从此石炫晔便在李大爷的医馆住了下来,每日接受治疗的同时也帮着拣拣药。李弟挺喜欢他,经常跑去医馆找他消磨时间。李凤娜也去。尽管石炫晔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他能住在这里,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79。共同的敌人二十一 消失的王谷勇(3)
李涛对秃鹰的这场千里追杀,被石炫晔一颗子弹拉下了帷幕。陈帝跳下河里捞石炫晔的“尸”捞半天没捞着,警方顺江道找也找不到,空忙一场,只索罢了。李涛多得石炫晔那一枪逃过了杀人罪名,又在夏少云的帮助下获得释放。他听说那杀手中枪后坠江失踪,极其不甘,对警方亦十分抵触。夏少云预着秃鹰一死,李涛必然更受甄建重用,警方要查甄建,这粒重要棋子不可不用,于是找他秘密谈话,说希望他还能继续留在永扬帮里协助查案。李涛不耐烦道:“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对甄建完全没有兴趣,对黑社会也完全没有兴趣。你很高兴看我当老大带人去砍人砸场贩毒走私么?甄建要真逼我杀人了,你能说我是个卧底什么的就让法官判个无罪么?”
夏少云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不得不劝他牺牲自己的利益,于是试图用大仁大义什么的去感染他,先说一大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之类的安慰好话,然后突然施出一个“不过”来承上启下,过渡举出种种永扬帮祸害社会的事例,举完了再用一个“但是”承上启下,过渡到“这些事都因为抓不住证据而让他们仍得以逍遥法外”“假使这些受害者是你的家人,你会怎么想”等后果性语句,最后调动“崇高高尚光辉荣誉英雄品质爱国精神”等一切崇高的语眼以调动他的爱国精神。李涛却更不耐烦了,道:“对不起,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崇高。我向来只为自己而活的,顾不了别人。帮中那些人都很讲情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况且那个杀人凶手还未找到,我哪有工夫耗这事上?”夏少云白费口舌,想大义无用,惟有再用小义,说道:“对啊,那个杀人凶手还未找到,你准定永扬帮中只有秃鹰知道联系他的方法吗?”李涛道:“那你说,还有谁知道?跟他那几个叛徒?”夏少云道:“那几个人我们审讯过,有的一声不吭,有的听说秃鹰死了就什么都供了出来,他们……”李涛冷笑道:“他们也不知道,对不对?”夏少云道:“他们虽然不知,但帮内总有人知道的。”李涛道:“总有人知道。你不觉得很牵强吗?没有目标,你叫我做无头苍蝇?甄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因为秃鹰雇的人必须是他不认识的人。”夏少云无奈,道:“没有目标不等于没有可能没有机会。你真的就此放弃?”李涛道:“看着办吧。”
夏少云挽之不了,任他去了。第二天一干人在云南警方的送行下回去。陈帝因为没见着李凤娜,依依不舍,抱怨刚来这几天怎么就回去了。夏少云道:“你小子原来是来旅行的吗?”陈帝道:“云南的香格里拉名闻天下,既然来了,岂有傻冒到不去看一看的。”夏少云道:“你不傻冒你就留下吧,我又没用枪逼你回去。”李凤娜的家也不知在云南何方,留下来只是一场空望一种安慰而已。陈帝嘴里抱怨也没打算当真留下,道:“去玩也得有个伴才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干什么。”夏少云道:“那抱歉,你要找我,我可无法奉陪。”陈帝一摊手,道:“那就不去了。”
一行人风尘仆仆起程,离开云南,长途跋涉了两天后,回到本地。离家几日,陈帝非但没有回家的感觉,且连自己的住房都似陌生了许多。他站在房子外,直愣愣地望着它,失落而茫然:“这到底算不算一个家?”
表面上他是个风流不羁、花心成性的人,可没有人知道,他是渴望有一个家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加上一个孩子,就像邻居蔡家一样。蔡家这段时间不在家,大概是回老家去了。他一个人在偌大房子,空荡荡的,寂寞孤独,邻楼也是空荡荡的,愈加寂寞孤独。
红牛几人得讯他们回来,跑来问李涛的事如何。陈帝说秃鹰完蛋了,就这样。几人大惊失色,以为是李涛干掉的,说还不快请律师,想看着阿涛被枪毙么。陈帝心情不好,道:“管他呢。”几人闻他如此无情,失色大惊,红牛道:“你在干什么,阿涛杀人了你怎么还事不关己的样子!”陈帝躺在沙发上,眯眼道:“本来就不关我的事。”红牛道:“这是什么话,亏你说得出来。”风子提议去劫狱,苏雅瞪眼道:“你疯够了没有!?”陈帝叹气道:“放心,他死不掉的。”红牛问为什么。陈帝说阿涛没那福气,秃鹰是给别人杀的。众人方如释重负。
夏少云一踏进警局,就发觉气氛不大对头。同僚们一个个肃然忧虑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了他也只有董文龙和莫峻峰问一声“你回来了”,之后便掉头不理。最不对头的是局里还坐着王谷勇的几个家人,他们同样也是脸带忧色。夏少云奇道:“咦,你们不是陪王队去香格里拉了吗,怎么在这里?我也刚从云南回来呢,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谷勇的儿子王勋道:“前天。”夏少云朝周围看看,道:“王队呢,怎么不见?”众人不语言。夏少云感觉不妥,道:“怎么了,都不说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董文龙道:“老王失踪了。”
夏少云万万料不到他会冒出这句话来,呆了一呆,道:“什……什么,失踪?队长怎么会……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你们快告诉我!”
“老王是前天开始失踪的。”董文龙心情沉重地道,“也就是说,从他回来那天就已经不见了。”
夏少云急道:“为什么会这样!王大哥,你们不是跟他在一起的吗?”王勋沮丧道:“前天其实我们已经陪他到家了的。回家不够半小时,他说想去商场逛逛,我们要陪他去,他坚持不让,说他去商场是要带些惊喜回来给我们。我们想商场这么近,他的神色又很好,便嘱他快点回家,让他去了。谁知……谁知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夏少云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王勋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在家等了很久,还不见他的影子,刚想去看看,他却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在商场碰上以前的朋友,需要聚一聚,可能晚上才能回家。我问是哪个朋友,住哪里的,到时好去接他。他说是很久没见面的朋友,我不认识的,又说他几十年的老警察了,自己乘车回就行,难道还怕路上遇上坏人。然后就挂了。我们想只要他开心就让他去吧,于是也没再问他怎么样。可是我们一直等到晚上八九点钟还等不到他,就感觉有些慌急了。偏偏他又没手机,更不知道他那朋友的电话,无法与他取得联络。再等了一小时后,我们想不能再等了,便拿电话簿找出他所有朋友的号码,一个个地打过去,结果每个人都说没见过他。我们越打越急,越听越惊,打完这些电话已近十一点钟。这一来,我们的心都惊冷了。骑着车到处去找,那些朋友也帮着找。第二天,看看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只好报了警。”
夏少云道:“到今天……也没找到线索吗?”王勋道:“没有。我们拿照片去问,每个商场的人都说对他的样子没有印象。他那个朋友也找不到。现在连寻人启事都登了。他的身体……也不知是不是昏倒在了什么地方。”说罢叹了口气。夏少云手足无措,道:“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