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过,我认为是不太可能的。对于寻找意义和幸福的人来说,五年已经足够了。你们还有关于我的记忆,这就证明了,我曾今的确存在过。虽然,我也是,这样的不舍……
雪离也站了起来,向庭院里走了几步,接住飞落的几片殷红的梅花,打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寒冷与寂静,然后,旋转,动作轻柔美丽得像是在跳一支舞。随着她的旋转,手中的花瓣又飞出了掌心。她望着那片花瓣远去的方向许久,又转过头,望着风回。
现在,要说再见了。
闻言,风回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可却没有再迈出第二步,于是,他们之间依旧有着三步的距离。距离之间隔着寒冷和雪花,此时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横沟。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过,还缺一点哦。不要再闹事了哟,别再让承风哥哥烦心了。
没有你,我和谁一起闹事呢?
雪离听后一笑,笑颜倾国倾城。那一霎那,雪离周身的雪花忽然围着她旋转起来,没能再落下,而是如在瀑布下的深潭中随着水流上下浮沉的泡沫,响应着她的心情。而不久之后,不仅仅是雪离四周的雪花了,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飞雪都向着风雪中心的她而来,像是在赴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宴。风雪模糊了风回的视线,他无法再看清姐姐的脸庞。
替我向承风哥哥道歉,我不能照顾大家了,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能做好的,对吧?
嗯,能做好。
还有,要照顾好自己。
嗯。
你的病,这次我就给你治好了,要是再出什么事,看承风哥哥的说教和濯风哥哥的检讨不磨死你!到了那个时候,我可就不在你的身边了,看你一个人怎么熬得过来!
风回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视线里那被漩涡状的风雪围住的人影就朝他飘了过来,他因为忽然靠近的雪花而眯起了眼睛,无法清晰地看见眼前的情景,可是他感觉到了,在那一瞬间,有一种雪的凉意像血液一样,如小溪一般在全身流淌起来,那是雪化之时的凉,并不冷,反而有一种温柔蕴含在内,那是姐姐的感觉。风像是就在耳边,就在周身旋起旋灭,呼吸里有梅花的幽香和雪的清凉。风回觉得,雪离似乎是在拥抱着自己,因为他的脖颈边也有一种浸着温柔的凉意,像是被风雪轻轻地圈在了怀中。可是,他却没有伸出手,回抱雪离,因为他害怕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风,沉吟着,歌唱着,低语着……
过了不久,胸口郁积了许久的滞涩感逐渐远去,而随之远去的似乎还有风的声音。
风雪的声音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奇异,风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
如果有缘,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虽不是以她的声音道出这句话,可是,风回知道,这就是雪离给他的道别。
雪离就这样走了,如此的潇洒,轻然得像是挥一挥衣袖。也许她这样是因为,离开的人,是她自己吧。没有人落泪的远离,倒也符合她清新洁白得如同初雪一般的风格。
他一直一直地站在庭院里,离她的脚印三步远的地方,望着满天安静下来,又不断不知不觉地落下的雪花,还有庭院里那盛放的红梅,沉默。
不知何时,天色以亘古的轮回暗下,淡墨色的夜幕上,半轮月亮隐在薄薄的云纱之后。袅袅的清辉洒在满地堆积的白雪上,反射出一层柔和的莹白。
残夜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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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残雪?雪落(九)
就在同一天略早一些的时候,远隔京都几千里远的南方,战火灰黑硝烟的余热,略微地温暖了一些天寒的气氛,可是在平天皇的大军军营内,比这寒冬还要僵冷的氛围却与那潜伏在暗中的恐惧一样,挥之不去。明明是一片辽阔的视野,可是放眼望去,天低垂得快要压到远处已被寒雾模糊成不清晰的一片的源家星罗棋布的军帐的尖顶。沉暗的灰色云絮自己方的天空像另一边流去,像是汹涌的洪水放慢了步伐,朝着彼岸进发。天空上没有飞鸟的影子,四周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而营帐里的篝火噼啪作响,像是潜伏在不远处望着猎物的猛兽发出的细微的呼吸声。意识模糊中,隐约可以听见营帐外一队巡逻士兵的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濯风正靠在支撑着主帐中心的那根立柱上,护理着自己的刀。他左边的胳臂于上臂上还缠着绷带,白色绷带上鲜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他以有些慢的动作,反复地擦拭刀刃,不知是因为手臂上的伤,还是刀刃之上细微的缺口,他微微皱着眉头。而且,他时不时地会留意一下营帐外的声音,有时余光会落在军帐内,那个坐在最中间的椅子的那个熟睡的人身上。
那人是承风。他本来就在得知沐风被杀的消息后发高烧,虽然两天之内烧就退了,可是病并没有完全好,再加上要忙着转移千代家的女眷和组织兵力还有马不停蹄的赶路,就让他更没有时间休息。虽然在安排各项事务时,濯风帮着他处理了许多,可是他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终于在前天再次发烧,虚弱得无法再指挥战事,况且见士兵们也在将近两个月的赶路和没有休息的打仗之中疲劳了许多,就下了一道全军休整的命令。但源朝司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让他们休整,这几天,他一直派遣小股的军队进行骚扰式的攻击,有时也会佯装要进行大的进攻,这种让人不能放松的打法弄得将士们十分疲劳,连军心都在动摇。不得已之下,这几天就由濯风或是御风带着一部分人马,以游击战术与敌人对抗。双方都想逐步蚕食对方,可是,奈何平天皇的兵较多,源家军的技较精,所以双方一直僵持不下,损失可以说是一半对一半。这种局面让承风更为头疼。
这时,营帐被人掀开,濯风从脚步声判断出,来者是御风。与离开京都之前相比,此刻的他浑身煞气。而眉宇间的比起昨日更加暗黑的阴沉让濯风皱起了眉头。
去干什么了?
看见了几个想逃跑的家伙。
御风的声音比脸色更沉郁,还略带着一些沙哑。闻言,濯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深知御风讨厌懦弱逃避者的性格,那几个逃跑的人若是被他捉住了,下场可能不容乐观。轻则按军法处置,重则……他可能将他们——就地格杀。
怎样?
拎回来了。让他们将功抵过去了。
御风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腰间的水袋就灌了一口。濯风诧异地一挑眉毛,他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现在的人本来就不多了,杀了也没什么好处,反倒给源朝司干了好事。而且,他们……是有牵挂的人,似乎是被古方带来的人,是被硬逼着参军的,要是他们真的想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好了。听他们说,家里有老婆孩子在等着。听到这句话,二哥,你知道,我想到谁了吗?不过,呵呵,你可能猜不到哦。
濯风沉默,眉头也没有松开。他觉得御风有些不对劲。而御风也不管这个寡言的哥哥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到离妹了。而且,昨天晚上,我梦到她了,梦见她,来了这里,就是在今天。听到那些话,我就想到她了。我也想回去,见她。可是我知道,要是我就这么从战场跑回去了,什么功都没有立,连三哥的仇都没有报,源朝司的项上人头都没有拿到,她是肯定会骂我的。虽然她以前从没骂过,可是,我想象得出来。
濯风收刀回鞘,快步走到御风跟前,拿走了他手中的水袋,却在下一刻被御风抢了回去。可就在那稍近一点的距离里,他闻出了那水袋里装的是酒,浓重的酒精味让他本就因为战事不顺而躁动不已的心绪更加狂暴。
今晚你要守夜!
濯风压低声音,吼道。
我知道。就这一口而已。
御风正准备再喝一口的时候,手里的水袋已经被濯风劈手夺过,他从未在濯风的眼里,见到如此愤怒和激动的情绪。
已经喝了很多吧?
离妹说了,今天源朝司就会发动总攻,你就让我喝个畅快吧,也许……
御风忽然闭口不言,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可是濯风凭着对他的了解,已经猜出了下半句——“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为弟弟的想法而怒火中烧。一个梦而已,他信了?!况且有风回在,他是决计不会让雪离一个女孩子来战场的,所以她又怎么可能过得来?御风该不会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要听比他大的人的命令吧?他敢肯定,就算是雪离哀求,风回也不会让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
意识里,濯风只当雪离是一个比起平常的女孩子来说有些特别的妹妹,可是,只因为他没有看到五年前的那一幕,所以他现在无法认同御风的话。
说什么!
我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可是,二哥,你认为源朝司发动总攻的话,我们的胜率是多少?他的人武艺高我们这边临时凑起来的农民一截,人数优势在现在军心涣散下已经起不了多大的用处,而大哥无法出战,你也有伤在身,古方和藤原家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战略上匹敌源朝司的将军,我们两个人无法统率这么多人,你说,我们的胜率——有多少?!
怕被帐外的士兵们听见,御风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决然和烦躁。而濯风,无言以对。御风说得一句都没错。
虽然源朝司是杀了三哥的人,可是,在打仗上,我还是敬佩他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让我军军心涣散,并以相差将近两万的弱势兵力扭转了一开始似乎是我们必胜的局面,他,很了不起。虽然痛恨他那几场战役里使用的各种阴谋诡计,可是,那些方法我们想不出来,就算想出来了也有合适和足够的人来指挥。就算是排除了他对这里极为了解的优势条件,能想出这样的打法,也是十分不易的。而且,打仗是没有公平可言的,这一次,战场在他们的地盘内,那就是地利了,再加上人和……我们就只有天时了吗?
天时?濯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准备询问时,却听见帐外突然间传来一阵“冲啊,杀啊”的声音,然后就有慌张的士兵冲进营帐——
报——!源家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突袭我军,人数众多,尚未探明,似乎是总功!
总攻?!濯风诧异而迅速地转头,盯着御风,而御风却代他问传信之人——
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接近我军阵营的?!
似乎是我们安插探查的人……被源家军全部拔除了!
发生了什么事?
承风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立刻直起身来,问道。可是因为虚弱和动作过猛,身子又摇晃了两下,濯风迅速上前扶住。
源家军总攻了,大哥你在这里呆着,二哥,我们走!
我是主帅,怎么可以呆在这里?!
承风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濯风摁回了椅子上。在承风的记忆里,这是濯风第一次违抗自己的命令。
大哥,你连站都站不稳,就别勉强自己了!况且这可不是主帅不主帅的问题!这是命的问题!不好意思了——二哥,把大哥捆起来!免得他不老实跟过来!
这时,御风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如家长一般的威信,而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濯风一愣,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这种事……他还干不出来。
这的确不仅是主帅身份的问题。
承风突然以镇静的声音说道,眼睛又恢复了清明,像是健康的人一般,御风诧异地回头,望见的就是这么一双他以前一直于不知觉中依靠着的、令人安心和信任的眸子。
我是你们的哥哥。
听到这句话,御风自听到报信人带来的消息时就僵硬的背脊霎时间软化下来,原来,有一个依靠,是这样令人安心。
走吧。
承风起身,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虚弱,大步向张外走去,迎接这不知结果,地利和人和已失了两项的最后战役。濯风和御风对视一眼,诧异于承风忽然好转的病情,却受到了他宽阔背影的鼓舞,携着安心和担心混杂的心绪,也紧跟了上去。
原本安静的营地里如今已乱做一团。而承风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可以依靠。他四周顾着,寻见了一匹无人骑着的马便扯过缰绳,飞身跃上,驾着马就朝着人最多的地方冲去,途中还不忘就地拔起一面略有些破败、已被寒风冻得些微僵硬,挥舞时也呼啦作响的军旗。虽说那军旗上已印上了好几个脚印,可看到这面竖起的旗帜,营地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呐喊之声,平天皇军队本已散失的军心又被这一面军旗给鼓舞了起来。而御风和濯风见状,心里却更是多了几分对承风的担忧。他如此做,不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吗?!这样做会让敌方的弓箭手全部以他为目标的!可是,这也是现今最好的鼓舞士气的方法了!况且承风的身体还很虚弱,这坚定有力的挥旗动作明显是强撑出来做给敌人看的虚假!没时间再多想,他们也急急地从随从的手里接过自己坐骑的缰绳,扬鞭跟在承风的身后。
御风,本将命你召集和率领右翼部队,为前锋攻击敌营!
大哥!
四弟,照大哥说的做!
御风咬咬牙,却也知道承风已经尽量做到不让他扰心了,于是猛扯缰绳调转马头,狠狠一甩鞭,执行将令去了。再不行动起来的话,他们就当真要全军覆没了!可驰远时他却喊出一句话,虽说他的声音被当晚的寒风撕裂磨砂得不甚清晰,被马蹄声裹挟着忽大忽小地隐去,可承风还是听见了他的喊话——
源朝司的脑袋只够砍一次!
承风的目光在他远去的方向停留了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可他没有时间思考和耽搁!转头,他对濯风命令道——
二弟,你与我率领左翼部队,合力将营地围起来,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濯风颔首。承风只觉眼前刀光一闪,下一刻就见他的利刃已然出鞘。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既然源朝司不按常理出牌,那他们这一次也不按常理应对好了!现在冲过来的都是些散兵游勇,这是最为前锋部队来溃散军心和当肉盾的,真正的那最为精锐的部队恐怕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这边溃不成军后来收场的,可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被源朝司牵着鼻子走了!你来袭我的军营,那好,我就以牙还牙来端你的敌营!左翼部队是平天皇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精锐对上精锐,会让双方都暂时无法脱身,只要御风能拖住源朝司,他们两人再加上藤原军和古方军,将这些看似人数众多的多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