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封建残余?”
“至少你小学没学好李大钊、董存瑞和黄继光。”
之后关心再也懒得同他多说话。
蓝宁不是关心,从不会说太过严苛的话。
但关止是没有想到毕业之后再次遇见蓝宁,会对自己的工作 要求高的近乎严苛。
那一回“景阳春”的新闻发布会,等同狠狠掴她一巴掌,她 的气恼和自愧在面上表露无遗。
这也不像关心,心内再气结,总能在第一时间往表面上平复 。
关止不是那么喜欢一个女人什么都能控制得好好的,他曾经 批评自己的姐姐:“你不要做‘套中人’,生活多没情趣? ”
可惜关心当作耳旁风。
关止则想,如同蓝宁多好?多少想法都摆在面孔上,多少变 化也摆在态度上,磊落坦荡,自有风度。
蓝宁给“秀多姿”找枪手,关止本来也不想接这活儿,奈何 报社编辑一句“‘时间维度’的蓝经理,简直就是TVB电视 剧里的飞虎队,快准狠,还紧迫盯人,谁吃得消?”
他想,这女人难缠,以前在大学里求他搭档演双簧骗双方家 长,也是摆的这态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来由他就同情 了编辑,信手给报纸写了一段软文。
但这写出去的,也不是安分的,带着存心的挑衅。他想,蓝 宁定会生气。
年轻时候的她一生气,三下五除二,直接拿着矿泉水瓶子往 他脑袋上招呼,惊得他新交往的女朋友面如土色。
当时他也生气,怎么能不生气?面子丢尽,实在晦气,此后 再不见面才好。
有时候一个念头生出来,便是暗示,暗示多了,也许真会扭 曲了生活的方向。间中有着好几年,他真的就没再见过蓝宁 ,连万爷爷的葬礼上,也是和她前后脚入场祭奠。
所有有关蓝宁的一切,他都是从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口中听说 来的,那些细枝末节,模糊的,隔着一层的,仅供猜想的, 而且并不实际,也不容易令人生出妄念。
直到在“景阳春”的现场。
他又见到了那个鲜色如初的蓝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让他 竟然恍惚回到了大学时代。
但那个时代实在不是他想要回想的。
关止同姐姐关心最像的那一点便是,他们从来往前看,过去 且过去了,不应当影响到现下。
但蓝宁不这样。
不过,他记忆中的蓝宁,应该是个一往无前的人。但记忆并 不一定永远准确。
“秀多姿”的广告和路演让该企业走通了华东地区的渠道商 ,他们在黄浦江上租了油轮的一层庆祝。
关止和几个朋友在油轮的豪华包间打桌球。
中间小憩的时候,两队人马就这样在船尾碰上了,他靠在栏 杆旁抽烟,同朋友们讲几句不咸不淡带色的笑话。
一回头,就见稍远一些地方站着蓝宁。她正同人争执。
关止不动声色地接近了几步,但又是隐蔽的,不过足够听清 楚他们的对话。
站在蓝宁对面的似乎是“秀多姿”的职员。
他听到蓝宁这样坚持:“本季度的活动宣传之初,承诺给予 消费者购买大瓶装即馈赠小瓶装的试用包,为何没有执行到 底?我们的宣传合同的附件上明明列明了。”
对方没怎么想认真答她的话,可又被她拉着脱不开身,便这 样讲:“只要说送完即止就可以了,还说明我们的货品卖的 好,送的多,让那群得不到馈赠的消费者心痒痒,不是更好 吗?”
蓝宁模样顶真,非要同对方计较:“但这对后期购买本季度 产品的消费者不公平。”
对方又讲:“蓝小姐,你我双方顺利履行合约即可,切勿自 寻烦恼。”
关止从暗处转出来的时候,蓝宁已经靠着栏杆,管自发怔。
江风吹迷了她的眼,她使劲儿揉眼睛。
他本来想往前走一步,但又被朋友们拉了走。
那天玩到夜里十一点,油轮靠了码头,他的朋友们意犹未尽 ,还相约要去新天地。但是一行人走出来的时候,有服务生 扶着一位女士下船。
那是醉酒的蓝宁。
那一夜的蓝宁就如同现在一样,面部表情如此柔和,还会有 些脆弱。
关止那天没有开车,问朋友借车,朋友以为他要猎艳,竟然 借他一辆莲花敞篷车。
夜风也很柔和,开敞篷车正好,可以醒酒。
可蓝宁靠着座椅,辗转反侧,就是不能醒。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她分明在低喃:“时维 ,生日快乐!”
他望着她,直望到红灯跳成了绿灯,后头的出租车鸣笛催促 。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她的口中,跳入他的耳内。
这些年,他处处都能听到“时维”这个名字,包括他的事迹 。但从她的口里听到,心神便慢慢荡漾开来。
那晚关止想了很多,后来他再也想不起来那晚到底想了什么 。
他凭着记忆把车开到了蓝宁父母家的楼下,想要推醒蓝宁。 但是她一个翻身,红扑扑的脸蛋靠过来,气息是馨香的。
关止却想的是,为何伊甸园的苹果树上的苹果为何如此诱惑 人?
她的脸蛋似苹果,还是一只醉了的红苹果,无意无识的姿态 ,最是诱惑。
她还喃喃自语:“我没办法做好事情,我又要不及格了。”
这句话他开始没听清,后来辨了片刻才知道是这个意思。
当时他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看到蓝宁的身子慢慢滑到他这边来,他用肩头垫牢她的脑 袋,想要扶好她。可是她迷迷糊糊一仰头,对牢他的眼睛的 是她的唇。
蓦然之间,他想起来了,他虽然做过她的男朋友,但是并没 有亲过她。
她的嘴唇还没有涂口红,亲起来不会擦到铅粉,绝对纯天然 。
这个猥琐的念头让他自己遽然一惊,可是更快地,他真的亲 了上去。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万丽银气势汹汹站 在车门外,那一双属于严厉母亲的眼睛宛如利刃,要把他狠 戳十七八个血洞。
可他还能极为潇洒地一笑,对蓝宁那气愤的母亲讲:“阿姨 ,您好,我送蓝宁回来了。”再抬腕看一下表,又补充了一 句,“现在还没到十二点。”
十二(下)
他以为睡的正香的蓝宁,又动了一动,复又将头垂到他的肩 头,双手抱搂过来。
这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对身边异性做出来,落在旁人眼中 ,就不知如何的亲密和如何的不妥当。
当时当着恼怒的万丽银,他根本就百口莫辩了。
但,关止好心情地想,莫辩就莫辩,他压根不想辩了。
时机合宜,态度合宜,他心所愿,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
关止对住女方母亲扳住的面孔,用了最大的诚意,把蓝宁抱 下了车。
蓝宁不算瘦,因为在发育的年纪,受到家长良好的照顾,该 有肉的地方绝对有肉,骨骼更是有力,这是长期运动的结果 。
她往他的肩头躺的时间一长,肩膀不酸,那是绝对在充壮士 。
他当初抱她下车,并未事先预估自己的实力和她带来的压力 ,差点一个趔趄。如今被她把自己当做抱枕超过一个小时, 也同样发了麻。
但是此刻的蓝宁一直没有动,保持了这个姿势。
她在沉睡。
沉睡的蓝宁不会胡乱移动,规规矩矩。
关止便也安心不动。
最后还是蓝宁自动自发醒觉过来,看关止也歪在靠背上,就 伸手给他捏了两下肩膀。
关止闭着眼睛,十分受用,还低声说:“别停。”
“臭美。”
蓝宁缩回手,揉揉脸蛋,让血气回复。
广播已提示旅客降落安全事宜,一阵轻微轰鸣。
她要积蓄好气力,重新回到扰攘世界。
故而,当她走下飞机的时候,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关止看表:“今天礼拜六,你还能休息两天。”
蓝宁伸个懒腰:“但愿如此。”
但愿的总是美好愿望,现实往往带来愈加多的烦恼。
回到家里,蓝宁发现许久没有在双休日出现的婆婆王凤,正 端端正正以当家主母的姿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小保姆张爱萍恭恭敬敬站在她的面前,由她检视面前菜篮子 里的食品。
蓝宁的脸,在王凤没抬头之前便垮下来。
关止拍拍她的脑袋,往里头叫了一声“妈”。
王凤抬了头起来,中年美丽妇人的面孔,没有什么血色,雪 雪白的。她的声音也有一些哑,对关止的头一句话是:“我 是中年快进老年了,人疲马倦,做什么都不中用了。”
蓝宁目瞪口呆望住婆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精神劲头一直一顶一的中年 妇人,从来只会言语较真,永不谦让。最初的她还会顶撞, 最后发现顶撞会带来更加多的争锋相对,不由便收敛了态度 ,顺毛相处了。
但她今天说出这么一句少有的颓丧无比的话,实在是没有可 能发生的事情。
她扭头看了看关止,关止也蹙紧了眉头。
他问:“妈,你又怎么了?”
王凤的目光先扫到了蓝宁,一概是不信任的神情。蓝宁得举 双手投降。
她说:“我回房间放行李。”
再给张爱萍一个眼色,对方也是机灵人,收拾了篮子就回了 厨房。
但王凤还是拉着关止回到关止房间里,将门阖上。
蓝宁暗想,你怕我听到,我还不想听呢!
她回了房间,终于还是打开手机。里头有若干条短信,有严 宥然的,有父母的,就是没有罗大年的。
手机多日不开,一开机电力即告用尽。滴滴声催她立时充电 之后便黑了屏。
也好,看不见更加不用想。
蓝宁拿出充电器充电,先给父母回了电话报平安,万丽银直 嚷要她同关止回家吃饭。
她再打电话给严宥然,严宥然提供了一则小道消息:“陈思 前几天给他们大老板提辞呈。”
蓝宁心内一跳。
“我们主编那边也有人过来打招呼了,说要网开一面。”
蓝宁先默不作声,然后又问:“陈思真的辞职了吗?”
严宥然讲:“他们大老板怎么可能放掉她?她也是摆一个态 度吧!毕竟是扫了面子的事儿,她做的一系列报导都被压了 。”
蓝宁不晓得该如何继续这样的话题,充电的手机上头显出不 断充盈的电池图像,上上下下,就像她又开始不得落定的心 。
严宥然问:“‘力达’的水,我不会去喝了,这年头什么都 会有问题,我真不知道作为消费者,还能相信什么?”
蓝宁才答:“我也是。”
扭头看窗外,天忽然阴云密布,乌鸦鸦一片,有狂风大作之 势。
变天也如此之快,快到昨日风景还在心头留恋,今日的天空 便给出一个措手不及的坏脾气。
蓝宁推门出去,正见王凤已从关止房里出来,要穿鞋离去。 关止正找着车钥匙。
她突然开口挽留:“妈,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王凤诧异回头看她,倒是纳罕的。
她的眼神让蓝宁心头猛地生出几分愧来,她从没有用真诚恭 敬的姿态对待过这位长辈。往往生活的细节之中,稍不注意 ,就会忽略了这许多。
蓝宁对关止说:“外面都要下雨了。”
关止看牢她,嘴角一勾,笑了,对王凤讲:“妈,你还是爽 你牌搭子的约吧!”
王凤有点迟疑,但又不想失了长辈的分寸,就又把穿好的鞋 脱了,讲:“我感冒,可不吃鸡啊!”
蓝宁只能对长辈的不释怀无奈笑笑。
她给王凤做了温补的河水鱼,又给关止做了提味的糖醋排骨 ,一餐晚饭简单周到。
只是王凤在吃饭间中,还接了一个电话,不知是谁打了过来 ,她对着电话,口气不如日常那么硬朗。
蓝宁听到她说:“你再容我考虑几天吧?哎,别,我还是喜 欢这个铺位的,设计都做好了——”
关止突然伸手把王凤的手机拿了过去,对那边的人讲:“这 样,你定个时间,我们把合同签了。”
王凤对儿子使眼色。
关止挂了电话,她才说:“不要说的这么肯定,都不知道最 后能不能定,这不是——以后难做嘛?”
蓝宁奇问:“怎么了?”
王凤又缄默不说了,关止只向她使眼色。
这顿饭还是吃的不够气爽,蓝宁干脆闭嘴。
饭后,关止送王凤离去,蓝宁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拿着遥控 器看《相约星期六》。
嘉宾们玩着来电不来电的游戏,被主持人戏称成天生一对, 心有灵犀。
她就想冷笑,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哪里就能生出灵犀来?
人类不是橡皮泥,可以想当然去塑造。
她想她不懂每个人。这想法足够她去气馁。
关止送走了母亲回家以后,就看见蓝宁窝在榻榻米上对着电 视机发呆。
他瞅瞅电视节目,好笑地讲:“你妈以前说差点给你报名。 ”
蓝宁回嘴:“你才要报名呢!”
关止坐到她身边,双手扣住她的腰:“想不想去玩玩?你报 名我也报名,一道体验体验上电视台相亲的感觉。”
蓝宁想要掰开他的手:“要疯你去疯,我又不是神经病。”
关止抽出手,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你不要打击一片还在围 城外的大好男女青年。”
蓝宁嫌他多事,开口就咬他手指,他竟不退,看她能使什么 劲儿。
这是当她做纸老虎,但她还真是纸老虎,还是松了口。
关止对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皱眉:“你可真是属狗的。”
蓝宁推开他坐正,终于还是问了:“你妈有什么事儿吗?”
关止答:“我妈看中一个店铺。”
“发挥余热开店?不错啊!”
蓝宁想,自己的婆婆整天东家搓麻将西家喝午茶,婆婆阿姨 聚在一道,直接将国家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