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勉。
回顾自己一生,真是庸碌无为。1949年12月策动“内二警起义”对国家对民族
是件好事,对你表叔彭斌将军一家吾则负疚在身:彭表叔1951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
遵义军区副司令员任上以“战犯罪”被逮捕劳改二十五年。
我终身从事教育,可当年确有诸多失教于你弟兄三人未能尽到养子育才之责,
真有所谓悔而后迟之感,望你吸取父辈教训序业有成,光宗耀祖近来我想法很多,
人到晚年,真是残阳夕照。这次回老家作客感受颇深,总觉自己老得太快,回乡见
到一切总觉今不是昔。老家地址虽是,可物变人换,特别是房屋环境与从前完全是
面目全非,使我顿时产生一种人事变迁的冷落之感。当年的老屋沸沸腾腾,特别是
你曾祖母八十寿辰办席三天,亲朋好友百桌流水席,仍记忆犹新。昔日我们弟兄十
人,姊妹三个,如今……,返回沪州城感伤之余即兴伏案作诗一首:故乡作客鬓如
霜,七二春秋梦一场。
老家何异同林宿,存亡流年各渺茫。
明年你母亲生日希望你能回沪州一趟,离家十五年了,利用这个日子,会会嫡
亲。祝您春节愉快,来年心想事成。
家父笔一九九八年冬月二十三日又是母亲生日了,远在异国他乡的我该怎样为
她庆祝呢?日子一天天地过,母亲也一天天地变老,其实在她的心中并不需要我为
她庆祝什么,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有所作为。落叶归根,故土难离,这是人之常
情。
8 月18日,我回归故里沪州,探望父母双亲,顺便修了一下表姑的坟。
我是十六岁那年,离开沪州到北京大学求学,风风雨雨十六年过去了,但是不
论走到哪里,故乡的一草一木都索绕在我心中。
小时候,母亲的训诫,记得最清的两字:“学好!”
要上学了,学好;要读中学了,学好;要出远门了,学好。偶尔变个花样带点
指责的意味,就成了别不学好。
一见面,母亲第一句话问我可好。
过去的十六年我曾消沉过,也曾想胡作非为,但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么做,
因为我常想到自己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我不能让爱过我、关心过我、曾对我寄
予希望的人们伤心和失望。
记得在泰缅边境丛林战斗中受重伤,首长探问躺在手术台上,伤口缝了九针的
我:“你盼望什么?”
我说:“回家。”
“你最强烈的盼望是什么?”
“回家,看看妈妈。”
想到这里不禁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只好大声回答:“好着哩!”
“好!好!”母亲脸上绽开了笑容。
我的境遇,我心里清楚,可三十二岁的老儿子,那些多余的话,又怎能向年迈
的老母亲诉说呢?别说我不一定好,就是真的好,她老人家也永远不会放心。
这次返乡,发现家的后花园多了一棵树,坐在树下纳凉,二哥说:“兄弟,这
是你走的那年表姑种的,你离开家十六年了,这棵树龄正好十六年。”闻言,我潸
然泪下,默默地伫立在树前。突然觉得人生处处布满驿站,一挥手,便成别离。
二哥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表姑的故事:八十五岁的表姑不小心摔成了左股骨颌骨
折住进了川南医院。
第二天输完液后,表始就催我父母和二哥他们回家:“我们走吧,这样的大医
院得花多少钱。”实际,每天的花销只有一百多元。表姑急了,又说:“跟人家说
说,快点治好我早点走回家。”
表姑是从灶间取鸡蛋,走到门口失去重心实实在在地从门槛上栽下来摔伤的,
但左手拿的鸡蛋却完好无损。外科医生说,表姑如果扔了鸡蛋,用左手撑一下,是
不会摔得这么重的。
第三天表姑就吵着一遍遍地要回家,到十四天表姑说什么也不住院了,并威胁
说,不让出院,就不吃东西。
出院回家后,表姑问一共花了多少钱,家父家母淡淡地说,四百多块钱。老人
没吱声,趁大人不在跟前,对小侄儿说肥桌上那张纸(出院清单)给姑婆拿过来念
念。上三年级的小侄儿一字一板地念道:“合计贰仟肆佰陆拾叁元零角零分整。”。
“两千多块钱买了个鸡蛋。”表姑自言自语地说,撩起袖子去擦泪。表姑是我
父亲的表姐,青春丧夫,无儿无女,从生我大哥那天起就到我们屈家直到九十岁去
世。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她带大,表姑去世时,我在远离故土五千里之外的泰缅边境
因军务缠身,未能为这位老人送终。这是我一生中永远不可挽回的过失。在离别她
老人家安息的乡下的那天,我是怀着怎样复杂的感情在她墓碑前长跪不起呵!
大凡流落异国他乡的游子,回乡省亲总想看看祖宗词堂。
在泰缅边境前线作战,由于对亲人思念,我在坑道蹲不住。总想找个什么地方
走动一下,或转移到另一处,说来很巧,至少有三次我都因这种莫名其妙的烦燥离
开坑道而逃脱了挨炮,说不定是脱离死亡。这不能不归于祖宗的保佑。在侨务办公
室和宣传部同志陪同下,去我的老家时,竟然还是过去我孩提回乡熟悉的那条古朴
碎石乡村公路。沿途山松夹道,丛丛灌木,真是山道幽幽。在工业污染成为这个世
界的公害时,它还真似世外桃源。这里,田是依着丘陵的坡、沟而开,上下如同梯
级,错落有致。面向稻禾的屋子,后面就是桔林和竹林,树荫之下,空气清爽得泛
着绿色。前人真会择“风水”,房前屋后,有山有水,山青水秀。
听乡政府秘书介绍,过去只有一条独路通过四周水田到屈家院子,共有七个弯
拐。每一弯拐筑有一个碉楼,两挺机枪。
当然,现在一切都变了。当年屈家几进几院的深宅和很气派的大门、高墙、碉
楼虽还残存,但大部分已作粮站和一所小学了。其余部分则成了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地主庄园陈列馆”。
屈家,除了几个远近出名的读书人比较贫寒,不贫寒的都早死于纵欲。有本事
出外作官,没出息在家守财的都是这样。
历朝历代,只要不遇人祸,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人民是用不着离乡背井,
更谈不上揭竿而起了。因此社会风气也表现出某些特色,当兵不为人们喜爱,除打
工、种地和养猪之外,读书做官和经商发财成为当地中层人士最理想的出路。
我是在沪州城里出生并读完小学、中学。除了家庭,沪州茶馆或卡拉OK厅,恐
怕就是不少人唯一寄身的所在了。我见过许多人,对于这个慢慢酸化着一个人生命
和精力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种嗜好,一种分解不开的宠幸,好像鸦片烟瘾一样。
沿长江边的滨江路走一走,随处可以见到这样的招牌:素歌——每首一元。
发明“素歌”一词的沪州人真不愧为天才。经营者以“素歌”招牌招揽生意,
于己,以示光明磊落,谋稻粱而不谋偷鸡摸狗之事;于人,可以避浊秽之嫌。“走,
唱素歌去。”这话可当口号喊,妻子听了放心,领导听了抓不着你把柄。
“素歌”是底层人的歌。人们将企业破败的辛酸,将家庭生计的窘迫,将命运
变化莫测的无奈,将对生活的不甘,曲曲折折、委委婉婉、诙诙谐谐、淋淋漓漓地
以招牌——“素歌”,无言而鲜明地表露出来。来此消费的对象,没有人为你买单。
你只能少抽包烟,少喝二两白酒,省下三块五块,闲暇时,找家音响效果不孬的
“素歌”厅,挑两首可喊可吼的曲子,扯开嗓门,管它跑不跑调,尽情发泄,然后,
饱受欲世尘埃困扰的心灵便可获得片刻的放松。
漂泊异国他乡,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1992年7 月加入缅甸国籍后,我才写了
些充满仟悔与自责的书信回家,请求父母的宽恕。父母知道我还活着,于是来信说
:“你选择的道路,没有不可宽恕的道理。你自己好好作事,我们就放心了。”接
到这些信时,我跑到司令部后山悄悄地哭。因为想像得出,这些信由父亲亲口说母
亲写到纸上时,两人的眼泪一定是挂在脸上。‘我想回家。
我无法回家。
在无奈的日子里学会了忍耐,在忍耐的日子里学会了孤独,在孤独的日子里学
会了沉默。
那年已六十岁的父亲,个性已经完成,是非了如指掌,经验与学识博大精深,
知止有定,历尽沧桑,个人再无所求。“没有更好的教材,比得上我们的错误。”
于是我不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坚决、勇敢、忍耐,这是一切事业成功的应有条件。失去这三个条件,那怕学
识渊博,经验丰富,手段高明,能力充沛,结果依然只能是失败。
许多青年朋友的失败,就是缺乏忍耐。
永远不气馁、不灰心、不放弃、不后退、不终止。只有经受血与火的战斗洗礼,
经受艰辛生活意志磨难,才能练就成功。
过去,我是嗷嗷待哺的巢中雏鸟;而今,我羽翼丰满,双亲却已垂垂老去。我
愿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回报父母抚养我成长的那份辛劳。然而,父母教给我“男
子汉只有喘息的时候,没有认输的骨头;男子汉要的是比比看,要的是争上游”这
笔精神财富,即使穷我一生的努力,也还是无法偿还。
少小离家老大还,天下谁人不归家。
越来越多的出门人,越来越多归家的歌。在距离故土的异国他乡,那首悠长的
《我的中国心》,如此回肠荡气,将一颗颗驿动的心沐浴在无限的感动中。
只要父母活着,我就有机会回家。
父母终究会离去。那时我就变成了孤儿,原本并不遥远的故乡,也一下子会变
得像旧梦一样遥远起来,失去了老家,失去了回家的路。
故乡的泥土在安葬父母的同时,也会永远地疏远我、放逐我。对于故乡,对于
亲人的埋骨之地,除了深深的忏悔和感恩之外,我无话可说。啊,华侨,如果在故
土有一瓦覆顶,有一锥之地可以安身立命,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到海外颠沛流离,
过那种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生涯?
也许,远离故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是,万物之理在于变,变则通。
说华侨不爱自己的故乡,是因为华侨们太爱自己的故乡。华侨们的故乡不是一
般意义上的故乡,只要是华侨们走过的地方,都是他们的故乡。
故乡对于华侨们来说没有陌生,永远是亲切的。因为华侨们把世界揽人了胸怀,
把理想融人了其中。
再见,商场报恩寺白塔;再见,故乡沪州的乡亲。
离家十六年,一口沪州乡音不改;不改的乡音,就是我最深情的乡情。我永远
的故乡情。
5.8定居仰光
就在我回祖国回故乡看望父母两个月后,我的事业,由于投资项目过多,又无
后续资金,更主要的是自己不能亲自管理,管理人才缺乏而陷入低谷。当我投资励
熟宝石场已经一年多的井场,耗尽我所有资金,仍然未挖出宝石时,一连串的问题
终于出现:资金周转不开,人心混乱,政府催要税收……
我没有心眼,急躁,不应该向合作者坦诚布公,善意的欺骗应该保有。我想大
家同舟共济,共商大计。不料他们却来个“釜底抽薪”,墙倒众人推。无奈之中,
我把井场低价转卖他人。井场易主不到十五天,井场工人挖出了翡翠,卖了三十七
万美元,我欲哭无泪。
魄力、意志、果断的信心和勇气,我都具备。一切都是注定,一切都是命。
大势已去,我已负债累累。当我把债务偿还清,已一无所有。事后检讨,偿还
债务不应该那么快。
当我去向亲朋好友讨要我一两年前手头宽绰时借给他们的钱款,“借钱容易,
还钱难”。从此我发誓:任何人向我借钱数目较大时,一律拒绝。宁肯今日得罪,
以免日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亲戚朋友有困难找到我,管吃住,零用钱给,几百
元路费赠送。其他经济上的困难,自己想办法,对不起了。
中国人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多人忌讳将利益和朋友联系起来,免得被
贴上“势利”的标签。
其实人生中大部分朋友都是在谋取共同利益的过程中结交的,利益越一致,关
系越深厚。尽管有各种矛盾,但利益的凝聚力会使双方不断磨合、修复、自动寻求
平衡。
国与国之间,因为利益,同志加兄弟;因为利益,朋友变仇人,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这正是人际关系的缩影。人之所以需要聚在一起,过社会化的生活,
是因为人们需要彼此的帮助和支持,有时是物质的,有时是精神的。如果这个前提
不存在了,友谊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即使儿时的好朋友,如果谈的都是往事,难有新的火花,久而久之,关系也会
淡化。所以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经过这一折腾,我感到太累了,倦鸟思林,游子思归。
年轻就意味着飞翔,否则又怎么能解释我当初冲出家门,走出沪州的豪情万丈?
那样的急急迫迫而又义无反顾。一点顾及不到父母的黯然神伤,故乡就这样不值得
留恋?
菁菁故园、白发父母、手足弟兄、师生情谊、战友挚义,经常在思念与泪水的
交织处,在疲惫与困顿挣扎之中。我明白,走出家门就很难回去,这就是每个游子
的真实境遇。
我决心离开金三角军队,开始一种新的人生。
十五年的军旅生活竟飘然而过,我简直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每每掀开弹药箱,
望着那一件件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军服,再看看自己不合穿这些军服的身材,回
想起这十五年的军营历程,才不得不承认,这一切是现实,因为那个原来心灵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