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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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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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翊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文乌一直看着他,见他脸上神情先有些悲喜莫辨,继而也就平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看文乌:“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抄嵇远清的家?”   
  “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平常是最好说话的,可以谁要惹急了我,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嵇远清敢来要我的命,我自然敢去要他的命!”   
  语出坦直,邯翊便不再问。   
  又低头看那字条。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然而他盯着看了许久,就好像真能看出什么玄机似的。   
  “杨晋是什么人啊?”   
  文乌一哂,“我哪里知道?”   
  邯翊淡然笑着,说:“事到如今,你也别跟我拐弯抹角了。这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你知道了多少,我就知道了多少。”   
  “这话怎么说?”   
  文乌笑笑,“除了数得过来的那几个,别的人大约都是道听途说,知道的差不多。比方这个杨晋,我也是看了这字条,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那,”邯翊仿佛很随意地说:“过阵子,等这里的事了结,你替我查查。”   
  文乌看看他,别有所指地问:“你真的要查啊?”   
  邯翊不答,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文乌轻轻一击桌案,“好!”   
  起身开了门,大声吩咐:“六福,点盏灯来!”   
  邯翊先是一怔,随即微微苦笑。   
  就着六福端来的烛台,手里的纸卷顷刻间化为灰烬。   
  一整天都悒悒难安。   
  进宫料理朝务,看不了几行便走神,直到天色将晚,才好歹算是将辅相呈上的谕旨草拟过目一遍,盖印下发。   
  出了殿,但见残阳斜照,宫宇肃穆,三两昏鸦,盘旋于半空,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六福站在一旁,时不时抬眼看看他,欲语不语地。如此三四回,邯翊终于觉察到了。   
  “你有事?”   
  “是。”六福把腰弯一弯,眼风朝四下里扫了一遍,然后轻轻扯动他的衣袖。邯翊会意,随着他到旁边僻静的地方。   
  “姜妃娘娘出事了!”   
  邯翊眼波倏地一闪,沉声问:“怎么回事?”   
  “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就是方才的事情。王爷在流云阁听曲,大公主、二公子都在,唱到一半,端上来一盘新贡的青果。姜妃娘娘有身子,吃酸,自己伸手去拿,结果那果子里,竟然藏着一条小青蛇!姜妃娘娘冷不丁一吓,人往后仰,结果连人带椅子载倒在地上。”   
  “那她现在呢?”   
  “不知道,听说太医还在里面。”   
  邯翊一语不发,霍地起身就走。   
  六福追着问:“公子是要去见王爷还是看姜妃娘娘?”   
  邯翊说:“去容华宫。”   
  到了容华宫,知道果然没有来错。   
  宫中一片寂静,宫人们尽是大气也不敢出的神情。玉儿在瑶英的房门口乱转,手里绞着一块手绢,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丝。抬眼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公子——”她满眼惊惶,手指着屋里。   
  邯翊心一沉,来不及细问,一把推开了房门。   
  瑶英凭窗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畔一枝丁香。   
  “瑶英!”   
  叫了两三声,她才回过身来,茫然地盯着邯翊看了好一会,眼神空空洞洞,像是不认得他了。   
  “瑶英,”邯翊踏前几步,轻声说:“是我啊。”   
  她像陡然间惊醒过来似的,站起身,迎上几步,却又忽然站住了。   
  “不是我。”她小声地说。   
  “我知道。”邯翊说,“我知道。”   
  她的眼睛渐渐亮了:“你真的相信不是我?”   
  “是啊。”邯翊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不是你,所以我才来了。”   
  瑶英笑了,然而嘴角方挑起,便忽地转过身,过一会,轻轻地吸起鼻子。   
  邯翊走到她身后,伸手想要扶着她的肩,迟疑了一下,又缩回手。他叹口气,“你……”   
  话没有说完,瑶英蓦地转回身,手捉着他的领口,脸埋在他项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起先,邯翊手足无措地站着。颈间,泪水不断地滑落。渐渐地,他觉得那些水珠仿佛渗过了他的肌肤,一直渗进了血脉、骨肉。冰凉,刺痛。   
  他抬起手,想要搂住她,轻抚她的头发,安慰她。   
  就像多年前那样。   
  他想起他最后一次抱着瑶英,那是他从去东府的路上匆匆赶回。他想不到瑶英会在宫门等着他,她的病还没有痊愈,瘦弱的身子埋在他怀里,像只伶仃的小猫儿。瞬间他全然忘记了她是权倾天下的白帝最疼爱的女儿,忘记了她是他的妹妹,他抱着她,心无杂念,就如同抱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然而,抬起头时,他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白帝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的手在距离她一分的地方僵凝,为记忆中的那道目光所阻隔,始终也没有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瑶英终于止住哭泣。她从他怀里离开,依旧低垂着眼睛,用块手绢捂着脸。   
  邯翊问:“为什么这么伤心?难道父王说是你做的?”   
  瑶英正在擦拭的手势顿了顿,她赌气地说:“他虽没那么说,可就是那个意思。”   
  “既然是没说,你怎么就知道?”   
  “父王那眼色,我还会看不出来?”   
  他嘻笑,“算了吧,你就是把乾安殿拆了,父王也不会说你半句。下回再为没影的事这样,小心我刮你鼻子。”   
  他故意这样东拉西扯,她也明白他的用心,便不作声了。   
  过了会,她赧然地笑笑,低声说:“多谢你。”   
  话音里有种陌生而令他心惊的意味,他愣了会,才说:“作甚么这样客气起来?我是你哥哥啊。”   
  瑶英抬眼看看他,讥诮地微微笑笑,“这么说,你来看我,只因为你是我哥哥?”   
  邯翊默然片刻,说:“是。”   
  “你骗人,”瑶英任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骗人,邯翊!”   
  “别这么叫。”他镇定地打断她,“让人听见了,会说你不懂规矩。”   
  她执拗地拧开脸,“你又不是我亲哥哥。”   
  仿佛是冲口而出的话,然而说出来才知道不是。那是心底里说了多少遍的话,一直想说,一直不敢说。   
  到底说破了。   
  实在多少年都是这样想着的,可是说破了,感觉还是不一样,好像多少年的时间,其实都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心定了,便转回脸来,看着他。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不消说什么,彼此离得那样近,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能看见对方瞳孔中的自己。   
  良久,邯翊抬起手,这次他终于越过了那道看不见的阻碍,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   
  “瑶英!”他看着她的眼睛,动作,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从未有过的冷静:“我是你哥哥,今生今世,我只能是你哥哥。”   
  瑶英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她冷静地回视他,宛然而笑,“邯翊,你不是我哥哥,今生今世,你都不会是我哥哥。”   
  邯翊看着她,想要说什么,然而她眼里的固执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在他的身后,夕阳静悄悄地透过纱窗,映着瑶英宛如雕像般的身影。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章    
  萧仲宣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他于鹿州案的干系不算大,因此月末具结,回到了静园。却发现,隔壁的颜珠已经搬走了。   
  萧仲宣心里便空荡荡地,作甚么都有点不大得劲。吟秋知道他的心思,四下里打听颜珠的去处,又无人知道,却也无法可想。   
  忽一日,在巷口遇上了红袖。仔细问起来,才知道是那次去大公子府上之后,邯翊在城西吉祥街另给安排了住处。   
  颜珠起先并不想搬,一则不想多费事,二则也是因为萧仲宣在鹿州未归。然而未出两日,就有几拨人上门。都是帝都权贵,却不过麻烦,便搬了。   
  红袖也问了萧仲宣的情形,回去告诉给颜珠,又说:“萧老爷那里,连个得用的人也没有。”这是吟秋存心说给她听得,也是实情,萧仲宣身边没有丫鬟,只有一个书童和两个打杂的小厮。   
  颜珠算算搬走已好几个月,想来那些人早该碰壁死心,就搬了回来,好有个照料。   
  萧仲宣心里高兴,脸上不肯显。吟秋却是喜笑颜开,当天便没事找事,拿了两件挂破的衣裳,过来“请颜大娘和红袖姑娘帮忙缝缝”。   
  颜珠让红袖取来彩线,一根一根比对着颜色。红袖在边上看了一会,取笑着说:“有年头没动过这个了,行不行啊?”   
  颜珠不理她,又比了一阵,终于挑出一根来,这才说:“有什么行不行的?这些事但凡会了,就没有能再忘了的。”一面说,一面用针轻轻拨破了的边,等纹理松了,便一针一针补了起来。   
  缝了十几针,忽然又停下手,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衣服。   
  “怎么啦?”   
  颜珠不答,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苦笑了一下,又低头缝补起来。   
  这心事连自己也不甚明白。她多少年风尘卖笑,过的是花红酒绿的日子,学过一手好针线,可是除了偶尔替自己做两件衣裳,也不大用。她总想自己命贱,但性情极傲,街头巷尾人家那些寻常妇人的日子,她还不太瞧得上。所以,虽也不是没想过姻缘的事,但想起来,倒是花前月下,饮酒弹琴的情形多,从来也没想过,给谁做顿饭、缝件衣裳是什么滋味?   
  那瞬间的感觉却很奇怪。   
  也说不上是别的,只觉得那样惬意、安宁、踏实。   
  两件衣裳补得格外精心,对着光相了半天,看着毫无痕迹,自己也觉得得意。   
  红袖问:“你自己送去,还是我送去?”   
  颜珠给问得一怔,留意看红袖的神情,陡然明白她的意思。   
  “你送去吧。”说完,便顾自回房去了。   
  回到愉园才第三日,又有人来。   
  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侍从打扮,言语间倒还客气。带着大大小小七八个礼盒,言明是替朱王长孙景暄送礼。   
  礼盒里不外是锦缎首饰,富贵人家讨妾的定礼,颜珠对此人的来意,已心下了然。这种情形她也应付得多了,不动声色地将礼盒往外推了一推,嫣然笑道:“民女可不敢受公子这么重的礼。”   
  来人索性挑明:“我家公子,想纳颜姑娘,特命我来提亲。”   
  颜珠笑得前仰后合,“什么颜姑娘?公子可真会说笑。颜珠残花败柳之身,年岁也不小了,怎敢高攀?还请公子另择贤淑为好。”   
  那人神情不变,“也罢,我把你的话转告我家公子就是。”   
  说完便告辞了。   
  颜珠还在心中庆幸,觉得王府仆从,果然风范不同,没有无赖纠缠,倒也省了许多麻烦。过了几天,却又来了人,这次是个婆子,口齿伶俐,坐着劝说了半天,被颜珠挡得滴水不漏。   
  婆子却没有上次那人客气,说到最后,脸色沉了下来:“颜姑娘,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是好言好语,可我家公子未必有多少耐性!”   
  “婆婆说哪里话?”颜珠依旧笑吟吟,“我颜珠是什么身份,敢违逆公子的意思?只是这事情,实实在在是民女为了公子着想,公子金尊玉贵,弄民女这么个人回去,不伤体面么?”   
  婆子无言以对,阴着脸憋了半天,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可别后悔!”   
  等她走了,颜珠脸上的笑也没了,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红袖出主意,让她告诉给六福,跟他讨个主意,她也不置可否,弄得红袖跟着愁眉苦脸。   
  刚巧吟秋来借针线,便跟他说了。   
  吟秋回去一说,萧仲宣很果断地说:“搬家!”   
  商议之下,也不必另找宅子,就住邯翊给安排的那处。   
  东西不多,齐心合力收拾一天,第二天便搬到了吉祥街。   
  总算又清静。晚间颜珠跟红袖在灯下闲聊,红袖便说:“还是萧老爷有担当。”   
  颜珠便不做声。   
  红袖像自言自语似的,说:“萧老爷就是岁大了点,如今又没了一条胳膊,可是看着倒比那些公子们踏实。”   
  颜珠叹口气,抬头看看她,无可奈何地笑说:“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知道你还想着徐大老爷。”红袖白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死心眼!”   
  “我没想他。”颜珠语气极淡,“我只想先救他出来,别的我什么也没想。真的!”   
  五月初,白帝归政。   
  嵇远清被赐死,他原本也不清白,罗织了很多罪名,听起来死有余辜。   
  鹿州案仍是一日一日地拖着,白帝不问,邯翊便也不问。   
  鲁峥到底沉不住气了,自己请见,商议这件事情。   
  “这案子审了快一年了,似乎不宜再拖?”   
  案子在蒋成南手里,已经审到了七八成。莫氏的丫鬟芸香认了罪,招出了指使她的人,是齐夫人姜氏身边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起先还想嘴硬,拧了两堂,刑具往面前一丢,顿时变了脸色。   
  这一回终于把齐夫人供了出来。   
  齐夫人态度倒很从容,说:“罪我是不认的。不过大人们要是动刑,民妇自承吃不了那个苦头,画押就是。但画押归画押,民妇还是那句话,罪我是不认的。”   
  诸人都很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她有那个本事,或者不如说,她有那个靠山。   
  靠山是身怀六甲的姜妃,眼下案子上奏,怎么也不能对姜氏有严厉的处置。所以,鲁峥急着结案。   
  他急,邯翊却不急。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起:“我记得还有证人没到案?”   
  “是。”旁边的司官立刻接口,“卖药给那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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