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符之中,她对音符一窍不通,然而,她知道那个男人是一个音乐家。那广告显赫地位置中出现的这个男人似乎正盯着她。而她的目的,她所具有的唯一的目的是走近他,勾引他,很显然,一种常识告诉她说:这是一个上了广告的男人,一个具有名星价值的男人。她走近他的时候,他正从怀里掏出药瓶,他正在争促地掏药瓶。他好像很依赖那只瓶子,他颤抖着双手,药瓶突然落在了地上。他蹲下去,就在这时,她趁机走上前去,她知道,他急需药片,而药瓶却碎裂了。她正从地上捡起那只已经破碎的药瓶,并看见了药瓶的说明书,这只是一瓶镇痛药片,很简单,它只是一瓶镇痛药。
她灵机一动,因为花园小径的外面的马路上就有一家药店。不错,她来饭店时必须经过那条街道。她飞快地跑出了小径,用难以想象的速度从药店买回了一小瓶与原来的瓶子完全雷同的镇痛药片,并启开了瓶口,而在那一时刻,男人还蹲在地上,他想从那只破碎的药瓶中倒出几粒药片时,恰好她到了他的身边。这对她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机遇,在他急需这种药片时,她到了。她及时地递给他药片,这种机遇省略了通常情况下的勾引术。这正是他对她产生感激的时刻,他松弛着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神经,从她手里接过药片,在那个秋意盎然的黄昏,她似乎变成了一个前来拯救他生命的女神。
在他眼前,她确实像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神。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她的长发束在头顶;她目光晶莹如胶月,牙齿洁白,她似乎全然不是那个走在小径上试图勾引男人的女人。对这样的女人,男人不会筑起堤坝,因为她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图像,最为洁白而纯洁的图画吸取男人同她一块走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甚至让这个男人把她当成了正在上大学的女大学生。确实,她的年龄恰好是大学生的妙龄。当男人猜出她的身份时,她也毫不质疑地说她就是一名正在上大学的大学生。男人笑了,这是男人被一幅单纯美妙的图像笼罩在其中的笑意,这是一个男人检验生活的苦难和悲哀之外,脸上洋溢着梦幻般的微笑。为了感谢她的镇痛药片,男人把她带到了客房,她佯装对他不了解,佯装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一个有名气的音乐家,在那一刻,另一种常识告诉她说:该沉默的就应该沉默,话语往往出卖灵魂和身份。这种常识是别人告诉她的,在夜总会的周旋中,她会在无意识之中倾听到各种声音,男人和女人混杂一体的声音,除了让她倾听声音之外,也会倾听到思想。说出这种思想的也许是一个女人,也许是一个男人,她忘记了,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记住了这段话。她感觉到了这种思想正在影响她的行动。她被拟定为一个大学生身份的女孩子,她当然感觉到身心突然变得灿烂起来。她突然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学生形象的女孩子,所以,当她和他再次见面时,她身穿大学生的短裙,像一朵洁白的花一样突然在他面前盛开。
然而,她并不甘心这一切,她的全部目的依然是为了勾引他。她知道如果她不再利用这个机会,他就要离开了。所以,她设下了这样的一个圈套:她要让他知道她是一个在绝境中生活的女人,她一定要让他知道,她为了上大学,正在出卖自己的肉体。她顾不得这一切了。而且她的职业已经将她训练成了一个最好的猎物。那天半夜,她突然飘到他的客房门口,她知道,这是惟一的机会了,他两天以后就要离开,而明晚是他在这座城市举行音乐会的时刻,如今晚不实施计划,就来不及了。她穿上了并不敞露的衣装站在门口敲门的那一刹那,她知道她所勾引的是一个音乐家,一个名星似的音乐家。这在她的勾引史上是第一次。在她的勾引史上出现的男人有商人、公务员、律师、警官、教师、无业的游民,但绝对没有一个音乐家。
《嫌疑人》第九章(2)
勾引术突然之间变得灿烂起来,她想象着这样的结局:完事之后,这个名星似的音乐家也许会离不开她,只要她动用女人的一切技巧,动用已经被她的心智历练过的魔法,这个男人就会因此离不开她。所以,她放弃了敞露。这在她的职业勾引术上虽然速度很快,然而她放弃了。她佯装患了相思病,这相思已经入了骨髓,她所谓的骨髓此刻正流淌着她心灵的碎片,那些冷而冰的碎片抛掷在她骨头中,她欠起身体,看到了一个男人,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除了是一个名星似的男人之外,他对她的肉体似乎没有产生过幻想。男人对女人产生肉欲时首先会产生一系列幻想的症状,比如,开始调情时盯着女人的眼睛时也在盯着女人神秘的部位;比如试图把女人带到充满色情的地方,她所生活的夜总会的很多角隅都充满了色情性质,它的色情意味着男人和女人很轻易地就可以开始做交易或者结束交易。
而那个晚上,她必须让他知道她爱上了他。她推翻了原有的设想,她必须推翻,因为她知道她虽然可以带着原来的身份勾引他,然而她很快就会丧失他,失去他意味着失去她的幻想,当她还是一个三陪女时,一个男人就问她为什么不去做演员、歌星?为什么长着如此动人的身姿的她心甘情愿地陷入此地不能自拨:那个男人是在事后对她说这番话的。然而,男人的声音刚刚在她的现实生活中盘桓了不到一分钟,男人就离开了。在夜总会,男人总是要离开的。他们在喝茶、聊天、唱歌、跳舞、调情之后总是要离开,因为那里不是他们的旅馆。也不是他们的家。男人可以到旅馆中居住,可是男人决不会彻夜留在一家夜总会里。
她敲开了门,她装扮得漂亮迷人,但绝不色情。他正从浴室出来,披着浴巾,他以为是服务员给他送香烟来了,刚才他要了香烟。她手里拎着一瓶葡萄酒,这是她唯一的计谋。她不想袒露着肩膀前去勾引他,然而,她可以动用葡萄酒的美味去勾引他,她从包里取出了两只高脚杯。就这样,酒色弥漫的时刻已经降雨,他换了衣服,然而,他并不拒绝与她举起酒杯干杯。而且他情绪很浓烈。他们一点点地喝酒,一点点地让酒精渗透入血管之中。她成功了。因为他醉了。在一个男人失去正常思维时,这个男人的理性生活已经开始失效。
《嫌疑人》第十章(1)
她突然收敛起了语词,因为夜已经深了。她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而范晓琼也站了起来,在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如此下流和放荡的女人。她一直在倾听,一直在侧耳细听,她早已经无法听下去,她早已经站起来,就在她被情绪所包围的时刻,也正是那个女人收敛住语词的时候。她抑制住了想举起手掌的怒火,张岚进入了卫生间,他带进去了浴巾,她大约是累了,想洗澡。而她想回旅馆去,她已经在附近一家旅馆订了房间,她想离这个女人更近一些。现在,她站在门口听到了洗澡水的声音。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多么下流的女人啊!正是她勾引了父亲,正是她走进了父亲的日常生活之中去,所以,她就是嫌疑人。她不想离开,因为她怕她从生活中消失殆尽。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而且已经抓住了一根线索,她为什么不守在她身边呢?
她打了一个电话辞退了房间。她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辞退世界上所有的房间,她要留下来,因为嫌疑人已经暴露出身份,她已经开始伸出利爪前去触摸父亲了。
父亲啊父亲,你是多么糊涂。她想唤醒父亲,同时也唤醒父亲所置身的那个世界范畴。她躺下来,在一间客房中悄无声息地躺下来。因为她事先对她说过,她可以住在这里,旁边就是客房。她留下来了,她必须留下来,旁边就是她的嫌疑人,那个人已经冲洗完了身体上的污垢,她怎么总觉得这个媚俗下流、放荡的女人身体满了厚厚的污垢,那是洗澡水无法洗干净的。
旁边,那个嫌疑人已经洗完了澡。她站在门口看了看问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她不吭声,她佯装已经睡着了。她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她洗了一个澡,似乎又恢复了什么,那是积蓄在她体内的一种回忆:“你没有入睡,你在恨我,你在黑暗中紧闭着双眼在诅咒我,不是吗?”她继续着她的话语权:“我承认,我勾引了你父亲,我利用了你父亲醉后的状态,我下流地剥掉了你父亲身上的衣服,同时也让我自己变得一丝不挂。”
她突然从被子里仰起头来大声责问道:“你为什么杀死了我父亲?”张岚拧开了开关,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杀死你父亲,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我,你肯定怀疑上我,好了,争吵是没有意义的,我承认我自私、贪婪,然而,杀死你父亲对我毫无意义。睡吧,睡吧,睡过今夜,你就会平静一些,如果你还想听我和你父亲的故事,我会继续讲下去,然而我明天必须离开这座城市,我必须去找到那个男人……”张岚的瞳仁突然睁大:“我承认,从内心我对你父亲并没有产生过爱情,但产生过感恩,自从他死以后,这种感恩就一直在持续着。”
张岚的嘴唇在灯罩散发的微光中停留了片刻,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回她房间去了。范晓琼把头置放在枕头上,她累了,为了这种毫无结果的追问,她就像一头狩猎后的困兽从旷野回到了巢穴,疲惫包裹着他。忘我地进入了梦乡世界。睡在一张从未睡过的床上,她翻身而起,她想起了现状之一:她所跟踪中的嫌疑人就在旁边,在她跳得很快的眼皮底下,她不能粗心大意,她不能让嫌疑人跑了。
而此刻,那个叫张岚的女人已经上了火车站,这并不是她畜意逃跑的意图,而是在早晨醒来后的一刹那,在她看见拂晓的时刻突然产生的灵感,人生活在灵感之中,人在突如其来的灵感之中选择着自己的意图、图像、快感、忧伤的去处。张岚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突然发现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尾巴,这就是她过去的情人的女儿。
在拂晓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要摆脱她,这个葱绿色的女孩子,让她想起她的情人,然而,当她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时,她突然在眼前掠过了女孩子的目光:那像一道道寒光般穿透在她灵欲中的目光仿佛钉子一样将她的身体钉在了墙壁上。她突然想摆脱这个女孩子,她突然想在这一刹那,在散发出灵感之光的一团迷雾之中奔赴而去,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寻找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许是出现在夜总会中惟一爱过她的男人,可那时候她已经攀附上了音乐家,自从那个夜晚,她让音乐家喝得酩酊大醉以后,她就在音乐家的怀抱里攀援着上升着,当那个男人偶然地来到夜总会时,她正在寻找各种手段去跟音乐家赴约。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跟她的年龄相似。当男人在夜总会的舞厅中把她当作舞伴时,她像任何以往一样,贴近那个男人,他付给她酬金,她当然要他快乐。男人一直没换舞伴,一直让她贴着她的影子跳舞,第二天男人又来了,又让她做舞伴。第三天男人又来了,男人跳舞时突然对她说:“我想好了,想把你带出去,你愿意吗?”她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那时候她刚进入20岁,男人不会比她大多少,在她眼里,男人却显得幼稚,她不喜欢这种幼稚,她知道她需要成熟的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可以完全改变她的命运,而一个幼稚的男人能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她不吭声,男人灼热地说:“我爱上你了,我无法克制地爱上你了,我想带你走,我是真的。”
年轻的男人开始纠缠上了她。正是在那一刻她作出了认真的选择,她绝不跟这个年轻的男人离开,她要等待。她屏住了呼吸,她开始走上火车。她自以为已经摆脱了她情人的女儿。不错,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她掏出了电话本,那袖珍电话本就在她温柔的手掌中,她似乎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心。
《嫌疑人》第十章(2)
而在她身后,是她情人的女儿。范晓琼在找不到张岚的情况下突然想起了丁华,这似乎是她触手可及的一根线索。如果失去了这条线索,她就失去了捆绑父亲死亡之谜的力量和勇气。她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找到丁华的,她打了一辆出租车,自从她发现张岚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在顷刻之间突然空了,她为什么逃跑?为什么在范晓琼入睡之后奔逃出去,只存一种可能,她就是范晓琼所寻找的那个嫌疑人。
她敲开了丁华的门,她看到了丁华的妻女:那个女人刚刚起床,披着一头乱发打开了门,迟疑地问她找谁?而她的女儿,已从屋里走出来,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同时盯着她。母女俩都在盯着她,问她是不是找丁华。她点了点头。女人搜寻着全身,冷漠地说道:“这么大清早把找丁华,你有什么事啊?”她不想解释她生活中存在的困境和关系到的一桩桩人命案的问题,因为在这里,她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然而,她越是沉默,那个女人就越是想追问她,女人先是请她进了屋,这时候女人显得很客气,当她进了屋以后,女人突然锁上了门,她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一种并不友好的,潜藏着敌意的气氛在这房间里上升着。女人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勾引我男人的女人,你胆子真大,敢这么早找我男人,你是不来索取我男人欠你的酬金。像你们这样的贱妇我见得多了,如果你敢抵抗,我就把你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这是一个充满了敌意的女性,也是一个遭遇到背叛的女人,她的瞳仁中燃烧着报复的火焰。她压低声音说:“无论你怎样贱,我都不会离开我的男人,我要守住婚姻,我要誓死捍卫我的婚姻生活。”
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她突然变成了贱妇,她申辩着,然而语词不达意是苍白的。她不得不掏出工作证件和身份证件,女人又问道:“既然如此,像你这样研究动物学的女人,怎么会跟我男人联系在一起呢?”她不得不谈到自己的父亲,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