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农,你就像那个卖矛和盾的人,如果拿你的矛刺你的盾,会怎么样呢?也就是说,如果我真的答应了和你结婚,你会不会后悔今天你说的话呢?
第四部分:风往北吹近乡情怯
2001年元月24日 晴 近乡情怯
快到春节了。离家这么久,真的想家了。父母仍旧身体健康,姐姐姐夫定居在了法国,一切安好,春节回国。
可能是离家太久,也可能是真的长大了,开始有了家的概念。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啊!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每个人都蠢蠢欲动的,总是有人不停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家,这样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这时候具体化了,单指你的出处。我的出处,就在母亲的子宫里,这一刻,我是多么想念它啊!如果我不曾呱呱坠地,我就不会一个人艰难跋涉了。或许我可以选择像老子那样,选择在娘胎里待上七十二年,一朝出关,即可踏着青云上天了。而现在,我这凡胎肉身即使崇尚“清静无为”,也成不了圣人。这修炼,有始而无终啊!至死,恐怕我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不知道自己整天都在干什么,只是工作、生活,无他。那么,当初,我凭什么就说我要创造一个世界呢?即使我能够,也不过是建设了一个物质大厦,这样的大厦何其多哉?抬眼望吧,鳞次栉比的,无边无际,把整个地球都快铺满了!不妨留我一块空地,搞点儿绿化吧,何必还要添那一片瓦呢?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平淡、平凡、平庸,也就学会了自我安慰,否则,我们能怎么办呢?“人比人,气死人”,老祖宗为他们不争气的后人早已找到了可以平庸的理由,我们怎能不平庸呢?不过,我不甘心和他们一样的平庸,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平淡、平凡得没有未来可言,工作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存保证、惟一有意义的事情,在我还没有找到我的意义之前,也只是在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义之前。或许我一生也找不到自己的意义所在,这是有可能的,很可能,但我始终相信,我是有着目的及意义的。或许有一天我会死在寻找的路上,就像在藏北偶遇的那位坚强而慓悍的男子,说倒下也就倒下了,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至死,他也没走到他想去的地方,没找到他想看到的绝色美景,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找了。或许,在寻找的路上,我会磨破了脚,荆棘刺伤了我的手和脸,就像那一道又一道的山梁曾经对待我的那样。我看到血渗透了我的衣服,刺扎破了我的手,脚磨出了泡,但我的绳索没有抛弃我。即使没有路,我的脚也会创造路的。可是,现在,我究竟在干什么呢?
刀农打电话说,春节恐怕回不了京了,他和影视公司签了约,要到海南拍另一部戏。他说,“对不起,非非,不能陪你回去了。”一切都和预料的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我很担心,像他这么一个胸无城府的孩子,要接受怎样一种血的洗礼才能长大?而这血的洗礼原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他又如何承受得起呢?这么清纯的一个小人儿,掉进了一个大染缸里,能有什么好呢?我开始后悔让他去拍戏了。可是,路都是自己选的,还要自己走,岂是别人能代替的?好自为之吧!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好好生存下去吧!除了寻找目的和意义之外!
快回家了,说不清心里是空还是满,杂乱无章,慌慌、惶惶。
第四部分:风往北吹回归的青鸟
2001年2月5日 晴 回归的青鸟
刀农突然跑了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打。我正窝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电视,听见敲门,还心想是谁敲错门了呢,却看见了他。我还在发愣,他就抱住了我。然后,就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非非,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他还是和当初离开我时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漂亮,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大家的心情变了,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这一切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像他习惯向东走,而我习惯向西行一样,曾经擦肩而过,越走越远,而有一天,在另一半球重逢。那是必然会发生的。然后,又背道而行,越来越远。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能相遇几次呢?
我问,“行李呢?”他说,“在剧组,明天我还得走。”
他抓着我的手,蹲在我的腿前,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一个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充满了怜惜。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亲昵地抚摸他,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内心涌着酸酸的滋味儿,就像酱缸里泛着白沫的酸菜。
“我不想再拍戏了,真的不想了。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们踏踏实实走过生命的每一天,非非,好吗?”他忧郁地看着我。
“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如果这个职业你不喜欢,你可以选择放弃。你还小,你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人也不应该把自己老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就像一棵树桩似的。但是,你得先考虑清楚这是不是你喜爱的职业,只有自己喜爱自己的职业你才能做得更好。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一种,好吗?”我托起他的下巴问他。
“我想我是喜欢拍戏的,但我不想再离开你。”他皱着眉说。
“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你没必要考虑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距离不是问题,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我也可以去看你,对不对?人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职业不容易,跳槽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从来不能够坚持把一件事做到底的人,也不会把事情做好的。所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应该主动去解决,而不应该选择逃避。”我说。
“影视圈儿真的很乱,我不喜欢。”他说。
“只要你能找到问题你就能解决问题,除非是你不想解决。”我说。
“你不懂!那里真的是是非之地。”他叹息说。
“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呢?一个公司,哪怕只有几号人,也是勾心斗角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到哪里能避免呢?克人要先克己,你以不变应万变,谁能把你怎么样呢?”我说。
“说起来是这么回事儿,但有时候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刚开始的时候你会看不惯,看久了,也就默许了。你看,改变就是这么轻而易举。”他幽幽地说。
“如果你追求的是永恒的东西,你才能看到永恒。同样,如果你追求的是名利,你才能看到名利,追逐名利,最后你得到的也仅仅是名利。你的目标定得有多高,你就会有多努力,而你脚下的荆棘也不过是要磨砺你的脚成为铁蹄所必需的。为荆棘烦恼,会让你失去前行的勇气,甚至因此迷路,再也找不到你的目标。你又何必要为荆棘烦恼呢?”我抚着他的头发。
“或许我永远也做不到你所期望的样子!我也做不到你那样的冷静、执著!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什么!”他懊恼地说。
“谁也不真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追求什么,正是因为不清楚,他们不得不降低标准说他们追求的是现世的幸福,名利、地位就是证明他们价值的东西,每个人都是这样觉得,虽然许多人不愿意承认,但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是的,如果人类都找不到他们最终的目的与意义所在,我们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呢?我们也只能追求我们能看到、能感觉到的,而那些看不到、感觉不到的东西必定是不存在的。我们的逻辑也只能是这样的。人被人本身限定了,就像树只能是树,而不能变成石头一样。我从来没期望过你成为什么样的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才能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评判事物的标准,谁能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谁呢?也许你是想说我冷漠,而不是冷静。而且,我并不执著,因为我没有可执著的目标。至少,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职业,而我没有,我不知道将来自己会做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比我幸福多了。”我说。
“你经常说话让人听不懂,可能是我读书太少的缘故。但我还是很爱你、很爱你,没有你,我永远都不会来到这里,来看看这个世界。”他说。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看得越多你会越绝望,有时候就是这样子。心灵的分辨率会随着过多、过度的变化而丧失,莫名其妙人就承受起了原不该承受的,以至于该负担的却再也负担不起来了。我至今也不认为,你来到这里是件好事。人的事很奇怪,得和失永远是对等的,你得到多少必定会失去多少,你看到了大千世界,你却失去了原有的纯净。识字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多了几分杞人忧天,少了许多浪漫,连最简单的情感告白也要遮了布。其实我很羡慕别人说‘我爱你’之类的话,我却说不出来,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这样,实则不是。和你相比,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年轻过,好像一生下来我就已经老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眼光涣散。
刀农坚持要睡在我的床上,然后,我坐着抽烟,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他入睡。他的睡态完全像个孩子。在一刹那,我真的认为他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王一生转世投胎变成了刀农,也或许是刀农在某一天不安分的时候,魂魄钻进过我的子宫。谁知道呢?
第四部分:风往北吹情断北回归线以南
2001年2月6日 多云 情断北回归线以南
女人的直觉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无需逻辑,无需推理,无需缘由,女人的直觉总是出其不意就直捣黄龙。是的,连自己也未曾预料到就突然降临的感觉,准确、到位、不偏不倚。
刀农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做,而当他上了车,车徐徐驶离之后,我就上了另一部TAXI,跟踪他到了北四环外一栋别墅。
我问保安,这里是否有一个剧组?保安说,这里是私人住宅,没有剧组。
我说,那三十三号楼呢?保安说,好像是一个女明星的别墅,只是很少住这里,昨天好像回来了,有几个钟点工来过。
我哑然失笑。
我的刀农终于长大了,学会撒谎了。撒谎是人长大的第一步。刀农终于掌握了这项能力。
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过去一样,但疼痛却传到了心里。突然又想起北回归线以南那个傣家村寨,那对笑容可掬的老夫妻,他们只知道他们亲爱的儿子跨千山、越万水地来找莫非,然而,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多了,早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越来越远,以至面目全非。
或许当初我应该跟他回版纳去,人生也就不至于在无谓中唧唧复唧唧了。然而,悔之晚矣!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这一切呢?我是哈雷彗星,或是什么吧,他追随我来到了这里,而我也只是一颗彗星,怎么能担当起启明星的重任呢?
就像野外生存一样吧,大自然会提供给你水、食物使你生存下去,但是,你必须得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并获取这些东西。有些水是不能喝的,有些植物是不能吃的,有些动物还有可能会吃掉你。除了你的生存意志之外,你还应当具有生存能力。那片热带雨林自从被旅游大面积开发之后,即使是那里的原始居民也渐渐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在这样一座钢筋混凝土林立的城市中,他们怎样才能安然无恙地生存下去呢?
该下场雪了,这么冷的天气,却只有干燥的沙粒。
连那心情也像纷纷坠落的齑粉,只管散落下去。
第四部分:风往北吹公开的秘密
2001年2月10日 晴 公开的秘密
给刀农打电话,他说他在三亚。
我说是吗?那你找个座机,我给你打过去吧,或许我们应该谈一谈。他说不方便。
我说,那你就回来吧,我们在家谈。他说他真的回不来。
我说,那好,我去找你。
感觉自己已经把他逼到了墙角,用枪指着他的头,在说,“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你怎么了?”沉默之后,他说。
“刀农,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做事之前你应该先学会做一个坦坦荡荡的人。成功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打拼,永远不要寄希望于旁门左道,那样会降低你的人格。即使成功了,也会给你自己的心灵留下阴影。懂吗?”我说。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龌龊!”他冲我喊道。
“希望你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刀农,我是你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讲吗?为什么要撒谎呢?你让我以后怎么跟你父母交待?”我说。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他气愤地说。
“现在。”我说。
“我没有!”他心虚地喊道。
“如果没有最好!你打开窗!如果没有看到我,就说明是我诬陷了你。”我说。
他缓缓地推开了窗,我看到他一脸惊愕。
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女明星开车出去,刀农没在车上。
我真希望他没有推开窗,哪怕是假装没在里面。但是,在我离京之前,我仍然认为应该跟他坦白谈一谈。
他跟我回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我只是不愿意让人看见我和他在争论或者交谈,如果是我误解了他呢?这样会令他难堪,甚至影响他的工作。我觉得我不应该是个泼妇,对他而言。所以,我选择回家说话。
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低头坐在沙发上,盯着拖鞋。
我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可以这样选择,我无话可说。但我劝你春节没事儿,还是回趟版纳吧,替我问候你的父母,告诉他们你的近况,别让他们太担心了。有什么事儿还是来年再决定吧。”
他说,“我真的马上要去海南了,他们已经开拍了,只是还没轮到我的戏罢了。”
我说,“随便你吧,这是一张去版纳的机票,我明天就回西安了,回不回去你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