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的死亡,也一定会和杨立群有“直接关系”。
“直接关系”是白素的用语,要是照我的说法,我会说,孔玉贞迟早会被杨立群所
杀。从胡协成、孔玉贞的遭遇来看,刘丽玲也毫无疑问,会被杨立群所杀,而我要尽一
切力量阻止。
白素无可奈何,望著我离开,我似乎听到她在喃喃地道:“别硬来,有很多事情,
人力不能挽回。”
我并没有停下来再和白素争论这个问题,而迳自向外走去。我想去调查孔玉贞的真
正死因。如果我能够证明,孔玉贞死于杨立群的刻意安排,那么,就可以将杨立群绳之
以法。杨立群要是被证明有罪,刘丽玲不会再爱他,那么,刘丽玲的生命,就有了保障
。不然,只怕不论我说甚么,刘丽玲都不会相信,她有朝一日,会死在杨立群之手。
我驾著车,来到了杨立群的家 杨立群和刘丽玲同居之后,孔玉贞一直住在那幢
小花园洋房。我才到门口,就看到屋子外,停著一辆警车,一个人正从屋内走出来,我
叫了起来:“黄堂!”
黄堂转过身来,我已停下了车,自车窗中伸出头来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们两人
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惊讶,但在对望了片刻之后,又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
我下车,向他走去:“你来 ”
他同时也这样问我,我指了指屋子:“来了解一下,孔玉贞为甚么会到出事的地方
去,你也为这个来的?”
黄堂点头道:“是,而且,已经有了结果。”
我忙问:“是杨立群约她出去的?”
黄堂摇著头:“不,屋中所有的佣人,还有孔玉贞的一个远房亲戚,他们全说孔玉
贞一直有早起散步的习惯,每天都不间断。”
我怔了一怔:“散步散到闹市去?”
黄堂道:“那是孔玉贞的习惯。她习惯驾车外出,没有目的,停了车,就四处走走
,有时,会在菜市附近,顺便买菜回来。我们已找到了孔玉贞的车子,停在出事地点附
近的一个停车场。这件事,看来纯粹是一桩意外。”
我闷哼了一声:“是意外,你为甚么要来调查?”
黄堂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由于事情太凑巧,杨立群杀了胡协成,又撞死了孔玉
贞,而这两个人,正是他和刘丽玲结合的大障碍。”
我冷笑道:“不单只为了这个吧。”
黄堂想了一想:“是的。胡协成的死,我们有疑问,现在孔玉贞又死了,所以我才
来查。”
我以前已经说过,黄堂是一个厉害角色,他在那样讲了之后,又望定了我:“你知
道不少内情,是不是?”
我维持著镇定:“内情?有甚么内情?我和你一样,觉得胡协成和孔玉贞的死,对
杨立群太有利了,而两个人又恰好一起死在杨立群之手,所以感到怀疑。”
黄堂叹了一声:“我感到,这两个人都是被杨立群谋杀的。”
我心中暗暗吃惊,表面上不动声色。虽然我觉得黄堂的推论十分接近事实,我也跟
著叹了一声,道:“只可惜‘感到’不能定罪。”
黄堂现出十分懊丧的神情:“我一定会继续查。”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如果世
上有十全十美的犯罪,那么,杨立群这两件案子就是典型。”
我没有说甚么,报之以苦笑,呆了片刻,我才又问道:“照你看来﹐孔玉贞的死,
全然是意外?”
黄堂道:“从所有的证据看来,那是意外,警方甚至不能扣留杨立群。”
我“啊”地一声:“要是这样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在讲了一句之后,不知如
何说下去才好,只好乾笑著:“那我可以立刻找他详谈。”
黄堂瞪了我一眼:“你想在他口中得到甚么?想他自己承认杀了孔玉贞,是蓄意谋
杀?”
我本来想说“是的”,但是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又咽了下去,迳自走
开。回家之后,我就开始找杨立群,我知道杨立群和刘丽玲离开了警局。他们家里的电
话没有人听,办公室则说他并没有上班。
最十一部: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一直试图和杨立群接触,白素也在找刘丽玲,这两个人,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
样。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我再打电话到刘丽玲的住所,那时,全市的晚报已经刊登了孔
玉贞因车祸致死的消息。
这一次,电话总算有人接听了,我听到了杨立群极疲倦的声音:“看老天份上,别
来烦我了。”
我忙道:“我没有烦过你,我不是记者,是卫斯理。”
杨立群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是你!”
我道:“是我,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太疲倦的话,我们改天再谈。”
杨立群却急急叫了起来,道:“不!不!”他的这种反应,很令我感到意外,我还
没有接口,他又道:“现在,我就想和你谈谈,你等一等。”他讲到这里,像是放下了
电话,走了开去,没有多久,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丽玲睡著了,我立刻来你这里。
”
我不知道杨立群何以这样心急要来看我。本来我说想找他谈,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放下电话,向著在楼下的白素叫道:“杨立群说他立刻就要来,他来了让我来应付他
。”
白素答应了一声,我也下了楼,在客厅中来回踱步,等著。
比我预算的时间来得早,我就听到了汽车在门口的急煞车声,我连忙打开门,看到
杨立群正下车,脸色苍白,向我走来,隔得还相当远,一蓬酒味,就喷鼻而来。看这样
子,他像是一整天都在喝酒。我过去,想扶住他,但是他的神智倒还清醒,推开了我的
手:“我没有醉。”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著我:“我所想的,所说的,全在清醒状态
之下进行的。”
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请他进去,在他还没有坐下来之前,我就在他的身边
,低声道:“今早的事,不是意外?”
我以为我的话,一定会引起杨立群的极大震动,谁知他听了之后,只是茫然地望了
我一眼:“原来你早已猜到了。”
他那种冷静的神态,令得我极其激怒,我一伸手,就向他的衣领抓去,想将他提起
来,狠狠给他两个耳光。可是我的手才扬起来,就有人在我的手肘上托了一下,令得我
的动作,一下子失去了准头,手臂变得可笑地向上挥了一挥。我回头一看,托我手肘的
,正是白素,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听杨立群讲下去。
杨立群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态度差点捱了打,神情依旧茫然:“不是意外,我
是有意撞死他的,我恨他,他害我,打我,我一定要报仇,我看到他在前面,我用力踏
下油门,撞过去,看到他被撞得飞起来,看到他的血溅出来,我感到快意……”
他说到这里,急速喘起气来,我越听越吃惊,大喝一声:“你说的是谁?”
杨立群道:“梁柏宗,我撞死了他。”
这一下,我实在忍不住了,“拍”地一声,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掌,厉声喝道:
“你撞死的是孔玉贞,不是甚么梁柏宗!”
杨立群抚著被打的脸,他这时的神情,不是痛苦,也不是愤怒,反倒是一种极度的
委屈:“我以为你会明白,孔玉贞,就是梁柏宗。”
我更加怒气上冲,声音也更严厉:“见你的鬼。”
杨立群喃喃地道:“是的,也许我见鬼了。”
我疾声道:“杨立群,你那见鬼的前生故事,不能掩饰你谋杀的罪行,再也不能。
”
杨立群发出了一连串苦笑声:“你错了,我根本不知自己驾车外出时会遇到甚么人
,我只是因为和丽玲有了第一次争吵,心中觉得不痛快,所以想驾车出去散散心。谁知
道突然之间,我看到了梁柏宗,看到了他之后,我就忍不住 ”
他略顿了一顿,才又道:“那情形,就像是我看到了胡协成之后一样。”
我被他那种无赖的态度,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白素道:“杨先生,你的意思是,
在你的前生,梁柏宗曾经害你,所以你才要撞死他?”
杨立群居然毫不知耻地大声道:“是。”
白素叹了一声:“那么,我不知道你要是遇见了那四个皮货商,你会怎样?”
杨立群一听,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
包是毒药。”
他一直重复著那几句话,白素向我低声道:“你看他,这是极罕见的例子,一个人
的前生经历,深深地侵入了他今生的记忆之中,造成了他严重的精神分裂,使他一下子
是杨立群,一下子是展大义。”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还有这样地冷静去分析他的心态,我说道:“他喜欢怎样分裂
,是他的事。可是他却将人家也当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随意凭他的判断杀人。”
我的话,讲到后来,提高了声音。杨立群陡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不!我不
是随便杀人的,他们害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药,那四个……四个皮货商人,就算他
们见到我……他们也不会杀我,他们该去找给我毒药的人。”
杨立群的神情,又变得疯狂,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在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令
得他坐回沙发,然后,我俯下身,双手按在沙发的扶手上,和他面对面:“胡协成和孔
玉贞的前生是甚么人,只不过是你的想像!”
杨立群大声叫了起来:“不!”
我几乎忍不住,我实在想告诉他,他如今最爱的那个女人,就是前生杀了他的人。
一定是我的神情,变得十分异样,白素陡地叫了起来,她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她
叫道:“别乱说话!”
我怔了一怔,面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著。杨立群极激动,我的神情,白素的喝阻,他
全然未加注意,他只是想站起来,由于我俯身阻挡在他的身前,他站不起来,挣扎了几
下,仍然坐著。
他的脸涨得通红,尖声叫道:“不!他们的确是!我,我不是胡乱杀人,告诉你,
我早就知道了刘丽玲就是翠莲,我并没有杀她的念头。”
杨立群陡然之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我和白素两个,真是吓呆了。
这是我们两人用尽一切方法想保守的秘密,可是他却早就知道了。
我陡地后退了一步,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杨立群站了起来,喘著气,声音
极大:“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想不到吧!”
杨立群道:“我和翠莲,今生一定会有纠缠,会认识,我要找的人,就日夜在我身
边!”
由于一刹那之间的震惊是如此之甚,所以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一直等他讲
完,我才道:“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
我的话,连我自己听来,也软弱无力。杨立群一听,立时“哈哈”大笑:“胡思乱
想?绝不是,我早就看出来了,每次,我从前生恶梦中醒来,她也一样,她和我同时做
梦,在她杀了我之后,一起醒来。有好几次,我梦醒之际,根本就和还在梦中一样,在
我面前的,不是刘丽玲,简直就是翠莲!”
白素苦涩地道:“杨先生,你实在该去看看精神病医生才好,我认为你的精神,极
不正常。”
白素的话,同样软弱无力,杨立群又笑了起来:“你们怕甚么?怕我会杀了丽玲?
告诉你们,我决不是胡乱杀人,我知道了之后,对丽玲一点也没有恨意,还是一样爱她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实在没有任何话可说,杨立群向外走去。
他到了门口,才转过身来,大声道:“我的事,由我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
复杂了,太多因素了,连当事人自己也不了解,别说外人,所以,你们别替我担心。”
他说完了话,姿态像是一个大演说家一样,挥著手,疾转身,挺胸昂首,走了出去
。
我和白素只是身子僵硬地看著他走出去,一句也讲不出来。我们并不是没有应变经
验,但事情变到这种程度,我们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
在他走了之后,我们又呆立了很久,我伸手在脸上,抹著因为震惊而冒出来的汗:
“原来他早知道了。”
白素苦笑:“所谓早知道了,我想其实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孔玉贞出事的那晚,
杨立群和刘丽玲都喝醉了酒,当晚杨立群对刘丽玲的神态言语,就十分奇特,他可能是
到那时才肯定的。”
我无目的地挥著手:“奇怪得很,杨立群知道了,但是却并不杀死刘丽玲,他说,
他对刘丽玲,一点恨意都没有!”
白素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
我又道:“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说不定到了哪一天,他们两人,又因小故起争
执,杨立群会突然想起,刘丽玲就是翠莲,突然之间,他又会变得神经失常,杀了刘丽
玲!”
我讲得十分严重,白素听了,也悚然吃惊,来回走了两步:“我们还是要通知刘丽
玲,至少也应该让刘丽玲知道这种情形!”
我道:“当然。”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电话:“通知她。”
白素立时拿起电话来,拨了号码,放下,再拨:“在通话。”
我有点坐立不安,白素一直在打电话,时间慢慢过去,我吸著烟,一支又一支。
足足有半小时之久,刘丽玲的电话仍然打不通。不是没有人接,而是一直在通话中
。
我用力按熄了一个烟蒂:“不对,杨立群来的时候,说她正在熟睡,她和甚么人讲
电话,讲那么久?杨立群也该回去了,她为甚么一直在讲电话?”
白素皱著双眉,说道:“那我们 ”
我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二十分钟之前,我们就应该直接去,不打电话。”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向外冲出去。午夜的街道相当冷清,我驾车,横冲直撞
,直驶向刘丽玲的住所。车子几乎直冲进大厦的大堂,将大厦的看更人吓了一大跳。
冲进了电梯,当我伸手出去按电梯的按钮之际,我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著抖,白
素的脸色,也出奇地苍白。我们两人心中,都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感到会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