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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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行员-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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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啊!我看到了!”    
    而我却看不到了!    
    “他们在追击我们吗?”    
    “是在追我们!”    
    “上升得快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快……不快!”    
    “上尉,您怎么决定?”    
    这是杜特尔特问的。    
    “你想我怎么决定!”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    
    没什么可决定的,就看上帝的了。如果我掉头,就能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由于我们是对着太阳飞,而在高空中,每上升五百米就与目标拉开几公里的差距,可能不等他们飞到我们的高度,恢复速度之前,我们已经消失在阳光里了。    
    “机枪手,他们还在吗?”    
    “还在。”    
    “能拉开距离吗?”    
    “呃……不能……能!”    
    这得仰仗上帝和太阳了。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战斗(虽然以多欺少与其称为战斗不如说是谋杀),我用尽全力,调动全身肌肉,同生硬的脚踏板作斗争。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可是敌人的飞机还在眼前飞。我把全部重量都压在僵硬的操纵杆上。    
    我又一次发现,事实上,我对这次行动无动于衷,它让我陷入荒诞的等待,比如在换装的时候。我还觉得心中有一股怒气,有益的怒气,可毫无献身的陶醉感。我只想咬人。    
    “机枪手,甩掉他们了吗?”    
    “甩掉了,上尉。”    
    好了。    
    “杜特尔特……杜特尔特……”    
    “上尉?”    
    “不……没什么……”    
    “怎么了,上尉?”    
    “没什么……我还以为……没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对他们说。还不是时候。如果我做一个垂直下降,他们会看到。他们会很清楚地看到我做了垂直下降。    
    我汗流满面,零下五十度的温度,这不大正常。不正常。哦!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在缓缓地失去知觉,缓缓地……    
    我看见仪表板。我看不见仪表板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软弱无力。我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我放弃了。放弃……    
    我捏了一下橡皮管。鼻子里有生命的气息吹过。这么说不是氧气的问题。那么是……是了,我明白了。我真蠢。是脚踏板。我使出装卸工、卡车司机的力气对付我的脚踏板。在一万米的高空,我把自己当成市集上的摔跤运动员。而我的氧气是有限的。我本该慎重地使用它,现在我得为刚才的挥霍付出代价……    
    我呼吸急促,心跳得很快,非常快,像一个脆弱的铃铛。我不能向队友们吐露半个字。如果我垂直下降的话,他们马上就会明白的!我看见仪表板……我看不见仪表板了……我觉得难受,汗水淋漓。    
    我缓缓地回复了知觉。    
    “杜特尔特!”    
    “上尉?”    
    我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他。    
    “我……以为……”    
    我放弃了解释。说话消耗太多的氧气,才三个字已经让我气喘了。我是一个虚弱的人,虚弱的康复病人……    
    “怎么了,上尉?”    
    “没……没什么。”    
    “上尉,您真是高深莫测呀!”    
    我高深莫测。至少我还活着。    
    “……没……打着……我们……”    
    “哦!上尉,只是暂时的!”    
    是暂时的:阿拉斯还没到呢。    
    有几分钟的时间,我觉得回不去了,不过我没注意到自己表露出的严重焦虑,据说,那是能急白头发的。我想起了萨贡,想起他的例子。两个月前,他在法国领空被击落后几天,我们曾去探望他:萨贡,当敌机包围他,盯牢他,就像把他钉在死刑柱上的时候,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熬过那十秒钟,等待死神的降临?


第二部分 焦虑来自于一个真实身份的丢失第10节 慢慢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仔细端详他,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膝盖在跳伞时被飞机的尾翼钩到、击碎了,可是萨贡并没感觉到什么打击。他的脸和手都被严重烧伤,不过,总而言之,没有什么特别令人不安的。他向我们慢慢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声音平静,像在报告一件苦差事。    
    “……我知道,他们见我被照明弹包围着就会向我开火。我的仪表板爆炸了。接着我看到一股烟雾,哦,只一点!好像是从前边飘来的。我想是……你们知道那里有一根连接管……哦,烧得不是很厉害……”    
    萨贡撇了撇嘴,他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跟我们讲清楚那东西烧得厉不厉害很重要。他犹豫着:    
    “反正……是着火了……于是我让他们跳伞……”    
    因为火能在十秒钟内把飞机烧成一团火球!    
    “我于是打开跳伞舱门。我错了。这么做把空气放了进来……火……我不知该怎么办。”    
    一个机车炉子向你喷来熊熊火焰,在七千米的空中,而你不知该怎么办!我无意通过渲染萨贡的英雄主义或羞耻心来嘲讽他。他既没有英雄主义也不感到羞愧。他会说:“是的!是的!我不知该怎么办了……”当然他会努力让陈述符合事实。    
    我知道意识场是很小的,它一次只能接收一个问题。假设你同别人拳脚相向,心里盘算着打斗的策略,那么你就感觉不到被拳头击中的疼痛。在一次水上飞机的事故中,我以为自己要淹死了,冰凉刺骨的水我也觉得温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意识根本就无暇顾及水的温度。它被别的烦恼吸引了过去。水温在我的记忆中没留下任何痕迹。萨贡的意识也是这样被跳伞的技巧占据了。萨贡的世界里只有控制滑动跳伞舱门的操纵杆、降落伞的拉阀、降落的地点以及机组成员的技术状况。“你们跳了吗?”没有回答。“没有人在机上吗?”没有回答。    
    “我估计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想我可以跳了……(当时他的脸和手已经被烧焦。)我站起来,跨过座舱,先来到机翼。一到那儿,我往前俯下身:没看到侦察员……”    
    侦察员,被敌机击中身亡,横躺在座舱尾部。    
    “我于是来到机身后部,也没见到机枪手……”    
    机枪手,同样,也倒在那儿。    
    “我想只剩我了……”    
    他想了想:    
    “我要是知道……我就会回到机上去……机上烧得没那么凶……就这样,我在机翼待了很长时间……离开座舱前,我把机头朝上抬。飞行正确,气流正常,我这才放心。哦,是的!我在机翼停留了很长时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并非萨贡遇到了太多纠结不清的问题:他觉得孤独,飞机起火了,敌机在周围不断盘旋、扫射。萨贡告诉我们的是,他没有任何愿望。他没有感觉。他拥有全部的时间。他陶醉在无尽的闲暇里。渐渐地,我认识到这就是死亡临近时的感觉:一种意想不到的闲暇……但愿它能被现实情况的紧迫唤醒!萨贡待在那儿,在机翼,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    
    “然后我就跳了,”他说,“我跳得不好。我看到自己旋转。我怕,怕打开得太早,会把自己绕进降落伞里。我等到一切稳定下来。哦,我等了很久……”    
    萨贡,就这样,在他的历险中,由头至尾只记住了等待。等火烧得更猛烈。等在机翼上,却不知为了什么。甚至在垂直落向地面时,还在等。    
    而这就是萨贡,甚至是一个原始的、比平时所见更平凡的萨贡,有一点茫然不知所措的萨贡,在万丈深渊前,踯躅不前。


第三部分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第11节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

    我们处在只有正常值三分之一的气压中已经有两个小时了。机组在慢慢地衰竭。几乎不说话了。有一两次,我还小心翼翼地踩踩脚踏,没敢用力。每次我都陷入同样的感受,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    
    杜特尔特为了拍照而需要作盘旋时,会提前许久通知我。我尽我所能地操纵我还能控制的方向盘。我把飞机倾斜拉向自己。我为杜特尔特成功完成了二十次盘旋。    
    “高度?”    
    “一万两千……”    
    我又对萨贡说谎了……男人就是男人。我们是男人。我在自己身上只找到我自己。萨贡只认识萨贡。死去的人,活着是怎样,死了还是怎样。一个普通矿工,死了还是普通矿工。从哪儿找出这些文人墨客发明的可怕的荒唐,把我们弄得晕头转向?    
    在西班牙,我见到一个人从一所房子的地窖里爬上来,房子被航空鱼雷炸毁了。人们默默地围上前来,似乎突然有些局促,这个几乎是从冥间归来的人,身上还带着瓦砾的碎片,空气和食物的匮乏令他处于半混沌状态,就像一个遗失了法术的魔鬼。偶尔有人鼓起勇气向他提问,而他阴森森地回答,人们的局促顿时转为不安。    
    人们试着问他一些愚蠢的问题,因为,没有人真正懂得发问。他们问他:“你当时觉得怎么样?……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做了什么?……”他们无意中在深渊上架了一条通道,如同在夜里凭借着初次的尝试,救助一个他们本想营救的又聋又哑的盲人。    
    当这个人能够回答问题后,他回答道:    
    “是的,我听到很长的爆炸声……”    
    或者……    
    “我十分担心。时间过得很慢……啊,真漫长啊……”    
    或者……    
    “我的腰疼,非常疼……”    
    这个老实的人只对我们谈他老实人的事。他特别提到他的手表,他丢了的那只手表……    
    “我到处找它……我很在乎它……可是在夜里……”    
    当然,生命教给他对流逝时间的珍惜,或者对熟悉物品的喜爱。他用原来的他来感受他的世界,即便是个夜里坍塌的世界。而根本的,与人的一切息息相关的一个问题,却没有人晓得问他:“你当时是谁?你变成了什么人?”他无法回答,顶多一句:“我自己……”    
    无论环境如何,我们绝不会把自己变做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生活,就是缓慢的诞生。借来现成的灵魂也太过轻巧了!    
    瞬间的灵感有时似乎会将命运引入歧途。可灵感只是刹那闪过的影像,一条由思想慢慢铺设好的道路的影像。我慢慢地学习语法。他们让我训练句法。他们唤醒了我的情感。突然,诗句扣动我的心门。    
    诚然,此时此刻我感觉不到一丝爱意,可如果,今晚,有什么迹象流露,那是由于我千辛万苦地把石头搬运到那座看不见的建筑上了。我在筹备一个节日。我没有权利谈论那个忽然出现在我身上的他我,尽管这个他我是本人一手铸成的。    
    我对战争的历险无所期待,除了这徐缓的准备过程。会得到回报的,就像语法……    
    这缓慢的侵蚀,耗尽了我们全部的生命。我们老了。任务也老了。高空的代价是什么?在一万米高空生活一小时是否等于消耗了心脏、肺部、血管这些器官一星期、三星期、一个月的生命?再说,这对我都不重要了。我的数次半昏迷给我加了几个世纪的年月:我沉醉在老年人的安详之中。穿衣时的感想仿佛是无限遥远的事,遗落在往昔。阿拉斯也还在未来的无限遥远处。战争历险?战争的历险在哪儿呢?    
    十分钟前,我差点没了命,可除了闯入眼帘三秒钟的这群小胡蜂,我无话可说。真正的历险只持续了十分之一秒。在我们这儿,大家不会回头,绝不回头谈论旧事。    
    “左脚稍微踩一下,上尉。”    
    杜特尔特忘了我的脚蹬给冻上了!我想起孩提时令我着迷的一幅雕刻画。背景是北方的黎明,只见一片荒芜的弃船场,静立在南方的海边。船在仿佛永夜的朦胧光亮中,张开如水晶的臂膀。寂寥的气氛下,它们仍然竖着风帆,那帆上还留有风的痕迹,如同床上留下的温柔肩膀的印痕。可现在它们显得僵硬而摇摇欲坠。    
    这里,一切都被冰冻了。我的操纵杆被冻住了。机枪被冻住了。我想到机枪手的机枪,问他:    
    “你的机枪呢?……”    
    “没事了。”    
    “啊,好。”    
    我往面罩里的呼气管吐的都是冰针。时不时地,我得隔着软软的橡皮管子把霜块捏碎,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用力的时候,能感到它在我的手掌里嘎吱作响。    
    “机枪手,氧气还行吧?”    
    “还行……”    
    “瓶压多少?”    
    “呃……七十。”    
    “啊,好。”    
    时间也似乎对我们冻结了。我们是三个胡子斑白的老先生,没有运动,没有急迫,没有残酷。    
    战争的历险?有一天,阿里亚少校觉得有必要告诉我:    
    “尽量小心点!”


第三部分 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快意第12节 战争是一种疾病

    小心什么,阿里亚少校?歼击机冲向你,电闪一般。机群在你头顶一千五百米的空中盘旋,发现了你,它们不慌不忙,迂回,定向,定位。你呢,你还浑然不觉。你是笼罩在猎鹰身影下的老鼠。老鼠以为自己活着,往麦田里直钻。其实它早已是猎鹰视网膜里的囚徒,比鼠夹还夹得紧,因为猎鹰是决不会放过它的。    
    而你呢,同样地,继续驾机,空想,观察地面,而一个在人的视网膜中形成的不易察觉的黑色标记已经向你宣判了死刑。    
    歼击机组的九架飞机可以垂直一线排开,只要他们高兴。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们以九百公里的时速发射炮弹,从不错失猎物。若是一支轰炸机队,他们火力强大,尚有办法防御,而侦察机组在空中孤立无援,根本斗不过那七十二挺机枪,何况见到的只有一束束弹光。    
    你刚意识到有战斗,说时迟那时快,歼击机已经一口喷出了毒液,就像眼镜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飞到你头上去了。眼镜蛇就这样,摇晃着,射出火花,又继续摇晃。    
    这样,在歼击机群离去的时刻,什么都还没改变。原本的面貌也没变。现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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