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贤珠疲惫不堪,头靠着沙发,斜躺在上面。
“敏燮君没什么感觉吗?”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南丁格尔小姐。”
“敏燮君好像事先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说得对吧?你事先就知道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突然,敏燮使劲瞪着贤珠。贤珠的目光里闪烁着奇妙的敌意。
宋师傅仍然站在客厅角落,迟疑不决地等候吩咐。敏燮对他说道。
“你出去吧。”
宋师傅倒退着出去了。
“如果有事,我会再叫你的。”
宋师傅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通过敞开的门,可以看见躺在床上的英厚。
贤珠把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颌。她好像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漫长的沉默。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好像都在犹豫应该由谁开口打破沉默。
“是我不好。”
沉默良久以后,贤珠叹息着说。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看不惯敏燮君的冷漠。现在好了,你生气了吗?”
敏燮摇了摇头。
“没有。”
就在这时,沿着房子后面的树林向下延伸的山路上,突然有汽车的灯光照亮了窗户,同时还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汽车停在院子里,车灯灭了,喇叭响了两三声。
敏燮停止了胡乱的演奏,踮起脚尖往窗外看去。
“有人来了吗?”
“好像是美兰。”
达达尼昂又开始了吠叫。
“可能是吧。”
贤珠起身说道。
“要是美兰早来一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贤珠披上毛衣。
“我出去看看。”
“不用管她,她自己会上来。”
“美兰的恋人不是受伤了吗?我先告诉她一声比较好,比她亲眼看见时受到的打击要小一些。”
“真奇怪。”
敏燮回答说。
“刚才你还说要劝劝美兰,不让她跟那种人交往。可是,现在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他受伤了。”
“所以你就宽恕他了?你说他是一个灵魂受诅咒的人,现在又升格了吗?受这么点儿伤,他的灵魂就可以得到救赎了吗?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竟然还要亲手为他擦去血迹。”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贤珠又脱掉了毛衣。
“别挖苦我了,我很累。”
一阵脚步声沿着台阶走上来,门开了,身穿华丽套裙的美兰轻快地走进来。贴身的丝绸上衣看来非常适合她,围巾让脖子格外地引人注目。
“对不起,哥哥。”
美兰灿烂地笑着,伸出手来。
“我有点事,所以来晚了。贤珠小姐,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吧?”
美兰走向贤珠,轻轻地给她一个西式的拥抱。
“洛丽塔生病了,我刚刚把她送到医院,现在才回来。”
“那你把孩子放哪儿了?”
敏燮举起酒杯,注视着美兰。
“我把她放到奶奶家了,她感冒了。哦,对了,英厚君来了吧?”
敏燮没有回答,而是避开美兰的视线,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还没到吗?这不可能啊,他三个多小时以前就已经出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敏燮忍不住说道。
“他来了。”
“可是,他在哪儿呢?”
敏燮看了看窗外。美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紧张地看了看贤珠。
“你见到他了吧?”
“是的。”
贤珠回答。
“他在哪儿?”
“已经走了。”
敏燮冷冰冰地说。
“就在你来之前三十分钟,他走了。”
“为什么?”
“是我让他走的。”
“哥哥让他走的?你不是知道我要来的吗?”
“可是……”
“敏燮君。”
第二部分你很了解它的残暴
一直保持沉默的贤珠大声说道。
“求求你不要再以这种方式说话了。”
贤珠气喘吁吁地说。
“那个人现在还在这里,不过,美兰,你不要惊慌,你没来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一点儿事情。”
美兰绚丽的嘴唇因为刹那间升起的不祥预感而变得灰暗。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受伤了。”
“受伤……?怎么回事?他跟谁打架了吗?”
“被狗……被狗咬了。”
外面传来达达尼昂的叫声。美兰猛地站起来。
“他在哪儿?他……”
美兰环顾四周。这时,透过半开半掩的门,美兰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英厚,她的脸顿时凝固如石膏。美兰疯狂地冲进房间。脖子上的围巾掉落在地板上,门关上了。
半开半掩的房门彻底关闭了,客厅再度陷入了沉甸甸的沉默。
敏燮往杯子里倒满酒,默默地喝下去。贤珠寻找着敏燮的视线,企图从中得到安慰,然而敏燮根本就不理会贤珠的目光。贤珠感到沉重的孤独。
美兰打开房门探出头来,脸色蜡黄。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都看到了。”
敏燮的声音很单调,不带丝毫的感情。
“不过,他伤得很重,他被狗咬的时候,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我们在房间里。”
“他呢?”
“他在停船场钓鱼。”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哥哥!”
美兰的脸因愤怒而燃烧。
“既然哥哥在房间里,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赶到外面?”
“他自愿的,而且,当时我和贤珠正在房间里赤身裸体地翻滚……”
“敏燮君。”
贤珠尖声叫道。敏燮看了看贤珠,嘴角浮现出冷漠的微笑。
“……我们在做爱。”
“不是的,哥哥!”
美兰冷冷地打断了敏燮。
“那条狗你从小就带在身边,它是你养大的,你不要骗我。你很了解它的残暴,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会发出声音,哥哥你听见了,可是你假装不知道。”
“你不要把我当成犯人!”
“狗是怎么放出来的,铁栅栏的门是怎么打开的,哥哥你应该很清楚。”
“这个没有人知道,是达达尼昂自己冲出来的。”
“哥哥!”
突然,美兰的脸极度扭曲了。
“不要再骗我了。我比谁都了解你的性格。”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敏燮正视美兰。
“是我把达达尼昂脖子上的锁链解开的,然后我又打开了铁栅栏的门。”
贤珠扑通坐倒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爱他,哥哥,哥哥,你不是知道的吗?”
“如果可能,我希望达达尼昂把他的脑袋咬碎,把他咬死。”
“哥哥!”
一串眼泪从美兰的脸上滚落。
“不要再说了,千万不要再说了。”
美兰摇摇晃晃地靠着墙壁,六神无主地注视着挂在壁橱里的猎枪。取下来往外走去。
第二部分那个有着魔鬼灵魂的疯子
“你快拦住她,敏燮君!”
贤珠脸色阴沉:“赶快拦住美兰啊!”
“别管她。她本来就是个倔孩子……你竟然害怕了,这可不像你啊。”
敏燮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贤珠的长发。
“你说实话吧,敏燮君。”
贤珠把脸凑过去,瞪大了眼睛,寻找着敏燮的眼睛。
“你说得都是真话吗?”
“我说什么了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你解开狗脖子上的锁链,是你打开了铁栅栏的门。”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些话啊。”
“你不要总是绕弯子了。你说得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希望狗把他的脑袋咬碎,把他咬死吗?这不是你说的吗?”
贤珠双手捧着敏燮的脸,轻轻地问道,声音凄凉而忧郁。
“你可以骂我,我也有过这样的怀疑。”
“这种想法很可怕,贤珠。”
敏燮静静地捋了捋贤珠的眉毛。
“我不是残忍的人,我很善良,我是个胆小鬼,连虫子都不敢杀死。我以为你都知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那么恐怖的话呢?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因为人们不相信我说的真话,反而更愿意相信我的谎言。”
“美兰不是别人,她可是敏燮君的妹妹啊。”
“我只想试探一下她的爱情。我爱你,我爱你,我对这句话感到恶心。我想试探一下美兰的真心,而不仅仅限于语言。现在不需要怀疑了。我的妹妹爱上了那个有着魔鬼灵魂的疯子,虽然这个事实无法让我高兴,但是……”
“你这个办法太坏了,敏燮君。”
贤珠的双手静静地托着敏燮的脸,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贤珠把嘴唇轻轻地压上敏燮的嘴唇。
“抱抱我,我害怕死了,全身都凝固了。”
“傻瓜。”
敏燮抱紧了贤珠的肩膀。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也无所谓。我爱你,贤珠,这是真心话。”
英厚趴在床上,已经不再流血了,衬衫撕成的绷带吸收了鲜血,看上去就像一条红飘带。后背和腰部到处都是被咬过或撕扯过的痕迹,有的已经开始结疤。
“英厚!”
敏燮轻轻地喊了一声。英厚好像听见了敏燮的呼唤,凝固的胳膊稍微动了动。
“听见我的声音了吗,英厚?”
英厚慢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敏燮的脸。由于受到猛兽的袭击,英厚短暂地失去了理性,一段时间之后,似乎又在突如其来的痛苦中把理性找了回来,他咬紧牙关瞪着敏燮。
“你的运气真不好,英厚。”
敏燮伸出手,抓住了英厚的手。英厚粗鲁地甩开了敏燮伸过来的手。
“不要误会,聋子先生,一切都是偶然。”
敏燮把挂在壁橱里的衣服扔给英厚。
“我帮你穿上衣服,你现在还光着身子呢。当着女士的面,这可不礼貌啊。刚才,你的恋人也来了。趁着你昏睡不醒,美兰用猎枪打死了伤害你的狗。她替你报了仇。现在好了,英厚。”
英厚吃力地穿上衣服。他实在忍受不了袭遍全身的痛苦,一边穿衣服一边不停地呻吟。
“要不要我扶你?”
敏燮把手伸进英厚的腋窝,温和地笑着。英厚强烈地推开敏燮的手,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双手扶着墙站起来。然后,英厚一瘸一拐地迈步向前。
他在施展那令人恐惧的忍耐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家伙都不会在我面前屈服。这个疯子!
英厚自己推开房门,走到客厅。
留在客厅里的美兰和贤珠一起把目光集中到英厚身上。他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美兰连忙跑步上前,托住了英厚的身体。
“你能走吗?”
英厚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哥哥。”
美兰声音清脆。
“我走了。”
“等一等。”
敏燮双臂交叉在胸前,身体倚着墙壁,拦住了英厚。
第二部分他将对我的人生负责?
“刚才你在昏睡的时候,贤珠帮你治疗伤口。她给你的大腿缠了绷带,弄得手上都是鲜血。你怎么也得打个招呼再走吧,聋子先生?”
英厚的目光缓缓移向贤珠的脸。面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贤珠心中的喜悦、恐惧和悲伤混做一团,她凝固般地站在那里。
“谢谢你,夫人。”
英厚好像在朗诵。
当贤珠感受到英厚的目光,她受到巨大的冲击,仿佛她毫无防备,却被杀伤力巨大的炮弹袭击了全身,而这巨型炮弹瞬间释放的能力足以毁灭数十万人的生命。英厚的目光里充满了被压抑的痛苦,他当然不是故做痛苦,借以伪装感情。英厚的目光里充满了憎恨。
从出生直到现在,贤珠从未接受过如此充满憎恨的目光。于是她慌忙避开英厚的眼睛。
她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给英厚疗伤、擦血,其实并非想要分担他的痛苦,那只不过是虚荣和奢侈罢了。想到这里,不禁倍感惭愧。
贤珠看着窗外,看着两个人如履薄冰地走在台阶上,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两个人走下台阶,走到轿车旁。
美兰吃力地把英厚扶上车,自己坐到驾驶席上。她打开车灯,猛然转了个弯。那个瞬间,车灯发出探照灯一般的光芒,穿透窗户射进了房间。然后,汽车沿着山坡消失了。
直到这时,站在台阶上的敏燮才转过身去。月光下,他仿佛穿上了光的盔甲。
是他吗?
贤珠默默地看着敏燮,心里想道。
就是这个人吗,他将对我的人生负责?就是这个人吗,他将与我分担痛苦,让我为了他甘愿放弃我所钟爱的音乐?
敏燮像个出来欣赏月光的客人。贤珠感觉他像是从窗外经过的过客。
“他们都走了。”
敏燮开门进来,对贤珠说道。
“真是一个残酷的夜晚!”
“把灯关上!”
贤珠背对敏燮,凝视着窗外。
敏燮关上灯。月光弥漫在整个房间。敏燮走过来,抱住了贤珠的肩膀。
“哎呀。”
敏燮抚摩着贤珠的脸,突然惊讶地问道。
“你哭了?”
敏燮转过贤珠的脸,仔细地看着。
“你怎么了?眼睛里进东西了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看悲剧电影了吗?”
贤珠默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我的贤珠伤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