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妤嘟囔:“都说皇后娘娘英武,我本来将信将疑,可今天她一发怒,骇得我都不敢喘气了,好大的威势。”
肖充仪与有荣焉的笑:“自然如此,镇北将军的威名不是白来的。”
林婕妤道:“可她到底进了宫,安氏那女人……”
说到安歌云,肖充仪微微皱眉。
林婕妤话锋一转:“好姐姐,我得了些上好的茶叶,你随我回宫,若尝着喜欢,分一包给你。”
肖充仪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白皙脸颊染上微红,嗔道:“我偏不,你走开。”
林婕妤不放手,低伏做小的求她。
传话宫女回到翊坤宫,哭求安歌云为她做主。
安歌云一开始就是那这宫女投石问路,倒没想到拓跋言竟会下这狠手。说起来,虽然是弃子好歹也是翊坤宫的人,打她就是打了全翊坤宫的脸,心里着实恼火。
她对画屏道:“叫喜顺去找戴公公,把这事说给他。”
第6章 第六章
燕彻朝会上憋了一肚子气,他不过是怜惜歌云有孕,便陪了她一晚,那些御史朝臣竟罗织许多错处抨击,仿佛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大燕朝立刻要毁在他手里一样。
下了朝,燕彻在长廊中一路行走,口中对戴进忠抱怨,说御史愚蠢,皇嗣亦是关系国本,也骂拓跋丞相不知道给自己这个皇帝找台阶下,竟揣手假寐,实在气煞人也。
戴进忠唯唯诺诺听着,等燕彻骂够了,他才道:“陛下,以奴婢看,此事颇有些蹊跷。”
燕彻余怒未消,问道:“如何蹊跷?”
戴进忠便将早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贤妃娘娘孕信乃是昨夜才诊出,然而眼下前朝竟已人尽皆知,宫中的风吹草动,为何会这么快传入御史大人们的耳朵里……恕奴婢多嘴,贤妃娘娘有孕,谁最着急?”
燕彻猛地停住了脚步,戴进忠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心中定然起了疑心,他未再多说,只静候一旁。
片刻后,燕彻冷笑:“拓跋家的手伸的真长,丞相这般费尽心机,朕倒该成全他。去坤宁宫!”
送走请安的三位妃嫔,拓跋言坐在凤座之上沉思,手边茶水凉了,画戟再悄无声息的换上,不敢打搅主子。
与当朝天子的婚事,拓跋言如何看不出拓跋晋的筹划,天子亲自出宫相迎,当着文武百官表现出一副礼遇良将的做派,随后又问及拓跋言年岁,拓跋晋在旁煽风点火,最终拍板定下姻缘。
拓跋将军久在西北,对天子燕彻了解甚少,虽恼火拓跋晋的算计,但木已成舟,谁能悔天子的婚呢?即使如今瞧见安歌云的猖狂……却也只能捏鼻子忍了。
这天下,终究是燕家之天下。
祖父啊,您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可否给孙女指一条明路?
于是等燕彻进了坤宁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跪在地上,他的好皇后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云暖早就撑不住了,软软歪倒晕了过去,风轻迅速瞟一眼不远处的明黄色,膝行上前,哀哀低泣:“奴婢伺候的不周到,让娘娘生气,奴婢理当受罚,只求娘娘饶过云暖,她身子弱,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您惩罚奴婢吧,求娘娘饶云暖一条命!”说着拼命磕头,没几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就青紫起来。
燕彻瞧着可怜,更不喜拓跋氏,指向风轻:“你,起来罢。”
风轻装作才看到燕彻的模样,面上又是惊喜又是感激,美目含泪:“奴婢风轻,请皇上万岁金安。”
不同于云暖这个半路插脚的‘关系户’,风轻自幼被卖进拓跋家,受过精心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床帏间媚术也纯熟,她相信,只要有机会接近皇帝,以自己的手段不难将他迷倒。
风轻这一把赌对了。
燕彻对娇弱纯善的女子没有抵抗力,更何况这婢女生得花容月貌,姿色不在贤妃之下,又被拓跋氏‘苛待’,竟燃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亲手要将风轻扶起。
风轻暗喜,谁知殿内有人冷冷道:“慢着。”
燕彻回头,就见拓跋皇后缓步而出。
不同于当日戎装进京,她现下身着华服,臂挽披帛,容颜昳丽,秀发堆云,簪顶牡丹雍容华贵,眉心花钿熠熠生辉,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周身气派尊贵无比。
望着拓跋皇后,燕彻突然想到一首十分应景的诗。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拓跋氏换了女儿装,竟有如此风情……
拓跋言不知道燕彻对着自己发什么呆,她只觉得皇帝的神色古怪的很,让人周身不舒服,冷漠道:“这两个婢女不敬本宫,故让她二人跪下反思,请皇上莫要插手。”
拓跋言毫不客气的话,让燕彻所有的旖旎想法都消散云烟,他怒道:“皇后要朕莫插手?那不知她们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使皇后这般重罚?”
经过安贤妃之事,拓跋言对燕彻好感度为零,她懒得解释,只道:“顶撞主子。”
按理说皇后责罚自己的宫人,皇帝的确不好擅自介入,但燕彻生性多疑,加之幼时不受重视,心底里多少有些自卑,便觉得拓跋氏这话不阴不阳极为刺耳,大为光火:“为了些小事如此苛责奴婢,皇后过分了!”
看燕彻在那义愤填膺,拓跋言也懒得解释,冷笑道:“那请问皇上,大婚之夜,您在何处?”
燕彻顿时噎住了,声音不再这么理直气壮,话语透着心虚:“贤妃有孕,朕为皇嗣……”
皇帝站在院中讷讷,拓跋皇后也丝毫不给他台阶下,直接送客:“臣乏了,皇上去翊坤宫照看皇嗣吧。”
燕彻气冲冲来,灰溜溜走,都忘了追究皇后的自称。另外还带着俩拖油瓶:风轻和醒转的云暖。
是的,拓跋皇后不要她俩了,说的很直白:若皇上也不要便撵出宫去。
要说这两个婢女都是丞相府千挑万选出来,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儿,这样梨花带雨又哭又求,燕彻便赌气真收下了,出了坤宁宫门……有点犯愁。
美人虽好,可他已有歌云。
燕彻左思右想,歌云终究是善良大度女子,便吩咐戴进忠:“让她二人去翊坤宫伺候。”先培养一下感情,多两个人跟她作伴也好。
两美婢的到来,让安歌云气的险些吐血。
好个贱人,竟这样恶心本宫!
当坤宁宫钉子传来拓跋氏罚跪宫人的消息时,安歌云动了心思,要让燕彻看一看这位皇后的‘狠毒嘴脸’,便叫喜顺告知戴进忠,让他引皇帝到皇后处。
谁知道拓跋氏跋扈至此,完全不将皇帝放在眼里,更顺水推舟把人塞进翊坤宫。
可再生气安歌云也不能表现出来,任心中恨得滴血,面上和煦如春,主动起身扶起拜倒行礼的二人,亲热道:“快起来罢,既已来了翊坤宫,以后便是一家人,两位姑娘今日受了罪,且先去歇息调养着,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再来伺候。”
云暖风轻忙再谢贤妃,不过安歌云看见她俩就堵心,三言两语打发掉,让贴身宫女去安排她们住处。
待两个娇弱身影出了视线,安歌云咬牙切齿:
“拓!跋!氏!”
拓跋皇后恶了皇帝,加之安贤妃背后搅风弄雨,燕彻再不肯踏足坤宁宫,宫中渐渐有人捧高踩低起来,拓跋言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将宫中各管事女官、内监传到坤宁宫中,一条条细数罪状,按宫规处置,很是打杀了一批人。
从此海晏河清。
贤妃在翊坤宫养胎不出,仿佛这些事情和她没任何关系,跟皇帝过着自己的日子。
淑顺帝姬歪在榻上,照例听手下宫人讲述今日拓跋言的动向,嘴角含着满足笑意,不时追问几句细节,整个人精神奕奕。
听到乐处,淑顺帝姬拍手笑道:“她果真如此?”
宫人恭谨道:“奴婢不敢撒谎,皇后娘娘见那风轻回来,话也不问一句直接让内监撵她出宫,半途遇到皇帝,皇帝似是极生气,去坤宁宫问皇后为何如此,皇后便道:臣当日说过,即皇上心疼,这两个奴婢就给了皇上,若皇上也不要,则立刻赶出宫去,皇上同意了。如今这丫头回来,臣为保皇上言出必行一言九鼎的英明,自当赶走她。”
淑顺帝姬乐不可支,点翠看主子高兴,自个儿也跟着笑,虽不知为何帝姬如此看重皇后,却也衷心感谢拓跋言,让帝姬重新焕发了光彩。
听完汇报打发走那宫人,淑顺情绪依旧高涨,喃喃道:“只要她过得好,我也就安乐了。”
点翠在旁道:“帝姬可要去瞧瞧皇后娘娘?”
这话说到了淑顺帝姬心里去,她忙问:“要小厨房做的菜,备好没有?”
点翠道:“已经好了。”
淑顺立刻起身下榻,匆匆穿上绣鞋,蝴蝶一样轻盈奔进内室换衣梳妆。
淑顺帝姬生母乃是前朝柔仪长公主,她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先后两任驸马都死于非命,从此背上了克夫名声,当年燕朝太|祖入京,对待字闺中的老姑娘柔仪长公主一见钟情,不顾手下反对立她为后。
柔仪温柔娴淑,在世时得太|祖独宠,可惜红颜薄命,在生产时不幸去了,只留下女儿德元帝姬。
太|祖皇帝悲痛欲绝,此生未再立后,对相貌酷似爱妻的德元疼惜有加,时时带在身边教导,一度有传言说太|祖要立皇太女。直到宁康帝燕彻异军突起,不但拿下皇位,还逼得德元改名淑顺。
能一面初见便将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迷倒,可知柔仪长公主该多美。
淑顺未曾盛装,只换了身颜色青嫩些的衣裳,长发挽髻,薄施粉黛,带着点翠并两个拎食盒的小宫女,向坤宁宫去。
第7章 第七章
对拓跋言来说,淑顺帝姬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对自己十分亲近,十日有八日都会来坤宁宫转一转,平时各种赠送礼物,传递书信,信里内容往往是些不起眼的琐事。
存清宫的绣球花谢了,淑顺给拓跋言去信;窗外飞来只颜色稀罕的小鸟,淑顺拔它一根羽毛放飞,夹在书信中给拓跋言看;存清宫厨子研制出新菜色,帝姬尝着味道好,很快这道菜便会由大宫女点翠送去坤宁宫。
说着的,拓跋言的日子,难熬。
原本翱翔万里的鹰,如今困在关金丝雀的笼舍里,一日两日,三日四日……有时半夜于梦中惊醒,入目皆是绫罗珠玉,金碧辉煌,天下女人渴望的一切拓跋言都有,可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相处渐久,拓跋言常对帝姬提及西北风光。大漠风霜,长河落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之美,乃至战争中的浴血厮杀,淑顺无不认真倾听,只要拓跋言在侧,她明亮黝黑的眼瞳中只会有拓跋言一人的身影。
拓跋言此生接触女子甚多,淑顺帝姬乃是其中最博学出色之人,自己提出的任何话题她都能从善如流接下,甚至提出一针见血、令人醍醐灌顶的看法。
她曾忍不住追问,淑顺轻描淡写:“我在宫里闲着无聊,只有看书习字以打发时间。”
拓跋言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着连绵阴雨,淑顺已有数日未与拓跋言相见,别说一起谈天,只字片语都没传来。
已经习惯了她陪伴的拓跋将军可急坏了,旁人看不出来,画戟却最懂主子心思,自告奋勇道:“要不,奴婢到存清宫问问。”
拓跋言别扭片刻,起身道:“罢了,我且亲去瞧瞧。”
皇后出行,自有一番阵仗,凤撵后跟着一长串宫人侍卫,浩浩荡荡往存清宫走。
拓跋皇后交好淑顺帝姬,虽然两人低调,却躲不过有心人的眼。
安歌云前番打发风轻回坤宁宫,本是桩就看赚多赚少的好买卖。若皇后收下风轻,翊坤宫在坤宁宫就多了双眼睛,皇后不收,她也算好时间拉皇帝去赏鱼,正好借皇帝的威势落拓跋皇后面子。
谁成想靠山燕彻是上不了台面的绣花枕头,几句话被拓跋言堵回来,连带安氏也被冷眼鄙夷。甚至宫外拓跋晋跳出来搅风搅雨,绵里藏针指责安氏恃宠而骄,不敬皇后,惑乱君心。
安贤妃别提心里多膈应这个武夫皇后。
身为女子,整日抛头露面、舞刀弄枪,好好的相府小姐搞成不男不女模样,听说还跟那些丘八同塌而眠,谁知道底下有什么龌龊。
若没有拓跋氏,自己诞下皇子后就能坐上凤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爹爹与兄长也可扬眉吐气,再无人敢笑安家出身卑贱。
美好前景近在眼前,拓跋氏偏横插一脚,安歌云如何不恨!
当线人把消息报上后,她心头顿生一计。
和拓跋皇后的几次较量,安歌云皆碰了一鼻子灰,这次拓跋氏自己作死,跟淑顺那贱丫头交往过密。燕彻对淑顺的忌惮,安贤妃再清楚不过,此番就算牵连不到拓跋氏,至少也能替皇帝除掉淑顺这枚眼中钉。
燕彻挽着安歌云的手臂,两人在池边缓步而行,画屏等宫人则撒食引来池中锦鲤。
看着那胖头胖脑的鱼儿争食,安歌云轻抚已经显怀的小腹,面容祥和圣洁,满是憧憬:“但愿妾能陛下生个皇儿。”
燕彻替她撩起一丝乱发,柔声道:“帝姬也好,皇子也好,只要是咱们两人的孩子,朕都喜欢。”
安歌云羞怯低头,她道:“皇上对妾的心意,妾知道,可自打顾姐姐……”
皇帝用指腹点在贤妃双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歌云,何必提顾氏那贱妇,你怀着身孕,多不吉利。”语气是谴责,内容却满含柔情。
燕彻登基已四年,但膝下没有一个皇子,只有两名不被父亲宠爱的帝姬,养在太后那里。
当年先皇尚在,燕彻后宅不安宁,先后夭折了三个皇孙,后来侧妃顾氏有孕张狂,迫害当时还是低微侍妾的安歌云,致使安歌云尚不足二月的孩子流产。燕彻大怒,命已然怀胎六月的顾氏下跪反省,顾氏晕倒后也不许请太医医治,最后一尸两命,连同已成型的男胎命归九泉。
这件事情瞒得很深,燕彻登基时大封六宫,只象征性的给顾氏追封昭仪,连个封号都没有。
安歌云忙请罪:“妾一时失言,不想惹皇上生气了。”
燕彻叹道:“你太单纯,太善良,很多事情……罢了,不说这些,出来也久了,朕陪你回宫罢。”
安歌云却拉住燕彻的手,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再多走一会儿好不好?”
皇帝看她粉面飞霞,含羞带怯,做错事的幼童一样微微低头,恰好露出同样晕上绯红的脖颈,心中一荡。自从歌云诊出孕信,他已有数月未享鱼水之欢,这时见爱人这样娇美惹怜,不由身上燥热。
他凑到安歌云耳边,问道:“今日太医请过脉没有?”
安歌云茫然道:“请过了,太医说一切安好,胎气甚稳。”
燕彻低笑,又耳语数句,惹得安歌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