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风哑口无言。
林一齐的吹嘘能力他是亲自体会过的,别说林一齐吹的人殷以乔不认识,他也不认识!
你不要信林一齐的胡言乱语。
律风强烈抗议,为了见我一面就开车十几个小时,根本不值得!
然而,殷以乔没说话,视线余光瞥了一眼律风。
他没有肯定这个说法,也没有反驳。
只是似笑非笑的说:我到了。
律风几乎是立刻挂断视频,跳下床穿上鞋夺门而出。
小旅馆没有电梯,他顺着曲折楼梯蹬蹬蹬地跑下去。
又在临近旅馆狭窄大门的时候,恢复了平静、缓慢的步伐。
丹拉县小旅馆,出了楼梯口,就能见到大门外的景色。
夜幕之中,旅馆昏黄灯光照亮了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殷以乔站在车边,穿着休闲T恤和米色长风衣,夜风吹起几丝凌乱的发梢,跟衣摆一起轻柔晃动。
小风。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律风的肩膀,算是打过招呼,穿这么少,不冷吗?
律风在他的触碰中屏住呼吸,身体依然可以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
嗯,不冷。
整个人都温暖得像太阳包裹一样舒适惬意。
怎么会冷。
他们没有继续视频通话里轻松愉快的话题,沉默地等待旅店老板登记开房。
偏远贫困的丹拉县,平时也只有他们这种做工程、往来藏区的外乡人,会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
殷以乔的房间,就在律风隔壁。
房门打开,跟隔壁一模一样的陈设,律风进去就帮他打开了电热毯,说道:山里晚上很冷,你开了这么久车肯定累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然而,他打开门,殷以乔伸手就将门狠狠摁回去,发出了利落的声响。
律风诧异地瞪大眼睛,却见殷以乔凝视着他,脸上没有笑意。
殷以乔声音低沉的问: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律风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殷以乔的神情藏着他不了解的怒火。
他们离得很近。
过去在英国的很多年、很多时候,他们曾近到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那双眼睛深邃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眉峰却透出冷意,让律风没由来的感到紧张。
殷以乔见他这样,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冲淡了自己克制不住的严肃。
我太熟悉你的喘息了,所以早上接通电话的时候,差点以为你身边有了别人,还要故意告诉我,你们很般配。
律风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后背崩得笔直,热度直冲脑海。
他想起殷以乔奇怪的质问,还有那时候的笑声。
律风脸颊泛红,诧异反驳道:我、我怎么可能
是我的错。
殷以乔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安抚自己容易害羞的师弟。
可他仍旧没有放过这久违的重聚,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两年,我假设了太多的可能,想过了各种原因,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你在中国有了幸福的全新生活,还是希望你孤独一人和我一样没法释怀。
但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很庆幸,你忙得没有空谈恋爱。
殷以乔的笑意发自内心,律风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和别人谈恋爱的问题。
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感受到殷以乔的手掌,宽大有力地虚握在他腰上,像是下一秒他不反抗,就会吻下来。
于是,律风果断伸手,强行将殷以乔往后推了推,拒绝得语无伦次,连视线都回避起这炙热的温柔。
我我明天还要上山。律风说完,立刻扭动门把,钻了出去。
殷以乔勾起笑,恢复了一贯的温柔,默许了他的离开。
嗯,明天我陪你。
第二天,攀登乌雀山的人数,喜加一。
周五一诧异的盯着殷以乔,迟疑问道:这位是
殷以乔,我师兄。律风显然没睡好,声音恹恹的,他是建筑师,陪我来看乌雀山。
国院的?周五一又问。
不律风无奈道,是C。E建筑事务所的。
C。E建筑事务所的大名,就跟清华北大奥斯卡诺贝尔一样知名。
周五一眼神写满震惊,连给大建筑师找防寒服都打满了鸡血似的激动。
昨天他就觉得律风不是一般人,气质风度体力都是业内顶尖。
现在,来了一个C。E的师兄,他对律风的看法瞬间再拔高八度,觉得这两人不愧是师兄师弟,如出一辙的顶尖设计师风度,乌雀山大桥指日可待!
等到钱旭阳要死不活的走出房门,周五一冲上去就给他炫耀。
律风的师兄来了,C。E建筑事务所的殷以乔,就是那个殷知礼大师的亲孙子啊!
钱旭阳本来是想借口推脱今天的行程,听了这话,精神一震。
啊?他乱成浆糊的脑内,冒出了一个亮点,律风和C。E的人是师兄弟,那不就是
对啊!周五一肯定了他的想法,律工是殷大师的徒弟!
后知后觉,来得震撼。
律风的英国独立建筑学院学历,在钱旭阳这个高贵建二代看起来,不过是个崇洋媚外、海外镀金混不下去的噱头。
然而,殷知礼弟子殷以乔师弟的名号,听起来就像殷氏正宗、建筑传承一样浑身发光发亮的能者标签。
钱旭阳想偷懒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之前的鄙夷变成了愤怒。
艹,那他来桥梁院做什么!
去建筑院不行吗!
律风和殷以乔坐在丹拉县破旧小面馆吃早饭。
摆在路边简陋的桌椅,坐着这么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忽然成为富有情调、味道一流的浪漫街边餐厅似的,令人心生向往。
周五一、钱旭阳、钟珂走过来的时候,见到殷以乔伸手递给律风筷子。
简单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优雅。
周五一和钱旭阳感慨果然是亲师兄弟,殷以乔照顾律风的体贴,简直是微末之处见真章。
而钟珂则是激动万分,拿出手机奔进桥梁院工作群,上去就是一场来自早上七点的实时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见到了殷以乔!
七点的工作群,本该一片死寂,却因为殷以乔三个字,炸出了一群人。
哪儿呢?C。E又出新设计了?还是殷以乔接国内项目了?
不是不是!钟珂随手就是一张面碗照,他和我们在吃早饭,明天就去乌雀山!
看到这张照片的人,第一反应是:哦。
哪家小伙子这么幸运,跟C。E的殷以乔同名同姓。
测量那边派了一位殷以乔同志给你们指路?
淡定,小钟,咱们也是见过岳飞、郑成功、刘德华的人了,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回答极为冷淡,一点儿也没把她说的当回事。
然而,钟珂接下来的话,把人给惊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就是C。E的殷以乔,他是律工的师兄啊!是师兄!
之前很多人笑话钟珂没去过实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居然自找苦吃。
也不少人笑她闲得没事,办公室不坐,疯了一样申请去深山。
现在全都跳了出来。
殷以乔是律风师兄?
那律工不就是殷知礼的徒弟了么。
难怪我觉得他设计的图书馆看起来这么舒服,原来是C。E培养出来的设计师。
现在想起吴院的话,我忽然觉得好有道理。C。E啊,那可是一栋大楼预算好几亿的C。E啊!
贫穷的桥梁分院,今天也在为别人家的项目经费流泪。
他们每一座大桥都是几亿、十几亿,事实上分摊到桥梁院的设计费,几百万顶天了。
国家自己的设计师,向来便宜好用又拼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进入了国院,又跳进私企。
无他,有钱。
他们除了加班画图,最关心的就是知名建筑设计公司、事务所能拿多少钱了。
在赚钱这项伟业里,C。E是建筑界翘楚。
他们接下来的项目,甲方必定是国际财团、资本政府、皇亲国戚,金额重点突出个阔绰、豪爽、不差钱。
作品也是出了名的用料精细、设计新颖、造价昂贵。
等到建筑物拔地而起,每一个欣赏C。E作品的人,都能因为它们满满金钱雕琢的诚意,发自内心的赞美
这,就是艺术!
工作群因为钟珂挑起的话题从七点聊到八点。
无数人都在震惊于律风深藏不露。
要是他直接说自己是殷知礼的学生,殷以乔认证的师弟,国院绝对八抬大轿开绿灯,马上落实编制问题。
在他面前,钱旭阳老爸副院长的关系,根本不够看。
国院还能反手一个宣传通稿,殷知礼的弟子,殷以乔的师弟荣归故里,为国奉献!
群里热火朝天,一边聊一边等钟珂发回最新战报。
然而,刚才还激动万分说我一定要问问他怎么设计出海岸线博物馆的钟珂,怎么圈都圈不出来。
于是,消息不回,立刻电话。
同事八卦之心不死,开口就问:怎么没声了?你问了殷以乔没有,他怎么答的?
电话这段,钟珂哈赤哈赤喘不上气。
回、回去再说,我快、快死了!
爬山真不是个好项目。
但是律风在车上睡了一觉,殷以乔体力向来惊人,两个人和周五一边走边聊,也不算痛苦。
唯独惨烈的,就是腿脚酸痛的钱旭阳,和体力稍弱的钟珂了。
可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在山脚休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斗志,执意要用双脚征服群山。
幸好,这次周五一的几分钟,区区是几分钟的十倍罢了。
他们登上山顶,周五一怜悯的看着两位体力不支人员,关心的安排道:到了就好好休息吧。你们这个样子,后面几个方案选点,还是别上来了。
反正,每个点都差不多,绿树青山大峡谷,看过一个也就没必要再看后面的了。
然而,律风却想每一个都走一遍。
周五一坐在石头上,远远看着山顶的两个身影,一切困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大概,这就是殷大师传授弟子的成功诀窍吧。
难怪两个人体力都这么好。
律风在山顶要做的事,跟昨天没有区别。
拍照、素描、测距。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殷以乔,远眺群山翠峰小红旗,陪他一起走上了乌雀山。
崇山峻岭,气温凉爽。
殷以乔饶有趣味的看律风拍照,指了指鲜艳的小红旗,问:在这儿建桥?
嗯。律风握着相机点点头,乌雀山出了好几种桥梁方案,这只是其中一个地点。
他微眯着眼睛,迎着冷风,视线飘向千米之外的对岸。
方案二的选点较低,绕道较远。
比方案一好建桥,但是各有各的考虑,也各有各的劣势。
殷以乔不怎么懂桥。
他清楚中国一直在刷新桥梁的世界纪录,沉迷于基础建设的延展。
可他一路开车来到乌雀山,并不能感受到这里建桥的必要性。
这不是什么革命英雄纪念地,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贫困山区。
有路可以走,有桥可以过,有隧道可以穿。
从今澄市到乌雀山,除了忽略不计的迷路,他已经觉得国内的高速便捷程度远超欧美。
他没有切身体会到再建一座桥梁的紧迫,更无法理解这里为什么还需要另一座桥。
越江桥很好,乌雀山大桥也很好。
然而,这些一味追求高与长的单调建筑物,完全不符合殷以乔的美学,更不可能凭空夸奖出一句好。
他站在律风身边,见律风拿出了速写本,眼神总算欣然许多。
即使回国,律风也没有忘记素描的习惯。
站在风声呼啸的山顶,每一笔都带着明暗清晰的墨迹,拖长出自然真实的曲线。
你画山峰,都比画的桥好看。
殷以乔的评价向来遵从本心,就算是越江桥,我也觉得你画的浮雕,比桥本身更有艺术感。
他的语气,律风听出了些微遗憾。
从他们重新通话、见面,律风还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殷以乔的惋惜。
他一直害怕的事情,依然在发生。
只要他选择桥梁,必然就无法回避殷以乔的失望。
律风笔下生机勃勃的树木草丛,显出了一丝潦草凌乱。
第16章
师兄,我设计桥梁,又不是为了追求艺术。
他垂眸凝视速写本,说道:我只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然而,殷以乔怎么也不可能为他高兴。
在C。E,即使律风是没有名气的建筑师,也没有任何合作方,敢以七千万的预算侮辱他。
腾龙集团的嘴脸,殷以乔记得清清楚楚。
殷以乔带了这么久,放在心尖上的师弟,第一次耗费大量心血担任主设计的作品,被一个毫无眼光满身铜臭的商人当做筹码一样讨价还价。
他不可能没有怒气。
也许是他对国内建筑行业恶习的排斥,也许是他仍旧想将律风纳入羽翼之下。
殷以乔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小风,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十八岁到英国,学了六年的建筑,说放弃就放弃了,不可惜么。
六年啊律风缓缓停笔,呆愣看着眼前深邃的乌雀山。
他在英国学习六年,回国两年,也就八年时间而已,他却好像过完了一辈子,又重新开始了另一辈子的生活。
他认真数着年份,一年一年的往前推算。
忽然,他诧异的看向殷以乔,问道:师兄,十二年前你在做什么?
十二年前?殷以乔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刚进大学,还没做出过独立设计,平时只能帮爷爷画画图纸,看看方案。
十二年前青涩的殷以乔,是律风无法想象的陌生。
他对殷以乔最初的记忆,源于一份送往C。E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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