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乌云便尽数散去,锋芒重现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大雨溅起的水雾。穿过荒原之后是一片树林,朝着正南方向再走上百余里便是恭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乌烈走到一汪清湖前,将长刀扎在一旁,接着大剌剌地将上袍脱了下来……
时值阳春三月,林子内一片郁郁葱葱,与荒原上的空旷辽阔截然不同。
经过一场大雨的冲洗,林中更显生机。
灌木丛微微晃动,叶上的水珠滚着日光,透射出温润的光芒。
然而下一瞬,这滴水珠倏地滚落,矮木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狼狈的女人从后面钻了出来。她浑身湿透,原本裹着乌发的头巾被大雨冲掉,发髻也要掉不掉地垂在脑后。
长途跋涉二十天,徐妃宜已然筋疲力尽。
起初的那段时日她倒是觉得还好,毕竟身上带足了盘缠,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住,并不觉得辛苦。
不过离玉阳关越近,环境就变得越恶劣,她觉得每靠近一步,那充满血气的战争味道就越浓郁。就几个时辰之前,徐妃宜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打仗的声音。她吓得想要逃,可却一直在这树林里绕来绕去,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从灌木后钻出来后,徐妃宜看到了一棵很眼熟的大树。
眼前的这棵树上被刻了一个十字,这正是她一个时辰前刻上去的。
又绕回来了,徐妃宜有些恼,忍不住将手里的包袱狠狠地丢出去,她出不去了吗?刚刚那个山中的樵夫明明告诉她恭州军营在这附近的,为什么她就找不到?难道他们把军营扎在了什么世外桃源不成!
徐妃宜站在原地生了会闷气,不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上一个小滑坡,俯身将包袱拾了起来。此刻她站在一个斜坡上,坡下是一汪湖水,一个时辰前她才途经过这里,还去那湖中舀了点水来喝。
但此刻,那湖边多了个人。
她先是惊住,继而一喜,然后拽着包袱跑下斜坡。
那是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人,现下正抱胸而卧,头下枕着一块石头。走近之后,徐妃宜才发现他的脸上盖了片不知名的硕大树叶,让人看不到五官。于是她探究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向下滑去,男人的身体硬朗壮硕得彷若一块巨石,每一块肌肉都雕琢得恰到好处,他宽肩阔背、健腰长腿,丰硕的胸肌下面便是纹理清晰的腹肌……
这是徐妃宜第一次看到成熟男人的身体。她不受控制地看着他远古战神般的身体,脑中居然闪过了漂亮两个字……
这个男人的身体,真的很漂亮啊。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分布在他的肌肉上,显得触目惊心。
很快,徐妃宜就回过神,接着俏脸便红了起来,太不知羞了!她连忙挪开了目光,暗暗斥责自己怎么可以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看,更何况对方还受了伤,徐妃宜连忙凑到湖边,用双手舀了些湖水拂到脸上,试图驱散粉颊上火辣辣的热度。
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又回到男人身边蹲下。
他昏了还是死了?徐妃宜管住眼睛不再去看他的身体,而是盯着那片遮着脸的树叶看。
如果他死了,那么树叶下的脸会不会很恐怖?可就算是很恐怖,她也不得不确认一下,因为毕竟这个男人是她能走出这片树林的唯一希望了,他或许就是恭州军的一员也说不定。
徐妃宜鼓足了勇气,朝那片碍事的叶子伸出手去……
第二章
这时,一双大手陡然袭来扼住徐宜妃的皓腕,仅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到胸口被人狠狠一压,似乎能将她胸腔里的空气悉数挤走,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偎进这男人的怀中。那片叶子飘然落下,男人清凛的鹰眸瞬间摄住她的目光。
徐妃宜在看见他的瞬间便愣住了。
眼前男人的五官英俊深刻,眸如鹰隼、鼻若弯勾、唇薄似翼,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那双凌厉如刃的剑眉,锐气十足,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
他黑了,也壮了,不过徐妃宜却仍能认出他来。
徐妃宜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中蕴着惊讶、狂喜、委屈……各种情绪纠结在心头,绕得她心如乱麻。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居然在找到军营前就遇到了他!徐妃宜该开心的,可她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哽得厉害,根本笑不出来。
她怎么不笑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等了整整七年的未婚夫啊,她终于找到他了……他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没有瘸、没有瞎,一如当年那么英俊。徐妃宜觉得自己被他压着的胸口好疼,牵扯着心都跟着疼了起来,那种疼漫进她的眼眸,勾出了泪花。
林书浣,是你,真的是你。
徐妃宜又哭又笑,“书浣……”若不是手被他压着,她真想去摸摸他的脸。
迟来七年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从知道林书浣下落不明到现在,她从没为他掉过一滴泪,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哭了,那么林书浣就真的死了、真的回不来了。见到他之后,徐妃宜终于明白自己的等待也不全是因为那一线希望和守旧的女德观念。
七年可能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那份被林书浣勾出的心动。
封存在心底多年的情感重新涌上心头,掺杂着她苦等七年的委屈,辛酸又苦涩。
乌烈原本是很不悦的,刚刚打完一仗,好不容易找个清静地方想要睡一觉,结果却被这个女人给扰了。可此刻看着她弥漫在笑容上的泪水,他竟觉得心头一酸,铁腕下意识地松了松。
这时,原本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女人一下子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乌烈能感觉到她湿润的小脸紧贴在自己的颈间,蹭得他心头又酥又痒。
“书浣,你居然还活着。”
书浣?书浣是谁?乌烈眉头打结,心中明白该把她推开,可他的身体却似乎拒绝这样做。女人柔软的娇躯紧紧地贴着他的肌肉,玲珑的曲线与他严丝合缝地契合着。她的衣服都湿透了,脸也湿、头发也湿,任何一处都是又湿又冷,但乌烈却觉得自己的心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原本想要推开她的大手却不自觉地搂住了她的腰。
感受到他的动作,怀中的女人偎得更紧。
乌烈感觉到伤口被她压得有些疼,又被她的衣料搔得有些痒,那又疼又痒的感觉也袭上心头。
这种奇怪又舒服的感觉唤起了乌烈的防御意识,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将怀中的女人推开,然而还未开口,那双原本揽着他脖子的小手便抚上了他略显瘦削的脸颊。
乌烈又顿住了,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纠缠出复杂又难解的情愫。
“书浣,我好想你。”徐妃宜用发颤的小手勾勒着他脸上的线条,真实的触感让她确认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惊喜得暂时抛开了矜持,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急切又热忱地捧上自己的思念。
书浣,我好想你,乌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那感觉难以形容。
可他明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书浣是谁啊!乌烈的理智在叫嚣着,但目光却无法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挪开,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墨丸般澄澈的眸子里漫出,与水珠交融,沿着她陶瓷般的肌肤、嫣红润泽的唇瓣滚落,划出一道道让人心疼的水痕。
乌烈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看着她瞳中的自己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越靠越近,在鼻尖顶到一起的时候,徐妃宜轻轻一颤,就像那叶上的露珠一样。
乌烈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像口鼻中的空气被她吸走了似的,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到她轻启的红唇上,接着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那柔软的触感令他的大脑有瞬间的放空,铁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狠狠地揉进胸膛,重重地吻着她。
徐妃宜想要闪躲,但在反抗之前,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身下的草地柔软,身上的躯体坚硬,徐妃宜被夹在中间,几乎要被他的吻融化。
她的心又酸又胀,彷佛被什么东西撑满了。
然而当徐妃宜的手臂下意识地揽住乌烈的脖颈,并将柔软的身体贴上来时,他却猛地睁开了眸子,混沌着情欲的眸中挣扎出一丝理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莫名其妙了!身为一军主将,他素来克制隐忍,因为他很明白,在战场上,哪怕是瞬间的失控都可能会换来死亡。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失去了理智……
乌烈目光一凛,终于从这醉人的唇齿缠绵中抽身,黏腻在一起的唇瓣被迫分离时,还引得他一阵喘息。乌烈咬牙吞下喘息,半是迷恋、半是警惕地看着身下红唇微张的女人,她的唇被自己吻得发红,眼眸水汪汪的,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徐妃宜看着他,迷茫的目光中含有一丝期待。
他还没有说话。他会说什么?说他也想自己了吗?
在徐妃宜期待的目光里,乌烈轻启薄唇,他的声音冷得几乎割疼了她。
“你是谁?”
树林深处,清水湖旁。
身高八尺的战将以长刀支地,他披头散发、打着赤膊,伤口中淌出的血迹在纠结的肌肉上勾出道道红痕,彷佛妖冶的图腾。而在战将面前,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女人跌坐在地上,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摇摇欲坠的发髻已经散下来,濡湿的黑发绸缎般披在肩头。
徐妃宜仰视着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沦陷在重逢的喜悦中相拥着、亲吻着,为什么下一刻他就狠狠地推开了她?徐妃宜甚至还来不及怨他的杳无音讯、怨他的久战不回,就又被抛进另一个疑团里。她雾茫茫的眸子里溢满了迷茫与受伤,小手下意识地揪紧身下的绿草,“书浣?”
乌烈猛地提刀,闪着寒光的长刃劈开空气、袭向她的面门!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恐惧瞬间弥散!不过汹涌的杀气却在鼻尖半寸前戛然而止。徐妃宜屏息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又顺着笔直地刀柄向上看去,乌烈单手持刀,满身的戾气几乎要点燃了周围的空气。他的眼底,燃着令人心惊的敌意与警惕。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叫他书浣?
心头奇异的感觉令乌烈莫名的焦躁。他稳下心神发问:“书浣是谁?你又是谁?”
身处利刃下的恐惧被瞬间愕然取代。
徐妃宜霍地抬眼,喉头一哽,“你……”
乌烈剑眉拢起,腕上发力,“不要再让我问第三遍。”
徐妃宜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有无数情绪划过,他的警惕、他的冷漠好像是一层冰,迅速将她炽热的喜悦冰冻。那颗热忱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须臾之后又被一股火焰燎热,烧红了她的眼。须臾过后,徐妃宜冷笑,“我是徐妃宜。你不认识了吗?”
徐妃宜?在他现有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一出现就令他失控的陌生女人,乌烈充满了敌意,并且下意识地排斥着心头涌出的奇怪感觉。他沉着脸,“一介村妇,本将军如何会认识?”手中长刀的银光将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冰冷,“你从何而来,接近本将军是何居心?”
“现在才装作不认识,未免太晚了些。”
徐妃宜垂头轻笑起来,湿漉漉的衣衫黏在肌肤上,那湿冷的感觉似乎都能渗到骨头里去,冰得她心头阵阵发冷,如果他一开始就这样说,自己或许还会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可方纔的那个吻……若是不认识,又怎么会吻她?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的说辞,真是虚伪又拙劣!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曾假设过的,若是林书浣真的成了大将军,那他七年不归的理由很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回来。鲤鱼跃成了蛟龙,又怎么会甘心再回到那小小池塘?不过他的吻让徐妃宜瞬间摒弃了这个念头,当他把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白等他。
但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徐妃宜抬袖,用力地蹭了蹭自己的唇,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扶住了眼前的长刃。
乌烈怔住,腕力松懈的瞬间,眼前的女人已经藉此机会拨开他的刀站了起来,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居然又失神了一次,而这个女人居然有胆子拨开他的刀!刚刚驻留了片刻的冷静与理智又瞬间瓦解,乌烈狂躁地将长刀插到地里,刀柄微颤,可见用力之大。
徐妃宜还没站稳,就见乌烈风一样刮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乌烈单手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将这个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女人提起来与自己平视。
“你到底是谁?”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徐妃宜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扶住堵在胸前的那双大手,悬空的双腿开始乱蹬,愤怒地尖叫:“不要明知故问,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好,我告诉你,我是徐妃宜、徐妃宜!是那个差点与你成亲,结果却在平阳城里苦等了你七年的徐妃宜!记起来了吗?大将军。”
“胡言乱语!本将军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么和你成亲?”乌烈大喝,“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真真是疯癫至极!”
听他如是说,徐妃宜也失控了,“对,我就是疯癫了,不然怎会傻得等你七年,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我真的好傻!”
她拚命地去拍打那个揪着自己的大掌,可他的臂、他的拳都硬得像是铁,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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