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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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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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被二公子“控制”了。
  二公子摆手,命她起身。然后挑眉看我,“从今起,息颜便会教你四书五经。”
  我抿唇,思忖道:“果然,他还是没有相信我的诚心,且还想打断我与四公子的友谊。”我在心里敢怒而不敢言!我拱手,气道:“谢二公子好意,沉冤定不负二公子厚望。”瞟住息颜,我难免不情不愿,想道:“才多大的丫头啊,竟可教导我了?”只怕跟我一样,半桶水。
  带上门,我先行离去。
  岂知,息颜唤道:“沉冤姑娘留步。”
  我一抖,定住脚步,但没回头。
  回身看她,她已来到我身旁,擦肩越过停在了我的前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顿了顿,看住她。
  她冷笑,“可你却打破了二公子的用人原则。”见我未明,她继续说,“不过,纵然如此,你亦不会得到二公子的信任。”
  真是可怕的天真!
  我想,她也太过于自信了罢。
  这回,我明白了。双手缩进衣袖里,我眼带笑意。“我的脑袋驽钝愚笨,一时听不明白。息颜,你不会怨怪我罢。”
  息颜的唇边嗤笑,冷得几欲冻结血脉。“想必四公子对姑娘是过于纵容,以致你一点学问都没好。”说完,她朝我作福,且后离去。
  我身子激灵,气结无语。
  这个小丫头,既骂了我不识抬举,又讽了四公子教学不严。
  消气之后,我漫步在后院子中。
  猝尔,一袭清幽的声响引我好奇,追寻而去。穿过千顷松林,蓊蓊郁郁,数不胜数。山高水远,自听得一阵涛声滚滚,时而缓、时而急。侧看溪流潺潺,叮当犹如古琴知音。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冲天逐浪,只为一曲美妙。
  大公子与四公子坐于亭中,抚瑟弄萧。
  大公子手指托弦,指腹偏转滑过每一根弦,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稳重的声调化成了句句软语,融化心思。缓缓跟随,是四公子唇下的幢箫声调婉转。所谓弄玉吹箫,不过无稽之谈。如今看的,方为瑟萧绝配。
  双人合璧,四目相对而心欢笑。乐声如孟春流水,又如孩提蜜糖;如孟秋凤鸣,又如仙鹤韬光;如孟夏南风,又如花鼓明涛;如孟冬月行,又如踏雪眉山。
  倏然间,一簇簇的海棠花瓣缥缈前来。景气已过,花落人醉。匍匐青藤的后院,海棠如雨,又如雪。沁人心脾,花香清幽。蜂蝶共舞,共赏古音。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不禁唤我过去。
  我心驰神往,笑着跑进亭子,“你们这是叫……”想了想合适之词,“天衣无缝!”
  两位公子会心一笑。
  四公子拉我坐下,问道:“方才我吹的可好?”我点点头,不作评价。
  看了看放置在桌面的瑟,我不禁笑得开怀,看去大公子。“大公子鼓瑟,果真悦耳。”别说我拍马屁,因为我从没闻过马屁。
  大公子“呵呵”喷笑,目不转睛地望住我的一颦一笑。
  四公子恰是撅起小嘴,说道:“沉冤,二哥已私下对我说了,你要息颜作你的夫子。这,可是真的?”
  我一愣,哑然。
  他道:“二哥说‘沉冤不愿再叨扰你,遂请我与你致歉’。我知道你定不会如此想的,一定是他的主意。”
  我心凉,心里暗道:“既然我已向二公子表态,就不可再起疑。”笑道:“不,是我自个儿的意思。”
  他睁大双眼,眼仁模糊。
  我道:“四公子,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可我总不能停留驻足在一个夫子身上罢。想想孔夫子也换过许多夫子,这样才能学到更多知识。你说对罢?”
  他低下头,未语。
  我自觉蒙骗他不是好事,却也无奈。“对不住啊,四公子。”
  大公子插话道:“沉冤,你似乎学会了如何支配‘分寸’。”
  我“腾”的挺直身,心旌想道:“他是在讽喻我!”抬头看他,笑笑不说。片刻才看去大公子,却是说给四公子听。“即便不可再教导,也还是玩伴知己。”
  四公子闻言,眼眸抬起。“真的?”
  我“噗嗤”笑道:“真的。”
  他傻笑三声,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大公子将手置入弦中,弦柱一压,响起了惟妙惟肖的声乐。锦瑟二十五弦,一弦一柱,三长一短的雁柱音声倾泻落下。不久,他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静听无声,风随声动。
  俄而,大公子摘弦而止音。
  我拊掌,笑了。“假若大公子每日都可弹上一曲,简直就是‘我有公子,鼓瑟吹箫’。”
  四公子瞅着我,“怕是难事。”我看住他。他认真地解释,“迟些日子,大哥就要随驾出行塞北。”
  大公子见我不明白,道:“陛下巡视边塞,遂派遣众大臣候驾。而李家,也在其中。”
  四公子道:“于是爹打算委派大哥出行。”
  我思忖道:“于是?”
  四公子见我眉头皱着,不禁伸手敲我的眉心。
  我一瞪,望住了他。
  他道:“想甚呢?”
  我微垂目思索。
  他叹道:“爹的本意是二哥,可想他双腿未愈,遂就让大哥去。”说起,他突然精神抖擞。“爹的心不知怎的,原本就该是大哥随驾啊,何来的‘本意’所属。”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想道:“本意是二公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懂了。
  原来,二公子的故作姿态是因为炀帝出塞的缘故。双腿不便,李渊就不会委派他陪驾。那么,李渊第二个想到的人就会是大公子。二公子是要让大公子离开府邸,陪君出塞。
  可是有一点,我不懂。
  二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赶走大公子后,他会有何意图?
  如今,二公子双腿不得行走,只得留在家中。他,到底想作甚?
  大公子察觉我的神态怪异,时而舒心,时而紧眉。不觉一笑,他轻轻打弦,“农夫揠苗助长违反了自然规律,还不如守株待兔,蓄势待发。”
  我停止思考,眉梢提起。
  四公子糊里糊涂道:“大哥,你说甚啊?”
  我反话说道:“假若景气不畅,即便守株待兔亦无补于事。”
  四公子奇怪地看我,又看大公子。搔了搔脸皮,满怀踌躇。
  大公子浅浅笑开,“是景气不畅,还是……已借东风?”
  我面容失色,看住他的笑颜。
  诡异的心底内顿即填满疑问,尚待破解未知的秘密。
  八月,炀帝带领李家大公子、宇文阀众将与一等王公大臣进发雁门,巡幸边关。
  大公子走后不久,四公子亦无心玩耍,整日躲在房内,不知怎的。
  我在息颜的教导下,始终难捱。随便应付也不可,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学习。
  听段志玄说,息颜乃二夫人的近侍。她自几年前起就跟随二夫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通习之。当时,我问谁是“二夫人”,长孙无忌无端取笑我。段志玄也只摇头,说二夫人就是二公子之妻,长孙氏。她是长孙无忌之妹,年仅十三就嫁给二公子。二夫人性情不好奢靡,才德仪淑,为人所称颂赞扬。
  我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一日夜里,二公子于内厅召见我。
  我上前问候几句,二公子未见安然,神色倒有些沉湎。我看去不远的长孙无忌与段志玄,他们皆都不语。走几步不过,突然见二公子滑着轮椅而来。我脚步未停,缓步行。
  正当汹意从脚底上涌时,就见二公子勾臂推拳至我的双眼。我不及吐气,倒退一步。稳住身体,我望去他。从未见过他在人前使出功夫,今日竟一举反常。
  他交臂重叠,恰而从衣袖中飞出寒光三丈。我蹬腿一跳,侧身翻转躲开了寒光。只听“咚咚咚”三声射入墙壁。我侧看一怔,竟是三颗木钉子。心想道:“一向光明磊落的二公子竟如此阴险!”踏步进招,双拳穿臂打出。他一手将轮椅拉后,一手举起挡过我的拳头。我当下跳开,右脚挥斥而踢,左手悄然缠住他的手。他面色无情,眼中勃然气势潇洒。右掌用劲打去轮椅,此时轮子随着他的内里往后倒退。我弯身侧腿劈去,他双手举拳,右掌心打开,瞬时刁住我的左脚踝。往下一拖,我的身形晃动。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三两下移位,听得了“咔”的声音,绊住了我的脚。他送力将我一推,我仰后飞去。一个翻身落地,我刹那间站都站不稳。
  低头看去左脚,套着一只银亮的椭圆手环。我顿觉身体不平衡,左重右轻,晃着两三下就有跌倒的可能。蹲下身,想拔下手环。岂知,手环表面光滑无遗,找不到锁口之处。我仰起头,满脸惊愕。
  二公子的声音忽然绕在我前面,“这是奖赏。”
  我定住他的眼,倏忽清寒。试图抬起左脚,只见腿肚以下酥软无力,一点儿力道都使不出。我想道:“这环有机关。”
  长孙无忌与段志玄相视,心知肚明。
  我的身子有些向左倾斜,不及调整状态。二公子快速推着轮椅,打拳过来。我咬牙一横,冲步先前与之拆招。只道是脚步已无当初的机灵快速。我回绕着手臂,冲在他的头顶上打去。他俯下身,已滑过轮椅从我腋下逃脱。转过轮椅,趁我不及回头,左掌攻出,击中我的后背。我双腿不稳,险些跌倒。还好内里相持,保住了自己。双手急送内劲,他举手来挡。睨我一眼,左臂抓住我的右手。我低呼,左手抽打在他臂上。他闪了闪眼,似是感受阵痛。我抽回自己的双手,定好左脚,右腿横跨迳踢对方鼻梁。他冷笑一声,双手扶着把手往后一退,且后又从衣袖中飞出几颗木钉子。我当即一愣,却料身体笨重,只可抬起右脚将钉子踢开。
  二公子推轮椅而来,在我左右两旁围绕。倏然,他单手推轮椅靠近我,一只手突地打向我。我将身子低下,以为能躲闪。不知,他左肘一下重击,我“砰”的趴在了地上。左脚麻痹,右脚不可支撑整个身子。可是,我运力一发,在地上打滚起来。重力一跳,已是起来。他绕到我的背后,疾速捉住我的左手,捏住“内关穴”。我脸现痛色,右手侧击冲去他的脸上。他两指瞄准,一下点中左腿上的“血海穴”。我慌忙地退后好几步,只觉左脚全然无知觉。
  飞身抢步,从他的左侧钻过。他噙着丝笑,将轮椅转去左边。右手勾起我的左手,左手刁住我的右手。一时间,交臂对打。他使一记“蛟龙困水”,顺势将我的左手和右手同握在他的左手上。我暗叫不妙,右脚使出“朝天蹬”压下他的头顶。他暗下神色,快准地扯过我的左手,扣下了一只银手环。尔后,他将轮椅往右挪移半分,立时从衣袖中打出一颗木钉子,弹中了我左膝盖右侧的“阴陵泉穴”。
  我“啊”地痛叫,左手沉重如若磐石压顶,左腿刺痛抽离着我的思绪。右脚一歪,只中了轮椅的右把手上。我跌在地上,神情变得苍白。
  长孙无忌一惊,跑上来扶住我。
  段志玄亦走来,看去了二公子。“二公子,切磋到此为止罢。”
  二公子将轮椅滑退一尺,仔细地打量我的面色,“这是惩罚。”
  我眯起双目,观去他如漆般的眸子。
  长孙无忌问道:“沉冤,你还好么?”
  我不言不语,满目震慑地盯紧二公子。
  二公子从怀中取出另外两只银手环,交给段志玄。他的眼神一暗,说道:“其余的你跟着做罢。”
  段志玄领会,拱手说是。
  二公子推起轮椅,渐渐离开了内厅。
  段志玄蹲身,配合长孙无忌将我扶起。我的左腿失去知觉,血脉压抑不流动。左手如是。
  “到底是在戏耍我么?”我忍着火气,问段志玄。
  他看着我的怒容,好笑。“现儿你感受到走不动的苦楚了罢。”
  我“哼”的说道:“指桑骂槐!”
  长孙无忌笑着扶我坐到软垫上,抬起我的左手搓捏。
  我任由他来,反正没有多大痛苦。
  段志玄笑声充溢,“你只管放心,二公子从无报复之心。”
  我撇撇嘴,不觉得如此。
  他道:“方才二公子是在试探你的功夫,想不到你倒有能力抵抗。且你机灵跳脱,招数多变狡诈,可让二公子费煞了心机。”
  我“啊”的大叫,“我的招数狡诈?该是他罢,他竟能从袖子中飞出木钉。若非我躲避得快,岂不成了砧板!”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段志玄与长孙无忌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子,段志玄与我平坐。“他这么做都是一番好意,就像你手脚上的手环。”
  说起手环,我就起火。“这都是甚鬼东西,让我的身子笨重得紧。”
  段志玄笑道:“这是二公子特意命人打造的,一共四只。每只手环内含一定重量的青铜与红铁,表面滑润,丝毫无拙处可寻。你若要拔下,就得找到锁口。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乃因锁口只有二公子一人得知,钥匙也只他一人所有。”
  我“哇”的叫啸道:“那根本不是银手环,该是铁环!”
  把我当成了专属李家,专属二公子的“母猪”了,得打上铁铁的记号,避免以后不认得主人了!
  我快要泪流满面,该如何“感谢”才好!
  长孙无忌一听,笑得放开。
  段志玄道:“这四只手环从今起便都属于你的,方才二公子给你带上了两只,现儿还有两只。是我给你带上,还是你自个儿……”
  我挥手打断道:“等等!我为何要带手环?”
  他无辜道:“锻炼你的功夫啊。”
  我傻眼,无话可说。
  上苍啊,神仙啊,请带我走罢。
  这世间啊,太可怕了。
  长孙无忌在段志玄手上拿过一只手环,呈现在我眼前。“或许一开始你的步态会变得笨重,可这是为磨练你的意志。”
  我无语摇头,听他们又是锻炼功夫,又是磨练意志。
  段志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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