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近段时间,他都是在外面等到夜幕全降后才回小阁楼去。李凤娜探了两次老婆婆都没见着他。这天她又到那里,问老婆婆小石近排干什么这么忙。阿婆道:“我也不清楚。他现在一般是九点左右才回来。问他他说是自己干活踏实,各家商场厂家都愿找他帮忙,工作自然就勤了。”李凤娜疑惑道:“各家老板都愿找他,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长工做稳定呢?”阿婆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喜欢自由,没有定性,总在一个地方每天干一样的活会烦,呆不住的。”李凤娜噢了一声。阿婆看出她的心思,道:“你这么勤来看我,老婆子真是开心呢。唉,我无儿无女的,老伴儿又去了,一个人守着这破屋子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幸亏小石和你一个租我的房子时时照顾我,一个隔三岔五地来探我,我这房子才有了生气。不知不觉啊,我这心里已经把你们当作我的儿孙了。所以我现在有个计较,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李凤娜道:“阿婆你要有什么心愿就说吧。我能帮你实现的一定答应。”
阿婆道:“是这样。我膝下无儿,老年常伴孤灯,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听人叫我一声妈,不能的话叫奶奶也行。我看你漂亮乖巧,心里喜欢得紧,想认你作个干孙女,你可愿意么?”
她这样一说,李凤娜就明白了。自己和老婆婆非亲非故,三番四次地来探视她究有不妥,但一认作干奶奶干孙女的,便可以探得名正言顺了。其实这哪是自己愿不愿意的问题,老婆婆这是在撮合自己和石炫晔,为自己制造机会呢。当下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道:“我来到这城市工作,正缺个亲人在身边疼我呢,怎会不愿意?奶奶!”阿婆呵呵直乐道:“好,好,好,乖孙女。”
两人就这样成了祖孙。当晚李凤娜故意留下为阿婆做饭炒菜,一直等到石炫晔回来。石炫晔一进门就愣着了,奇怪她怎么九点多了还不走。阿婆喜洋洋地说现在她们是祖孙俩了。石炫晔道:“恭喜你们。”
李凤娜道:“你工作很忙吗?这么晚回来。”
石炫晔正要回答,阿婆道:“我到隔壁张大妈家拿些东西。小石,你陪陪我孙女啊。”石炫晔一听不妙,忙道:“阿婆,你要拿什么东西?我帮你拿就可以了。”阿婆道:“我拿的东西不好让你们男的帮助,还是我去。”不由多言,迳自出门去了。
小阁楼里刹时静得连针掉地上都听得见。李凤娜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呯呯直跳,寻思着说些什么好却找不着话题,能说的东西都跟她捉迷藏似的;等待着石炫晔会跟她说些什么却连一声咳嗽都没听到。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老半天,阿婆像有一去不回之势似的不见回来把沉默打破。李凤娜抬眼飞快地设射了一眼石炫晔,正巧石炫晔也向她看来。两人的视线一碰即走。李凤娜瞬时红晕上脸。
又过了片刻,见石炫晔毫无说话的欲望,李凤娜唯有拿老婆婆做开局,道:“奶奶怎么去了那么久?”本想他会应“是啊,大概是XXXX”,那么自己就好接下去。可是她错了。石炫晔只是平平地道:“九点多钟,快十点了,你该回去了。”
李凤娜万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呆了一呆,脸上红晕褪去,泛出一丝白来。她轻轻咬着嘴唇,忍耐着心头涌起的酸楚,隔了半晌,深深作了个呼吸,说道:“是,我的确该走了。夜深了就不好走。阿婆……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就不向她道别了,你帮我说吧,有时间了我再来看她老人家。”拎起手袋,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很缓慢,缓慢是因为她在期待,她希望他能够说:“我送你回去。”
石炫晔没有说。他依然用一种陌生得毫无感情的语气道:“那你慢走。”
听不出一点的挽留之意,好像巴不得她快快滚开一样。李凤娜的呼吸在那一刻变得急重,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闻得身后呯的一声响,石炫晔进房去了。
他根本瞧也不愿瞧一下。
李凤娜的心堕入一团冰冷,委屈的泪水涌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她不明白,自己的一往情深为什么却换回这么一种对待,不明白心中的英雄为什么要如此无情。自己真是傻,人家压根儿没喜欢自己,自己却三番四次地去讨人厌。听不到他冷冰冰地逐客么?听不到他响亮地关门声么?人家是不想看见自己眼里干净!
摸摸脸颊,湿湿的,已满是泪迹。
43。三个人的战斗十三 爱与命运(2)
石炫晔是故意的。
眼看如此下去,李凤娜势将在这段感情里越陷越深,他不得不狠下心把她拒之门外,越绝情越好,只盼她自此死心,别要再为他耗费青春和幸福。在那一记震天价的摔门后,他定定地立在门后,听着她的脚步向楼外延伸,直至静不可闻。他想象得到她的心在那一刹那的痛苦痉挛。他挫了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的自尊,她会难过,会伤心,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是为了她好。
阿婆回来不见了干孙女,问他李凤娜什么时候走了,怎么不向她打个招呼。石炫晔道:“是我让她回去的。现在治安差,女孩子夜里不好独自走路。”阿婆道:“哎呀,那也该向我打个招呼呀。你怎么不送她?”石炫晔噎着,无言以对。阿婆想这孩子真不懂把握机会,微微笑道:“小石,你觉得我这孙女怎样?”石炫晔最怕她问上这事,避其话锋道:“你老人家的孙女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放心,我会当她妹妹一样看待的,谁欺负她我找谁。”阿婆摇头道:“嗨,你这孩子比我这老古董还老土。我的孙女怎么像你妹妹了?人家都来好几次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孙女可是万中无一的好女孩,作了我的孙女就不能再做你妹妹了,你要认我可不给。我说小石,你不要成天老顾着工作,应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懂得珍惜……”她絮絮叨叨地不断说,啰嗦了半天,结束语仍遥遥无期。石炫晔道:“阿婆,我有女朋友了。”
絮叨嘎然中断。阿婆愕道:“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石炫晔道:“是。”阿婆道:“我怎么没见过?”石炫晔道:“她不在这个城市。”阿婆道:“哦。”心里替李凤娜惋惜。
石炫晔一个谎言挡住阿婆的口,心却松不下来。李凤娜退出他的生活虽然是他所愿,但如此伤害一个女孩子终究不安。这时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商场外嬉皮笑脸地跟着李凤娜捣乱的那个人。可以肯定,自己受雇杀永扬帮天龙堂堂主黑帅时,曾与自己作飞楼追逐的就是这个人。“他在追求她么,真是巧。”他这样想道。
洗过热水澡,刚要躺下,突见手机有“未读信息”字样。拿起来看时,是萧西风发进来的,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麒麟山顶”。
麒麟山就在这片平房区的后面,其实就是一座山岭。风景怡人,站在山顶上可以眺视半个城市,夜里观看灯景更是美丽,许多情侣都爱在这里幽会。炎热的夏天,人们对它趋之若鹜,但现在这种寒流雾气山风齐肆的时候,也只有萧西风才会跑到山顶去的。
山顶上有一座凉亭,萧西风总是喜欢坐在亭中发呆想事情。他自嘲自己人老心未老,四十多岁了还保持着年轻人的浪漫格调,因此将此亭唤作“不老亭”,庸俗无比。石炫晔到达时他正喝着酒,身上只穿一件单衣,脱下的皮袄搭在肩膀,从脚边拎起一瓶酒道:“来,喝了暖暖身。”
石炫晔接过,手指发力一掀,瓶盖“噗”声飞出去,喝了一口,一言不发地靠着他坐下。风很大,不住在空中兜转纠绕,呜呜呼啸,叶片零落的树枝晃晃荡荡。石炫晔的长发也给吹得乱了。
萧西风道:“你小子怎么还不愿买车,劳我等你这么久。”石炫晔道:“你知道我干这行不是为了钱。”萧西风道:“我真服了你,明明有一大笔雇金,还要天天吃咸鱼菜干。上次的你又扔给救助会了?”石炫晔道:“别啰嗦了,有什么事?”萧西风道:“也没什么,是关于警察查案的情况。他们已经盯上你的雇主了。”石炫晔道:“谁?”萧西风道:“秃鹰。这家伙雇了你两次,暴露的疑点太多,我们都要作点防备,与他的交易是不能再做了。还有侯蕴的事已经了结,条子毫不知情。”
石炫晔不作任何表示。他无须任何表示。因为萧西风曾经是国家一级特工,探取的信息情报百分之九十九正确。
萧西风是阿富汗人。他父亲是阿富汗政府高级官员,母亲是一位中国女人,因此他是混血儿。但他遗传了母亲的特征,外貌上完全是中国人的样子。曾在中国北京大学和英国剑桥大学学习,后转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并获硕士学位,精通中英日三国语言,回国后受到政府青睐,本可以做个政治家,但不知如何鬼使神差的却做了一名特工。阿美战争后,成为美政府缉捕对象,自此亡命天涯。期间遇上在战火中家破人亡的石炫晔。两人相濡以沫,后辗转潜入中国。而石炫晔则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因父亲在阿富汗经商,为了方便团聚,全家都搬了过去。孰料不久阿美两国发生战争,从而阿富汗境内一片大乱,他一家不止家业全毁,父母以及弟妹更在恐怖分子的枪口下丧生。石炫晔无所依归,四处流浪,后在萧西风帮助下一同返回中国,找到了女朋友陈心妍。陈心妍为他们安排住处,安顿了下来。萧西风改了个中国名字。然而祸不单行,由于陈心妍的父亲嗜赌,输钱如山倒,与高利贷的挂了钩。一次收钱的找上陈家收不回数,把陈父狠狠打了一顿,放言再不还钱便要杀人。陈父被打得当场咯血,右脚残废。一个月后,放高利贷的再度上门要钱,要钱未遂后见陈心妍貌美,便起邪心打起了她的主意。正碰上石炫晔去探望陈父。他年轻气盛,与对方理论,一言不合便打得桌翻椅倾,造成对方一人重伤。双方仇怨因而愈演愈烈,最后陈家在一把大火中化为灰烬,上下除了陈心妍外大小三人被活活烧死,陈心妍也在一次逃避黑帮追杀中为保护他而香销玉毁。石炫晔沉痛无比,狂怒之下将对方一气砍伤五人杀死两个,警方震惊,采取行动将那黑帮团伙一网打尽。石炫晔凭机智逃脱,自此沦为一名在逃犯,之后远走南方,隐于市井之中,做了一名杀手,专受雇杀些恶迹斑斑的人。连续两个家庭的破灭,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每每触及,便如火灼般痛得无以复加。对于李凤娜,无论哪一条理由,他都只能选择逃避。
他和萧西风,一个是中国警方缉捕的疑犯,一个是美国欲擒的阿富汗特工,相似的命运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致使杀手界出现了他们这一对奇特的组合。而受雇杀人之频,石炫晔大概是众杀手中最突出的。因为他痛恨那些带给人们不幸的坏恶者。
“炫晔。”
“嗯?”
“你觉得……我们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
“……”
“你没想过要改变?”
“怎么改变?我们是被光明抛弃的人。”
萧西风苦笑。的确,他们无路可退了。
“没想到我的生活会是这样。你知道吗?读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将成为一名政府官员,不料回国后做了特工。特工?我想无所谓,反正都是为了国家,就做了。结果我很出色。但正因为我出色,在政府崩溃后才会被美国人视为一粒钉子。他们现在还在寻找我的下落。嘿,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中国,干这行当。”
“你爱阿富汗吗?”
“……爱,也恨。它是我的祖国,它养育我,我在那里长大,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他们给我温暖、关爱和快乐。恨是由于它总是让我失望,我的理想我的愿望从来不曾实现过。”
“有没有想过回去?”
“想。每天都在想。可是回去了又怎样?政府无能,美国强大,恐怖横行,我无力改变什么。也许刚踏上那片土地就已成为美国人的笼中鸟了。我承认我爱阿富汗,但我没有为国捐躯的舍身精神,从这点上说,我又不是一个爱国者。那些武装反美组织在反美的同时又常滥杀无辜,我不喜欢,反而喜欢你我现在攘奸除恶的感觉。”
“你刚还问我要否改变现状。”
“因为这不是我的理愿。”
“你很矛盾。”
“你说得对,我是个矛盾的人。现实与理想总是充满矛盾的。”萧西风脑袋略仰,道,“你呢?你甘心吗?”
石炫晔不答。背靠的亭柱储蓄着汹涌的寒气,冰冷冰冷的,贴着它的脊背一片麻痹。他宁愿这样麻痹,不想过去,不问将来,甚至不需要回答甘不甘心改不改变这些问题。有时候,麻木不仁也会成被人向往的东西。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功夫这么好,哪里学的?”
“我外公是个武术家。”
“他在中国吧,怎么不找他?”
“不在了。我现在没有亲人。”
萧西风笑笑:“我认识你这么久,却好像永远也无法了解你。这样的情况,我们竟能互相信任,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没办法,我们有缘。”
“有缘?对,我们有缘。你们中国人最喜欢讲缘分了。”萧西风站起来,左手望西方的天际一指,“在那个地方,我的故乡,曾经有一个人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说,沙拉特克,我们有缘,天注定我们是好朋友。”
“……是中国人?”
“对,是中国人。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和你一样,也有一身绝好的武艺。那年我刚回国,路上碰见受伤的他。他身上中了两枪,说是给反政府武装分子打伤的。我救了他。伤癒后他没回中国,一直留在阿富汗。我跟他无话不谈,是知心交心的最好的朋友。他为了报答我,帮过我很多的忙。还曾在一场枪战中拚死保护我的父亲,把他从武装分子的围攻中救出来。”
“现在呢?”
“现在?”萧西风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他死了,是被恐怖分子杀死的。”
他的口吻是悲伤的。石炫晔理解这种悲伤,想:“这大概是他不喜欢武装组织的原因罢。”
萧西风道:“那时候,他和两位政府官员被劫持去,作为与政府谈判的条件。政府不答应,第二天激进分子就用火烧死了他们。政府去找他们的尸体时,找